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百姓显然都不是普通的农户,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行李,身上穿着锦衣,甚至还带着显然是侍从的人。
他们都是家里有一定家底的百姓,一般变故发生的时候,逃得最快的往往是他们。
这也说明,他们还会遇到更多逃难的百姓,接下来的百姓,很可能便是普通的底层百姓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古以来,会让百姓大规模背井离乡的事情,只有各种自然灾害或者……战争!
他们现在已是离边境线很近,沈卿不需要多想便得出了结论——边境爆发战争了!
沈卿终是有些沉不住气,在中午停下来用午膳的时候,第一次主动走到了牧仁身旁,垂眸看着他淡声道:“大凉可是发起战争了?”
牧仁这会儿正盘腿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他早就察觉到了沈卿的靠近,这些天,他对她身上那甜暖的馨香已是无比熟悉,甚至熟悉到了梦中都会出现的程度。
他豁然睁开眼,多天的赶路让他的神情有些疲乏,只是看着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美丽女子,他心底的疲乏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了一大半。
便连他自己也有些讶异,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定定地看着沈卿,道:“你即是已经猜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与本王确认。”
沈卿心里有些乱,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贵国皇太子的急躁当真让我大开眼界,十年前大凉便妄想趁乱进攻大齐,却被打得灰溜溜离去,莫非贵国如今还想重复一遍当初的耻辱。”
大齐不是沈卿的故乡,按理来说,大齐会变得怎样与她无关。
只是,当她决定留在这里,当她看到大齐百姓看着她的充满依赖和期盼的眼神时,大齐这个责任,她早已是摘不掉了。
沈卿的话显然刺到了牧仁,他脸色微微一变,也冷笑一声,道:“别说得事不关己,以后,你也会生活在大凉,大凉也会是你的国家。”
沈卿眉眼一厉,刚想说什么,牧仁便继续道:“你这般为大齐和大齐百姓担忧,你当真以为他们会念着你的好?
早在新陛下登基那一天,你们的新陛下就把你们打成了反贼,许多百姓也暗中怨恨,觉得是你和你的好夫君导致了大齐的动乱,甚至编出了许多辱骂你们的童谣。
你曾经拼死保护过的人这般对待你,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意?”
沈卿却神情淡然。
这些事情,她早已是习惯了。
何况,虽然定然会有责怪怨恨他们的人,但更多人,定然还是支持信任她和俞九清的。
她在大齐也生活了快十年,这些自信,她还是有的。
她冷冷地道:“便是大齐有千般不好,也总比总是趁火打劫挑起战争的大凉好。”
牧仁脸色一冷,仿佛无法忍受一般,冷笑着道:“你以为这次的战争是大凉挑起的?你可知道……”
第202章 俞九清的改变(二更)
然而,牧仁说到一半,便仿佛想到了什么,突兀地断了话头,抿了抿唇,眼神幽暗道:“你若不想你的大齐遭受更多苦难,就给本王乖乖的!这样,本王心情好了,还能怜惜一下你们大齐的百姓。”
说完,猛地站了起来,大步离开。
沈卿没有追上去,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他方才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这次战争不是大凉挑起的,而是另有其人?
然而,这天底下,还会有谁会这般迫不及待地让大凉与大齐交战?成王绝不可能,他的皇位还没坐热,便是他知晓大凉迟早要跟他翻脸,也定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否则,他便不会那么爽快地把云王放回去了。
而且,听那男人的话,他回到大凉后,应该是要率兵打仗的。
她多少知晓那男人的想法,他并不想发起战争,或者说,不想那么快发起战争。
以大凉如今的国力和兵力,若是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真的有可能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辙。
但如今战争已起,他显然也没办法阻止这一切了。
沈卿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只能暗暗吸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
再过不到两天,他们就要离开大齐,更别说如今形势更乱了,她心里对俞九清他们的担忧已是满溢。
她迫切需要得知他们如今的安危。
此时的陈州刺史府里。
江成熠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刺史府最里面走去。
这个刺史府因为如今住在里面的贵客,守卫变得无比森严,几乎是每三步便能见到一个侍卫,可以想见,寻常的时候,便连一只苍蝇都很难大摇大摆地飞进刺史府。
江成熠却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幽静的书房,也不等陈立进去通报,便闯了进去咬牙道:“俞九清,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方才探子来报,大凉已是向大齐出兵了!”
