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县沉寂,万物无声,路旁的树木在夜风中疯狂摇曳,青石板砖地面湿滑,斗笠在暴雨中起不了什么作用,两人的衣衫早已被呼啸刮来的大雨浸湿,黏在身上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冷意。
“剑尊。”司黎迎着大雨喊道:“你可有办法寻到陆鹤亭?”
这般茫然地寻下去,本就不大的县上已经被两人翻了几轮,连僻静的小路都去寻了几回,天都快亮了,却依旧没有寻到人影。
晏行寂静立在远处,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影,一片层层叠叠郁郁森森之下,视线被大雨浇灌有些模糊,修为被限制,任凭他是渡劫修士也无可奈何。
两人的修为都被限制,此刻都是普通人,无法用修为去寻一人。
晏行寂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她一身浅紫衣裙已经被雨淋湿,宽大的斗笠下衬得身形更加纤细娇小,额前的碎发湿哒哒黏在脸上,柳眉紧拧,面色苍白唇色泛青,像是被冻得不轻的模样。
他沉默瞬息,末了还是摇头:“并无。”
青年顿了一瞬又轻声道:“不妨先回鹿鸣村,出来已经一晚,村里……可能出事了。”
司黎猛地顿住,惊愕看着晏行寂,脑海里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在出发前说了,若是过了卯时仍在鹿鸣村寻不到便来县上回合,可现在已经快到辰时了,她始终未曾见到宋瑶和容九阙两人。
鹿鸣村不过就那般大,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寻完……
瓢泼大雨之中,司黎蓦地转身朝鹿鸣村的方向而去。
***
鹿鸣村鸦雀无声,司黎走在最前头,一路上飞奔而来的时候只听得见县上的雨声和雷声,而鹿鸣村却是一副沉寂幽静的模样。
此时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虽然因着下雨依旧昏沉,但不难视物,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后司黎头也不回,径直朝鹿鸣村而去。
时间还尚早,鸡鸣声已经响起,村里的百姓多习惯了鸡鸣而起日落而息,一路上司黎也见到了不少披着斗笠外出干活的人。
他们在鹿鸣村居住也将近一月,与这些村民们也算是熟悉,不少人笑着给司黎打招呼,扬言称赞她起的早,司黎只能面带微笑附和着。
一村妇打扮的女子从村南走来,挎着一方竹篮,瞧见司黎后双眸一亮:“司姑娘今日起的这般早,是要回家吗,刚好我摘了些菜,昨日遇见鹤亭说给他送去,结果昨天突然下起了雨,劳烦司姑娘跟鹤亭说声不好意思,让他等久了,我明日给他送去。”
司黎顿住脚步,闻言看向面前拦路的妇人。
是许姐。
她方才说昨天见到了陆鹤亭?
身侧的冷香传来,晏行寂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姐,你昨日见到鹤亭去哪里了啊,我们昨天并未在家,未曾见到鹤亭。”司黎装作茫然问许姐。
许姐也并未多想,仔细回想了一下后道:“就昨天下午,鹤亭似是刚从县上回来,去村南的方向了,我在路上碰到了他。”
昨天下午。
看来陆鹤亭确实已经回到了鹿鸣村,但去了某处地方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司黎还未有所动作,白袍青年微微颔首:“会代为转交的,多谢。”
许姐笑着与两人寒暄一阵后离开,前脚人刚转身,后脚司黎脸色一沉。
村南,若是他们没有记错,宋瑶家便在村南。
陆鹤亭这人寡居,性情又淡漠,身体不好不常与村民往来,多是村民提着东西上门感激他免费授学,昨天他明明回来了却先去了村南,他去村南做什么?
还有容九阙和宋瑶呢?
两人明明去村里寻找,鹿鸣村就这般大,他们回来这般久了也没遇到两人。
难道……是真的出事了?
