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样安慰俞九清,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不安担忧得紧。
但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们必须先稳住心态。
俞九清某一方面来说,要比他脆弱得多,想起他先前一刀把瑞王砍了的模样,江成熠就忍不住担忧。
先前十年的分离,已是足够折磨这个男人了,他真怕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会让他真的发疯。
而疯起来的俞九清,他是无法招架的。
俞九清此时的脸上和衣服上,都已是染满了血迹,大多是别人的,少许是他自己身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让他本就阴冷沉抑的一张脸,显得更为鬼魅恐怖。
他暗暗地闭了闭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狠狠地又一剑把冲向他的两个敌人砍了,霎时,他身上又被溅上了几滴新鲜的血液。
只有不停地重复这样的杀戮,他心底汹涌的狠厉仿佛才能得到一点平息。
江成熠的话,他仿佛听进去了,又没有听进去,脑中如今唯一清楚的一件事是——他派出去打探阿青和子涵消息的人,至今未归。
这个天下和天下的百姓会变成怎样,他管不了了,也不想管。
他只想确认,他的妻儿是否平安。
他这些天本来就一直站在悬崖边缘,是靠青青和自己残存的理智才没有立刻跌下去。
青青和子涵最好没事。
否则,他会让整个天下,为他们陪葬。
另一边,沈卿一脸荒谬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什么叫她带给他的百般滋味?
归根结底,她跟他的渊源只有十二年前那场战役,他恨她怨她她都能理解,但百般滋味,又是从何而来?
她抿了抿唇,刚想再开口探探他的话,男人却忽地从他的腰带处扯下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竹筒状的东西,拔开上面的塞子放到了沈卿鼻子下面。
沈卿顿时觉得不好,下意识要往后仰躲开,但又哪里躲得开。
鼻尖顿时弥漫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气,她原本就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更晕了,她最后,只来得及咬牙道了句:“你这混蛋……”
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牧仁看了她一眼,随手扯过放在马车里的一张薄毯,用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小心与笨拙盖在了她身上,便骑上了一旁的黑色骏马,冷声道:“走!”
苏德连忙也骑上马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皇太子先前不是传信主子,让主子留下来帮成王稳定局势吗?咱们短期内无法离开京城罢。”
“先不离开京城,回我们的下榻处。”
牧仁淡声道:“方才影卫给本王传了消息,京城的情况基本稳了,俞九清他们要不是束手就擒,要不就是拼尽全力逃离京城。
看他们那边做的准备,要在今晚把他们抓住不太可能。
他们今晚会带人逃离京城,接下来,才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如今就怕成王那鼠目寸光的家伙以为把他们逼得逃离了京城就是胜利了。
若他当真是这么想的,他也只能拍手称赞他皇兄当真找了个聪慧的盟友了。
苏德应了一声,眼角余光瞥了瞥跟在他们旁边的马车,道:“那主子想如何处置沈夫人?主子若是把沈夫人藏在京城,迟早是要被成王发现的……”
“谁说本王会一直把她藏在京城?”
牧仁嗤笑一声,看着马车的眼神深邃而沉静,道:“皇兄只是让本王协助成王稳定局势,但本王不是说了,京城的局势这两天就能稳定下来。
过两天,等俞九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成王那厮身上时,再启程回大凉也不迟。”
苏德立刻明白了。
主子先前派人调查过沈夫人,自是知道俞相是多么宠爱重视自己这个夫人,甚至为了她,一剑把瑞王砍了。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今天响应成王的号召赶往京城的将士也不会那么多。
知晓自己的夫人不见了,俞相定是会用尽一切方法寻找。
而今晚站在明面上和俞相对峙的人是成王,俞相的矛头也定然会先指向成王。
等他们两个斗起来,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带着俞相夫人离开了。
当然,如果主子非要今晚就离开,也不是不可以。
只怕主子要在京城多留几天,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让俞相夫人好好休息几天,再做好准备才上路罢。
苏德忍不住又默默地瞥了那辆马车一眼。
唉,今晚发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只希望,不管主子想做什么,都如愿以偿罢!