这个书房是以前的陈州刺史用来办公的,陈州刺史是个懂生活的人,书房里每一样家具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实木家具,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精致宝贵的瓷器和古董,墙上还挂着好几副他四处搜罗回来的名家画作。
这样一个书房本该是高雅而富有情趣的,然而此时,不大的书房里却满溢让人窒息的冷冽阴森气息,明明如今还是八月盛夏时节,看着书房里站在窗子边那抹白色身影,江成熠却无端觉得心底一阵发凉。
他们那天离开京城后,便来到了陈州,如今已是在这里待了快九天了。
这九天里,他亲眼看着自己这个多年的挚友变得越发偏执可怕,最后,竟是陌生得让他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见窗子边的男人只是沉默,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江成熠突然心头火起,猛地往前走了两步道:“俞九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凉的皇太子虽然为人急躁,但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身边的人也向来会劝谏他,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快发起战争!
早在京城没有发生变故之前,你便让你埋伏在大凉皇太子身边的人明里暗里地暗示他,成王有不轨之心,若有一天他成功回到大齐,定然不会承认与大凉之间的合作,甚至会倒打一耙!”
这十年来,他们心知肚明成王得到了大凉的庇护,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这些年,他们暗中培养人手,早已是成功埋伏了好几个人在大凉,有一个人甚至成了大凉皇太子的心腹。
江成熠咬牙一字一字道:“大凉皇太子本便不信任成王,你还特意伪造信件和证据,证明成王登上帝位后便开始暗中调兵对付大凉,才会让大凉皇太子彻底坐不住,这么快发兵攻打大齐!
俞九清,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如今大齐内乱未定,外敌又至,真正受苦受难的,只是无辜的百姓啊!”
他在收到消息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是俞九清。
俞九清这个人虽然没什么野心,为人冷漠,但他自认是了解他的,他的冷漠只是表象,实则他对大齐和大齐的百姓有着一份责任与重视。
否则,当初望州瘟疫,他不会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亲临现场,这十年来,也不会拖着这具麻木而沧桑的躯体,尽心尽力地履行着他作为丞相的职责。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亲手挑起了大凉与大齐间的战争。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早在京城发生事变之前,便已是在着手做这件事!
窗子前的男人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一笑,那笑声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飘出来的一般,带着让人战栗的阴冷。
“我怎么就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百姓受苦受难,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成熠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俞九清,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脸荒谬道:“你做出这一切,不会就是为了让这个天下大乱罢?”
俞九清以前看起来没有野心,但其实,江成熠觉得,他还是有的。
他只是没有去夺取什么的野心,但他却不自觉地一直在守护大齐和大齐的百姓。
守护一方百姓,也是一种野心。
真正没有野心的人是很可怕的,一个人有了野心,他的行事才会有理由,才能让人看得透。
做事也才会有底线。
如果,俞九清这么做,只是为了天下大乱,如果他就是单纯想让这个天下变成可怕的地狱……
江成熠莫名地打了个冷战,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恐惧。
他无比清楚,俞九清有这个能力这么做。
他有良心的时候,可以是造福众生的神,但神和魔之间,也只是一念之隔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线道:“俞九清,你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是有目的的,你并不是单纯想看到天下大乱……”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转过身来,俊美立体的脸上扯出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一双堪称魅惑的凤眸仿佛覆盖着百年的冰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幽黑,一字一字道:“天下大乱,又有何妨?你不觉得这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俞九清!”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
男人脸上那抹让人恐惧的笑意猛地收了回去,冰冷苍白的脸色下,埋藏着极致的痛苦和近乎癫狂的怒气,冷声道:“早在许多年前,我便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们机会,子涵六岁时遇到刺客,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时,青青回来后,一次又一次地被拖入危险中时……
甚至,在最后一刻,我还在想,我不该这么做,我一旦这么做了,我的人生便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就会离他渴望的生活,越来越远。
可是,如果青青不在了,即便他再仁慈地对待世人,又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都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唯有他,一辈子只能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江成熠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咬着牙再次低吼道:“俞九清……”
俞九清看了他一眼,却忽地笑了,淡声道:“成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些年不是经常说我傻,便是我为大齐做再多事情,终归只是一个外人么?