司黎未曾理会身后的青年,转身离开朝村南走去,步调越来越快,浅紫的衣摆处沾染了些许泥泞,随着裙摆荡漾勾勒出波纹。
宋瑶家住在鹿鸣村最南处,周遭只零散并列着四五户人家,住的不算相近,而宋瑶家紧闭着大门。
司黎站在屋檐下垂眸看着门口的泥地,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脚步散乱,虽然被大雨冲刷过,但也依稀可见脚步来自于不同的人,鞋底的花纹不同。
但此刻院门紧闭,从外面围起的栅栏朝里看去只瞧得见一片安静,内屋的房门紧闭,只余不时传来的几声鸡鸣,寒冷吹拂而过带来些许阴森。
司黎瞧了一眼晏行寂,后者朝她颔首,随后少女纵身跃起,纤细的身影利落地翻上围墙,而后一声轻巧的落地声响起,她已经利落地翻过去。
少女刚刚站稳,冷香扑鼻而来,面前白影一闪而过,晏行寂人已经落在她身前。
宋瑶家不大,只几间草屋并列而立,但院子占地不小,敞亮的院落里墙角摆放着农具,院中养着鸡鸭,东南角竟然还有处小荷塘,里面已经一滩死水,污水发出浑浊的臭味,像是许久未曾清理过一般。
潮湿的砖缝里隐约可见青苔,池塘边上一棵老树耸立云端,虬龙般的枝干盘绕,树下的枯叶凋零随风翻卷。
这才卯时,整座房子里寂静诡异,司黎闭眼仔细感知,并未听到一丝动静,宋瑶家中无人。
“无人,进吧。”
清润的声音传来,晏行寂已经率先推开了房门,大刀阔斧光明磊落地步行进去。
他这般坦荡的登堂入室,司黎一怔,随后便也抛弃自己那点小心翼翼,与之一同进入正堂。
正堂内昏暗无光,鼻息间隐约传来一丝熟悉的气味,像是草药的芳香,又带着些铁锈味,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之间,司黎拧眉正要细细去闻,一阵穿堂风而过,那股气息消失不见。
堂内摆着的东西一览无遗,分为左右两室,应当是宋瑶爹娘和兄长的住所。
司黎挨个排查,一切都正常没有觉察出丝毫异样,屋内空旷寂静。
她正要转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间一瞥,随后猛地定格,柳眉微拧,俯身仔细看去。
木床之下被床帐覆盖的地方隐约露出一丝锃亮,暗红色的不明物体静静伫立在床下的空格处。
素手轻抬,随着遮掩的床帐被掀开,雕刻着奇怪符文的木箱显露面目。
那是两个箱子,箱体古朴印刻着诡异的文字,司黎并没有见过。
箱子上贴着白条,司黎小心翼翼揭开打开箱子,瞧清其中后瞳孔一缩,脊背上一阵生寒,喉口莫名哽咽,方还红润的脸色此刻也显得有些煞白。
晏行寂瞧见她的异样,修挺的眉微拧,快步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木箱打开,里面摆放着的是十几根刻着双喜字的蜡烛,一只古铜色被雕刻成金鸡状的器皿,器皿旁摆放的……
是一个牌位。
牌位的主人——
司黎长睫轻颤着看去,搭在木箱上的手猛地攥紧。
宋瑶。
牌位旁红布整齐叠着,司黎轻颤着手打开。
红布黑字,赫然写着“喜帖”:
三星照户,燕尔泉台。总角夙愿,喜结良缘。今聘以黄金百两,古铜金鸡一尊,良田十亩,迎宋家女宋瑶为妻,盼与陈氏子陈昭两堂欢喜。
夫:陈昭。
妻:宋瑶。
陈昭,宋瑶?
司黎打开另一个木箱,里面金灿灿的摆满了整齐排列的金条,令她眼前一晃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所谓的聘礼?
可宋瑶哪来的婚配,陈昭又是何人,那纸婚约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黎还未想明白,身后清风拂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探出,迅速盖上箱子放回远处,拉着司黎便朝角落里的柜门走去。
“他们回来了。”
晏行寂话音刚落,院内突然传来“吱呀”的轻响,随后是木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角落里的衣柜里物件并不算多,两人侧身进去拉上柜门,透过一丝隐约的缝隙可以瞧见柜外的场景。
没有修为无法使出隐身决,所有的遮蔽唯有这一方衣柜,明知道就算发生正面冲突,以两人的身手全身而退不是难事,司黎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衣柜太过狭小,闷热的空气中少女因为紧张,身上的清香越发明显,顺着鼻息而来,铺天盖地都是熟悉的气息。
明知道不应该,青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死死压制住自己心底的悸动。
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他身形比她高上不止一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女像是被他钳住双臂桎梏在怀中,长睫扑闪着盖在脸上,小心翼翼盯着衣柜外的神情专注,红唇紧紧抿起。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
彼时他们在一次试炼中被魔族埋伏,那时的他受了重伤,在魔族的追击下阿黎带着他躲到一处山洞,狭小的洞穴挤下两人,她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
那时的阿黎也是这般紧张,纤长的睫毛轻颤,呼吸都急促几分,红唇抿起,生怕被魔族发现两人面临危险。
而如今……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气息,神情,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熟悉感。
他从来没遇到过与她这般相似的人。
相似的令他神魂颤抖。
作者有话说:
突然恐怖风……嘶,这几章是剧情线(扭捏,俺毕竟也是个剧情流嘛~虽然不知道为啥这本目前走向有点感情流),差不多就能把这个副本交代清楚结束~
小剧场:
司黎:“妈,妈你快看我的马甲还在不!”