圣上十五岁生辰宴这晚的宫变,让大齐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当晚,俞相俞九清和魏其侯江成熠率领着一众兵马逃离了京城,与忠于他们的军队汇合,最终攻占了离京城有五个州之隔的陈州、益州和滨州三个州,占地为王。
而年仅十五岁的圣上以及皇太后,则在当晚的事变中被敌军所杀,其中,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目睹了,皇太后是俞相夫人所杀。
被流放达十年之久的成王在这危机动荡的时刻带领大量兵马强势回归,在第二天便宣布登上帝位,并下令以谋反罪讨伐俞相一伙。
至此,安稳了不到十年的大齐,再一次乱了。
五天后,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缓缓离开了京城,大凉的云王骑马走在前头,所到之处,所有士卒都对他恭恭敬敬,恭送云王离开。
苏德跟在自家王爷身旁,一脸佩服地道:“王爷,事情进展全被你猜对了!据说这几天,宫中抓到了无数批探子和刺客,都是冲着成王来的,有一回成王差点着了他们的道,这些天都窝囊地窝在宫里不敢到处跑呢。
明知道派出去的人很可能只是白白牺牲,俞相还是一批又一批地派过去,显然是急了。”
牧仁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苏德话语中的男人,淡声道:“本王让你散播的消息散播得如何了?”
“好得很!”苏德立刻重重点了点头道:“成王也是被俞相的疯劲搞怕了,直接派人给俞相那边传了口谕,说沈夫人确实被他手下的人杀死了,让俞相有胆子就别继续出那些个阴招,堂堂正正带兵与他对决。”
第198章 给你跪了!
牧仁冷笑一声,道:“大齐这个新的皇帝陛下还是有些脑子的,如今世人皆知皇太后是被俞相夫人杀死的,他手下的人杀死俞相夫人名正言顺,理在他那边。
如果这时候俞相因为俞相夫人的死出兵攻打他,俞相便是成了彻彻底底的逆臣了。”
苏德点了点头,感慨道:“成王……咳,大齐圣上明知道以俞相如今的情况,很难这么快出兵,俞相刚占下陈州那三个州,定然需要一定时间去整顿和休养,现在出兵就是自寻死路。
大齐圣上自个儿情况也差不多,他虽然天天叫嚣着要去讨伐逆臣,但他刚回归大齐,手下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好,原本忠于先前那个小皇帝的人多少也能猜到小皇帝是他杀的,这些天要不是主子暗地里帮他,他这个皇位也不可能坐得那么稳。
他现在闹出这么大阵仗,主要还是想让大齐百姓对俞相的印象进一步变差罢。”
毕竟,十年前是俞相稳定了大齐的乱势,这十年他一直把持大齐朝政,民间百姓对他的印象一向是很好的。
虽说五天前的宫变,俞相被逼逃离京城,还被冠上了谋逆的大罪,但苏德发现,周围的百姓鲜少会主动谈及俞相谋反的事。
面对再一次紧张起来的局势,他们会痛苦,会绝望,会害怕,但他们心底始终残存着对俞相的敬仰和信任,很多人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乱世是俞相一手造成的。
察觉到这点后,饶是俞相是他们的敌人,苏德也不由得对他起了一丝敬佩之意。
虽说俞相当初没有让这个天下改姓俞,但他以一个异姓臣子,在大齐取得了比皇室还大的声望,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同样了不起的,大抵还有如今在他们马车里的女子。
苏德不禁暗暗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
虽说皇太后是俞相夫人所杀这件事已是传遍了大齐的大街小巷,但他惊讶地发现,大部分百姓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甚至有些人暗地里说,俞相夫人这么做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这让大齐的新陛下一度十分恼火,据说每天晚上都要发一通火气,宫里的瓷器基本都被他摔碎了。
如今,百姓不知道她其实就是多年前的小沈大人,便已是这般态度。
一旦让他们知道那女子的真实身份,只怕她又是一个俞相啊!
他不禁觉得,这女子落在了主子手上,确实是一件好事。
毕竟大凉和大齐的新陛下是盟友关系,一个俞相已是给他们如此大的威胁了,俞相夫人如果和俞相一起,民间的声音只会更加倒向他们,俞相会反攻回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如今嘛,难喽!
看俞相在俞相夫人失踪后的一系列举措,便知道他的心已是乱了,一个乱了心的男人,就算一时是他们的威胁,假以时日也会自行崩溃。
可能压根都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看到苏德频频张望一旁的马车,牧仁眉峰一蹙,看向他的视线锐利中暗含不满,“你看什么?”
