秋日寒凉,阵阵秋风袭来,间或卷起地上的落叶,但沈卿靠着身边的男人,只觉得连头发丝都是暖的。
她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道:“你可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我见到了你那个二伯母,和你那个二堂兄,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据他们说,俞家大房的人在逃难途中遇到劫匪,整个大房的人都没了,你二伯也没了。”
俞九清脚步微微一顿,凤眸微起涟漪。
他就说自家夫人今晚有些怪异,原来竟是那群俞家人又找来了。
听说俞家大房的人和他那个二伯都没了,俞九清只是静默了片刻,便淡声道:“不用管他们,只剩下一群孤儿寡母,便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语气淡漠得,仿佛他在说的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卿突然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九清,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意吗?”
俞九清沉默。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从还没记事以来就生活在俞家,从小到大,除了一个老嬷嬷,他就没有从别人那里感受过一丝善意,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恶意。
后来,他被恩准进书院读书,然而,因为他所展现出来的超凡天赋,不过半年他就被带回了俞家,甚至被幽禁了起来。
这样的经历让他一度以为,这般充盈着恶意的环境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展示善意才不正常。
因此,他有什么好在意的?谁会对寻常得仿佛一日三餐的生活在意?
他原本是真的以为自己不在意,然而,离开俞家后,尤其是遇到沈卿后,他才慢慢发现,他其实是在意的。
他原来也是有在意的资格的。
在意这种情绪,只有当这个世上有了关心你的人的时候,才真正有了它存在的意义。
俞九清微微抿唇,低头和沈卿的视线对上,嗓音微微沙哑道:“你可是把俞家的事情也与子涵说了?”
如此这般,便能说明子涵今晚为什么这般反常了。
沈卿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嗯,我觉得子涵有知道的权力,而且,如今俞家二房的人来了锡州,虽然你说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还是让子涵知晓一下俞家的事,对他们有点警惕心才好。”
俞九清静默片刻,忽地低低一笑,轻声道:“那个傻小子。”
今晚这般殷勤,特意讨他开心,原来竟是因为,心疼他这个父亲。
若是放在大半年前,俞九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儿子有一天,竟然也会心疼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不喜欢被自己儿子心疼的感觉,然而心里那酸酸涨涨的感觉告诉他,他也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
沈卿听出了俞九清话语中的一丝轻柔宠溺,忍不住笑着道:“子涵很担心你,说实话,我都有些吃醋了。”
俞九清被沈卿抱着的右手微微抬起,寻到了女子柔软的手握住,轻轻捏了捏,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小子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你这个母亲。
方才你问我还在不在意……青青,遇到你后,我才发现能在意某件事原来是一种这般难能可贵的情绪。
而如今,有你和子涵在我身边,我还有我们没有出世的孩子,我已是没心思去在意了。”
他的心早就被旁的感情装得满满当当的,已经没有空间去为毫不相关的人和事去在意了。
沈卿细细地看了看俞九清,却见他的眼神分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缱绻,一颗心不禁跳了跳,暗暗道了句这男人真是越老越勾人了,表面上只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这就好,这般,我对他们留在锡州这件事也能安心了。”
俞九清默了默,道:“其实,我那二堂兄小时候虽然不怎么搭理我,但也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那算是俞家人中,唯一没有对他释放过恶意的人。
当然,他和他之间,也是说不上有什么亲情存在的,顶多就是仿佛陌生人一般的关系罢了。
第277章 他可不像她那般心软
听到俞九清这么说,沈卿却十分不以为然。
袖手旁观的人虽然比作恶的人要好一些,但只能说他还尚存一丝良心罢了,若拿去官府断案,他也是要背一个包庇纵容的罪名的。
但,知道俞思杰还算有一丝良心,沈卿也便更放心他们留在锡州这件事了。
顶多就当锡州多了一户普通百姓。
她不想继续说那家人影响她和俞九清的心情,想了想,突然让跟在他们身旁的仆从都走到了远处去,道:“九清,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俞九清一看沈卿的神情,就知道她要和他说的是正事,顿时也正了正脸色,摸了摸她的手,感觉她身上还带着喝了酒后的热意,便没带她回房间,而是走到了不远处一个石桌旁,拉着她坐下。
他知道比起房间里,他这个夫人更喜欢开阔的室外。
沈卿看出了俞九清的用意,心底微微一暖,任他握着自己的右手拉到了他膝盖上把玩,把今天在街上,司马钰和俞家的车夫起冲突这件事一五一十地与俞九清说了。
俞九清微愣,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
青青知晓他并不在意那个明珠郡主,何况她今天做的事情虽然正义凛然,却也不算什么大事,青青没必要这般仔细地和他说。
除非,她与他说这件事,有别的目的。
俞九清微微眯了眯眼眸,还没开口说什么,面前的女子就紧接着道:“九清,我还没问你,这次出兵,你打算用什么理由?”