亲妈:“……暂时还在。”
不过马上就不在了。
第19章 浮生幻梦十一
◎青年的眸光逐渐晦暗◎
正堂的大门被打开,那群人进来了,径直朝他们所在的屋子走来。
少女似是有些小心,下意识朝后退去几分,不自觉紧紧挨着身后的人,发丝上的梅香越发浓郁,面容清隽的青年目光一暗,分明的喉结干涩滚动,眸底氤氲着诡异的疯狂。
少女越靠越近,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尚未关严的柜门缝隙。
而青年的眸光越发晦涩。
“爹,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谨小慎微的声音传来,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压低着音量。
晏行寂猛地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后退几分,离身前几乎贴着自己的女子远了几分,清隽的面上一片淡然,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泛红的眼尾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身前的紫衣少女神情专注,衣柜里安静沉闷,只有晏行寂听得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他几乎挤在柜角,高大的身躯伸展不开有些憋屈,一双黑眸却依旧死死盯着身前的人,眸底的滚烫几乎要抑制不住。
司黎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此时注意力全被屋内的那几人吸引。
来人三男,一老翁装扮和两青年模样的人,长相与宋瑶有几分相似,不难看出是谁。
但此时几人面色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惶恐与不安,眼神飘忽不敢落定,尤其是宋瑶的两个哥哥。
宋父蹲下身子拉出床底的两个箱子,打开后沉默一瞬,取出其中的婚书塞给一旁的大子:“阿牛,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宋阿牛犹豫:“那三妹……”
“阿牛!”
另一个青年男人大声吆喝制止住宋阿牛的话,宋阿牛瞬间被吓的缩了脖子,小心地捂住嘴不敢再说。
大声吆喝的男人抱起那个装满金子的木箱塞给阿牛,随后压低声音道:“记住咱们宋家没有女儿,日后你拿着钱娶了媳妇,便把她忘了,她不是什么三妹!”
宋父也道:“怪就怪她命不好托生到了宋家,一个女娃子养这么久也算我仁至义尽了,日后别说这些话。”
阿牛怯懦应声:“是,爹,大哥。”
三人抱起木箱便要离去,宋父弯腰起身的一刹那,一团白色物体应声落地,包裹着麻布落地并没有太大的声音,但即使是一点细微的声音也吓到了此刻小心翼翼的三人。
“啊!”宋阿牛猛地跳出老远,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从宋父怀中掉落的东西。
“闭嘴,别叫,你慌什么!”宋大哥慌忙上前捂住弟弟的嘴,而宋父则迅速捡起地上掉落的不明物体。
几人欲盖弥彰地左右看看,即使是在自家也显得格外小心谨慎,随后宋父将那包裹着那团物体的麻布重新包好,塞入怀中推着两个儿子抱着两个箱子离开。
屋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响起,屋内恢复静谧,许久后紧闭的衣柜打开。
两个木箱已经被转移走,床底干净空旷。
“宋父见过陆鹤亭。”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她方才没有看错,从宋父怀中掉落下来的那个布包,垂落下来的是一方玉穗。
坠着流苏,打着平安结,是陆鹤亭的那块玉佩。
她见过那块玉佩,陆鹤亭清贫半生,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腰间的那块玉却材质极好,陆鹤亭也不避讳,与她说那是母亲留下的传玉。
为何那块玉佩会在宋父手里?
许姐说陆鹤亭昨天下午来了村南,如此来看,应当是遇见了宋父,那他后来又去了哪里?
以及这所谓的配婚……
“跟上去看看。”
晏行寂淡声开口,随后白袍翩跹而过,清淡的冷松香从司黎身旁而过。
司黎紧跟着追出去,无论是宋瑶还是陆鹤亭,此刻必然与宋父脱不了关系,两人只需要跟上前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里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冷风吹过,墙壁上角落里的蛛丝滴着雨滴,内墙上残留着斑驳的雨痕,呼吸间皆是雨后的清新,沁入心扉带着冷意。
又是一阵东风拂过,一股莫名的气味拂来。
有些熟悉,夹杂着些微苦涩与咸腥,从院落的东南角朝司黎袭来,少女柳眉顿时微蹙,闭眼轻嗅鼻尖,而那股气味却消失不见。
司黎睁眼看过去,院落的墙角处虬龙般的大树伫立,枝叶因为连日的风吹雨打而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干狰狞着伸向虚空。
树下那方池塘上飘着落下的树叶,污水散发着些许腥臭,岸边的泥土湿润,像是新翻过一般,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散乱摆放着,巨石前撒着似是面粉的东西,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化为一滩白水。
司黎拧眉,正要走近去看,腰间传来一阵桎梏,随后冷香扑鼻而来,青年揽着她的腰带着她纵身翻过围墙,与进入院中的男人擦肩而过。
“有人回来了。”清润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两人刚落地的瞬间晏行寂便松开了手,一墙之隔内,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下应该是拿齐了。”
宋家大门外,司黎与晏行寂躲在巨树之后瞧着宋家的大门重新打开,随后阿牛的身影出现,微微佝偻着身子掩盖着怀中的东西,朝前头不远处焦急等候的宋父和宋大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