我一直不以为然,最近却发现,我确实傻。
所以,我不想再做一个傻子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第203章 让她亲自来与我说(一更)
江成熠一怔,皱眉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九清,难道……你想要这个天下?”
虽然,他这些年时常会为自己这个好友鸣不平,觉得为大齐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他,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公正良善的对待。
甚至也想过,若是他终有一天不想这么窝囊了,要取代司马家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他定会无条件支持他。
但,他想象中的俞九清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刻,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般不稳定的心态!
俞九清凤眸冰冷沉寂,嘴角却微扬。
他性子冷漠,平日里鲜少会露出旁的表情,更别说笑的表情了。
然而,他来到陈州后,却时常笑,不,也不能称之为笑,那是一种不带丝毫喜悦,只让人心底发寒发颤的表情。
“对,你和我手底下的人不是时常说,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本应该是我?
十年前,我天真地以为,即便我不坐上那个位置,也能得到我该有的一切,事实却是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这一回,我不想再那般天真愚蠢了,你不该替我高兴么?”
高兴,他高兴个奶奶!
江成熠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稳住心态,哑声道:“那我问你,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如今你已是挑起了大凉和大齐的战争,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夺取这个天下?”
俞九清眼帘微垂,走回了窗子边看着外头的盛夏院景,说话的语气却与外头的热浪滚滚迥然相异,“你既然知晓大凉与大齐的战争是我挑起来的,我接下来会怎么做,你不是也应该很清楚吗?
鹬蚌相争,我自然是做那只坐看他们两败俱伤的渔翁。”
“那你前两天派人秘密前往南安国,又是为了什么!”
窗前的男人说得云淡风轻,江成熠却云淡风轻不起来,咬牙道:“你想把南安国也扯进这场战役!你想让还没坐稳皇位的成王被前后夹击,遭受无尽的恐慌和不安!你根本不是想要这个天下,你只是想报复成王!”
可是他又可有想过,他把这些异族人引进大齐,并放任他们在大齐肆虐,大齐的百姓又该遭受多少痛苦和耻辱?
他一心报复成王,在成王跌入地狱之前,他定然都不会出手,仿佛最冷血无情的神明一般,静静看着这个天下陷于可怕的战乱中。
这个男人,被仇恨蒙蔽了一切,以至于为了复仇,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背对着他的男人没有说话,周身的气压却陡然沉冷了下来。
江成熠深吸一口气,知晓他就算再不满再失望,如今的俞九清也不会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他软了语气,道:“九清,你冷静下来,阿青……不一定真的出事了,成王那厮是多么奸诈狡猾,你不可能不知道,也许……阿青现在没事,又或者,她只是被他藏起来了……”
这话他说着都没底气。
这些天,他们派了多少探子潜入大齐皇宫,甚至几乎把他们先前埋在宫内的暗线都用了,把宫中每一寸角落都找了好几遍,都找不到沈卿。
因为知晓成王现在刚刚登上帝位,为了获得朝臣和百姓的支持,不会轻易对大齐皇室的人下手。
于是他们暗中把沈卿很可能被成王抓住了的消息传到了安宁长公主耳中,安宁长公主对沈卿有一种偏执的感情,当天便闯入了宫中,逼问成王沈卿的下落,被打发回去后也不放弃,几乎天天都去闹成王好几回,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沈卿死了,死在了那场宫变中。
如今,唯一让他们还有一丝希望的是,他们至今没有见到沈卿的尸体。
但如果沈卿没出什么意外,又怎会不与他们的人会和?又怎会不来陈州找他们?
沈卿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这跟十年前还不一样,十年前,沈卿是自己离开的,甚至给俞九清留了纸条。
这一回,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沈卿出事了。
见他提到“阿青”的名字,窗子前的男人身子倏然紧绷,终于算是有了些反应,江成熠连忙道:“如果阿青回来了,知晓你做的这些事,她定会十分失望!
还有子涵,他心智还不稳,若被他知晓,他父亲是导致这个天下大乱的元凶,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便是为了阿青和子涵,你……”
“够了。”
男人却低低地打断了他的话,冰冷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恨绝,和一丝隐约的疲惫,“成熠,你不是我,你如何明白我的心情。
若她真的不愿意我做这样的事情,就让她亲自来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