俞九清知晓沈卿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答应了他不会插手前线战场的事让他担心,便不会主动去查探什么消息,即便如今,麒麟已是回到了她身边。
他其实不需要沈卿做到这个程度,但不得不说,沈卿这个态度,让他的心更加安定了下来。
他情难自已地捏了捏沈卿柔软的手掌,道:“何必想什么理由?我是大齐的百姓,如今大齐遭外族人入侵,任何一个大齐百姓都不能置身事外。”
沈卿依然看着他,道:“我们对付大凉和南安的时候,这个理由确实再正当不过,但如果司马恒那疯子以我们是反贼这个理由,不允许我们插手这场战事呢?
即便司马恒难得有那个远见和心胸,让我们先和朝廷一起逼退异族人,但那之后,我们和他之间还是有一场仗要打,那时候我们出兵的理由又是什么?”
不管他们有天大的道理,司马恒只要抓住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妄图窃取司马家族的江山这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们进行讨伐。
虽然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但要书写历史,也得等他们打赢了司马恒后,在那之前,他们依然是反贼。
虽说“反贼”这个身份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但朝廷那边,还有许多曾经和他们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沈卿并不想和他们兵戎相见,打得你死我活。
朝廷那边的人忠心的是大齐和大齐皇室,并不是司马恒这个人,若是他们有一个正当的、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未尝不会转而倒向他们。
何况,她和俞九清并没有要这个天下改姓的意思,有一些伤害,本来就是可以避免的。
俞九清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听懂了沈卿的意思,也明白了沈卿跟他说司马钰今天和俞家车夫起冲突那件事的用意,脸上带了几分沉思道:“你的意思是,可以以明珠郡主为由光明正大地出兵?”
司马钰是皇室中人,在司马一族嫡系的皇子皇孙都死绝了的当下,也没人在乎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谁了,只要那个人依然姓司马便可。
而女皇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虽然大都是些没有实权的女皇,但只要有过先例,百姓接受的程度自然就要高许多。
而司马钰性子纯良,心怀大义,情感上十分亲近沈卿,加上她的父亲恭王便是死于司马恒之手,她有着十足的理由出兵讨伐司马恒,对于他们来说,她确实是如今最适合他们扶持的皇室中人!
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完全依靠他们的女子,他们也不用担心她以后翅膀硬了会生出什么让人头疼的想法来。
俞九清眼中快速掠过一抹冷光。
这一点,沈卿可能不会去想,也狠不下心去想,但俞九清的心肠可不像自己的夫人那般软,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只有他的妻儿,经过先前的教训,如今他要扶持一个人,定然首先要判断那个人对他们有没有威胁。
从这一点来说,司马钰完全符合。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道:“明珠郡主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的话平静而冷然,显然没有掺杂任何旁的感情,仿佛只是在菜市场上看到了一条让他满意的鱼,要把它买回家一般。
冰冷得甚至让人有些心惊。
沈卿不禁看了他一眼。
她自是知道俞九清对司马钰没有任何旁的感情,在被先前他们扶持的小皇帝摆了一道后,他也不可能对自己日后要扶持的人再生出什么期待来。
其实,当年的俞九清是真的十分用心在培养那个小皇帝,也是真心存了要慢慢把权力还给小皇帝的心思。
无奈,他过大的权势和过高的民望,终是不为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所容。
因此,沈卿十分理解俞九清如今冷静得近乎冷血的态度,也不会强求他如她和子涵一般善待司马钰。
只是,想起俞子涵对司马钰的不一般,她不禁在心里吐槽,他就继续冷心冷情罢,若将来司马钰当真成了他们儿媳妇,看他要怎么继续冷心冷情下去……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见俞九清肯定了她的想法,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道:“只是这件事还得让明珠郡主本人愿意才行,毕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若明珠郡主愿意,我们也不用继续烦恼去扶持谁这个问题了。
只是,明珠郡主终究只是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挑起这个担子……”
一个前半生一直被人娇宠着的小姑娘,突然被要求肩负起这个国家和整个国家的百姓,即便有人愿意和她分担这个重担,也不是谁都有那个担子和魄力的去把它接下来的。
沈卿说到这里,心里对那小姑娘的怜惜不禁又多了几分,轻声道:“这两天我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说说罢。”
俞九清对自家夫人的怜惜却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司马钰如今不过是他们砧板上的鱼,她要依靠着他们生存,自是他们说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
说难听点,即便她不愿意接过这个重担,俞九清也有千千万万种法子逼她乖乖接过。
只是这些话青青定然不愿意听。
他也不愿意自己夫人因为一个外人的事和自己生分。
便什么也没说,暗暗压下心底的阴暗和盘算,握紧沈卿的手,柔声道:“这些事等明天再想,夜深了,你如今的身子不宜晚睡,回房间罢。”
沈卿原本想着,司马钰刚脱离险境来到他们家,只怕还没完全适应,她也不忍心这么快和她说这件事,还想让她休息一两天再与她说。
谁料,第二天一早,沈卿和俞九清刚刚起床还没洗漱完,房间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陈立微微绷紧的声音响起,“郎主,夫人,京城那边传来急报!大事不好了!”