苏德微微一惊,暗道王爷对那女子的在意当真是一天比一天明显了,连忙道:“属下在想,沈夫人这些天似乎安静过头了,明明王爷也算是给了她不少自由。”
他一开始担心这个沈夫人会千方百计逃走,曾暗示王爷,要不要在回到大凉前稍微限制一下她的自由,例如,给她吃一些限制发声或者让筋骨酥软无法行动的药物之类的。
她到底是当年让主子惨败的小沈大人,苏德可半点也不敢小觑她。
然而主子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没说要不要采用他的意见,但这个眼神已是说明了一切,苏德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这五天里,主子什么也没对沈夫人做,只是一直派人严密看着她。
苏德一开始还忧心忡忡,担心只靠人力看不住这女子,只是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子什么都没做!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除了每次主子去看她的时候,都要冷嘲热讽把主子气跑,就再没做其他事情。
就仿佛,她已是对自己的处境认命,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一般。
苏德话音刚落,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掀唇冷笑道:“你说她安静?”
苏德:“……”
好吧,这女子嘲讽激怒主子的时候,可半点也不安静。
苏德亲眼见到主子这些天被她气跑了无数遍,他能看出主子有心和那女子谈一谈,只是每次谈话才开了个头,那女子就是一顿讥讽,导致谈话永远无法进行下去。
王爷不是不生气,事实上王爷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军营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王爷的,只是不管多气,他都没有做过伤害那女子的事情。
苏德有时候不得不赞叹,那女子当真聪明,她这般一再激怒主子,只怕是想试探主子对她的态度。
他们这回回大凉,行程非常赶,路上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一直到了中午,才停下来用了个午膳。
午膳是他们的人进林子里猎的一些猎物做的烤肉,以及一些干粮。
苏德挑了几块烤得刚刚好的烤肉,想起什么,细心地把烤肉上肥腻的部分割掉了,又拿了一张饼并一壶新打的水,把它们都放在了一个用木头临时做成的简陋木盘子上,就朝马车边走去。
一直坐在一旁的牧仁突然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脸道:“本王来。”
苏德一愣,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自家王爷,就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马车边,在马车边站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开门,给你送午膳。”
马车里顿时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嗓音,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道:“没想到还要劳烦王爷亲自把午膳送来,王爷对所有阶下囚都是这般亲自伺候的吗?”
牧仁轻吸一口气,冷声道:“知道自己是阶下囚,态度就给本王放聪明一点。”
一只白皙柔嫩的手轻轻推开了马车的门,一个穿着素雅紫罗兰色长裙的女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面前脸色沉沉明显十分不愉快的男子,笑了,“这一点不是怪王爷吗?我以为王爷把我抓来,是为着咱们间十二年前的那些私怨,我都已是做好被王爷折磨的准备了,谁知道王爷反倒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呢。
难道云王爷这边的规矩就是这般古怪,对着仇人就喜欢腆着一张脸伺候?”
苏德:“!!!”
感觉到自家王爷身上的暴怒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苏德跪下求沈夫人的心都有了。
拜托您少说一句吧!若不然,说一两句好话也好啊!
如果沈夫人愿意说一两句好话,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们王爷只怕也会帮她摘来!
第199章 论男人的身材(一更)
苏德本来以为,沈夫人这回是触到王爷的底线了,她那些话,哪个有尊严的男人听了能无动于衷?
便是王爷在她面前再如何反常,也绝不会就这样让她过去。
谁料,自家王爷脸色虽然难看瘆人,却愣是没有对沈夫人说一句重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排解了好一会儿后,把手中的食物重重地放在马车里面,冷声道:“吃!”
苏德:“……”
在沈夫人面前,他们王爷就似乎没有底线这个词!
沈卿脸上也快速掠过一抹讶异,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倚在马车上嘴角轻扬道:“我多年前与云王爷虽然有过交集,但这般面对面与云王爷交流的机会,也是这几天才有的,云王爷的性子与我先前听说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旁人都说云王爷高傲狠厉,最是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面前放肆。”
牧仁一双沉黑的眼眸看着她,他是典型北方游牧民族男人的身材,身材高大健硕仿佛一座小山,垂眸看人时,会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那种压迫感还不是他身上的气质带来的,纯粹是他这仿佛蕴满了攻击性的身材带来的。
俞九清身高与他差不多,但俞九清不是纯粹的练家子,从外表看一点也不粗壮,平时穿上衣服挺拔苍劲仿佛林子间的青竹,与面前的男人比起来似乎单薄纤细一些,但只有沈卿知道,那男人脱下衣服的时候,身上其实都是结实而漂亮的肌肉,柔韧却不失力度。
如果说面前男人给她的感觉是林子间一头危险的野兽,俞九清就是清明月色下邪魅而诱惑的银狼。
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突然就涌出了这些想法,一想到俞九清,一颗心就有些窒息,是这些天她特意无视却又时刻存在的担忧和思念。
牧仁忽地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沈夫人的意思是,本王听了你这些话,应该气得立刻掉头就走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