第278章 我定不会让夫人失望(一更)
沈卿洗脸的动作猛地一顿,飞快地和身旁的俞九清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立如今主要在军队那边做事,几乎吃住都在军营里,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不会特意跑回来的。
不过是一个眼神,沈卿和俞九清就知道了互相的想法,两人快速穿衣洗漱完,便走到了房间外面的厅堂里,把陈立叫了进来。
陈立进来给沈卿和俞九清行了个礼,沉声道:“郎主,夫人,据咱们京城那边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司马恒六天前便下令,提高他所掌控州镇的税收,同时要求所有年满十六周岁、四肢健全的男子加入军队,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驱逐大凉和南安。
这两条皇令一出,举朝震惊,三省六部皆有官员反对,然而司马恒一意孤行,让忠勇侯与戚国公全面负责这两件事的实行。”
沈卿听着,忍不住冷笑。
忠勇侯,戚国公,真真都是些老熟人啊!
他们本就是成王一派的,如今成王掌权,他们也是风光一时了,只怕那般荒唐的两个决定,除了一些本就支持司马恒的官员,没有几个人会同意。
如今大齐战乱四起,百姓本就自顾不暇,司马恒竟还要提高他们的税收,并强制征兵,这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
他竟是宁愿这般折腾可怜的百姓,也不愿意暂时向他们低头,请求他们一起帮忙驱逐大凉和南安,司马恒这家伙的短视和心胸的狭隘,再一次刷新了沈卿的认知。
但说实话,司马恒会做出这个决定,沈卿一点也不惊讶,先前俞九清和柳昭他们谈论事情的时候,便说司马恒有那样做的趋势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不禁冷声道:“司马恒这厮,是真的不怕后院着火啊,百姓最是温驯也最是有血性,若上面的人把他们逼到了绝路,他们也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到时候只怕外敌未除,内乱就会四起。
简直跟十年前的大齐,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昭明帝就是这般,生生把大齐推到了灭国的边缘!
这里是处于边境的锡州,京城那边的消息快马加鞭送过来也要六天,这六天里,只怕早已是民愤四起,民不聊生了。
俞九清沉着一张脸,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扶手,冷冷地一扯嘴角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厮的德性不但丝毫没有长见,还越活越回去了。
这样下去,不用我们出手,他就会自取灭忙。”
沈卿却转头瞪了他一眼,“虽然这样说,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继续乱下去。
司马恒这愚蠢短视的做法,对我们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这样做,只会让朝堂上本来就对他不满的臣子与他越发离心,虽然朝堂上的人自小受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但国都要没了,还要君做什么?在国和君之间,我相信脑子清明心怀大义的人都会选择国。”
朝堂上的臣子对司马恒越不满,就越有利于他们拉拢人心。
沈卿顿了顿,道:“只是,坏处便是,我们这一回出兵,只怕司马恒不会乐见其成,他宁愿折腾百姓也不愿意和我们合作,说明比起大凉和南安,他心里更忌讳我们。
这一回我们出兵,他很可能不但不愿意和我们合作,还要对我们百般阻挠。”
她说着,不禁冷笑一声,“以那家伙愚蠢狭隘的心性,可能还真的能做出放下大凉和南安的军队不管,转而先对付我们的军队这样的蠢事。”
陈立一愣,忍不住道:“应该不会罢,再怎么说,郎主和夫人都是大齐的百姓,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真正对大齐有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