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是什么喜欢,分明是她叔父强迫。
这一场大梦昏沉,司黎额上已经浮现冷汗,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握紧。
鼻息间传来清淡的冷松香,清新淡雅,宛如雪上白莲。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淡然安宁的黑眸。
晏行寂应当是稳定了情绪,不再是白天那副疯狂痴迷的模样,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除了脸色格外苍白之外。
也是,毕竟重伤未愈,如今灵力也使不得,司黎翻遍了自己的乾坤袋也只找到那几样丹药,而晏行寂的乾坤袋则更加空旷,除了几身换洗衣裳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连那碗药都是她找人求来的。
“司姑娘。”
他朝她微微颔首,随后撩起衣袍坐于她身旁。
司黎朝一旁轻挪些许,与晏行寂拉开了些距离:“剑尊身体可还好?”
晏行寂这厮伤的不轻,经脉断了十几处,也不知她被拉进来后他做了什么,谁有这般能耐将他重伤成这般模样。
司黎轻飘飘朝晏行寂看去,青年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安静淡然,轮廓线条清晰疏朗,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凑近轻声喊他:“剑尊?”
熟悉的清香顺着鼻息而来,晏行寂回过神来朝她轻笑出声:“我无碍。”
即使没有修为,他依旧是渡劫的体格,这点伤要不了他的性命。
司黎了然点头,重新坐回去看着亭外滴答滴答的景色。
方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都是雾蒙蒙的清新气息,带着青草的芬芳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一扫心中的郁结。
“司姑娘。”晏行寂轻声开口,“这是何处?”
“鹿鸣村。”
司黎是在那场瓢泼大雨中遇见的陆鹤亭,彼时她正拖着晏行寂艰难行走着,两人的衣衫已经被大雨浸湿,司黎看不清眼前的路,托着晏行寂绊倒在地滚下山坡,正好摔在了上山采药的陆鹤亭身前。
她抬起头,与带着斗笠的陆鹤亭大眼瞪小眼。
于是陆鹤亭帮她一起将晏行寂拖了回来。
司黎解释道:“陆鹤亭是鹿鸣村的私塾先生,身体不太好,今日便是上山采药遇到的我,这里是他的住处,他便将我们带了回来,包括你喝的那碗药,也是我委托他熬制的。”
她顿了顿,目光一扫面前幽静的小院,随后压低声线道:“这是十二时方盘的幻境,我不知是谁拉我们进来的,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但是现下我们没有思绪,你又受了重伤,我们不妨先在这里养伤,走一步看一步?”
“好。”
晏行寂应得痛快毫无犹豫,仿佛司黎说什么都毫不怀疑。
司黎一怔,沉默着收回视线仰躺进靠椅之中,等候着陆鹤亭外出回来。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气愤有些诡异,清风吹拂而来,带着司黎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晏行寂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
他唇瓣翕动许久,终究还是哑着嗓子开口:“司姑娘。”
“嗯?”
“你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
司黎喉口一阵发梗,她方才说了些什么吗,她有说梦话吗?
她余光瞥向晏行寂,却发现他并未在看她,而是茫然地看着亭外的小院,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司黎轻舒口气,她应当是没说什么,否则晏行寂这厮早就该发疯了。
“无碍,梦见了些不好的事。”
晏行寂沉默着并未应声,久到司黎又开始困乏之时,耳畔传来青年微凉的声线:“司姑娘,你梦见了什么?”
司黎的困意消散。
“你梦见了什么?”
“没什么。”
“当真?”
这一次司黎许久未应声,晏行寂别过头来看她,司黎只是沉默地望着雾蒙蒙的虚空。
她望着那天际,只觉得有些昏沉。
司黎轻笑出声,并未回话,抬手搭在额上朝椅背中靠去,闭眼假寐悠哉清淡的模样。
青年却又开了口:“司姑娘,你六百多岁了,那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司黎愣了愣,睁开了眼。
她默了一瞬,只说:“算有过吧,谁还没犯过傻,不过早就过去了,也不喜欢了。”
晏行寂问:“……为何会不喜欢了?”
司黎回的很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人就活这么久,比感情更为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拘泥于情爱做甚?”
话音落下,她过了很久才听到晏行寂沙哑的声音:“你与我的妻子很像,她曾经说会永远喜欢我,我们生死不离,终身不弃。”
她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他。
可是他太过无趣,太过冷漠,于是她走了。
司黎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几乎要破碎。
她蓦地笑出了声,转头看着晏行寂,目光有一瞬间的犀利,细看带着怜悯:“剑尊,人都会变的,有的时候一段感情让人累了,放下对彼此都好。”
晏行寂呼吸一痛。
司黎别开眼,轻声道:“我不是你的阿黎,也请你不要再试探我,我喜欢的那人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何况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早日放下吧,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心不稳恐有损修为。”
她说完正要起身,下一瞬,紧闭的院门被打开,从外头走进来几人。
为首的人容貌俊逸清秀,眉眼温和安宁,穿着一身浅蓝衣衫,背上的竹筐似是装满了草药,露出一点尖尖。
是陆鹤亭。
而陆鹤亭的身后,一穿着粗布粉裙的女子面容清秀,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明明年纪不大,眉眼间却满是坚韧,与外表的柔弱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女子司黎不认识。
但这女子身后的少年,司黎瞧清楚后浅眸瞬间一亮。
“阿阙?”
她慌忙便朝院门走去,唇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少女纤细的身形奔向门口处高大挺拔的少年,垂下的乌发在虚空中一晃一晃,紫裙荡漾出波澜,勾勒了晚霞的余晖。
晏行寂的黑眸陡然间阴沉,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生生掰断了扶手的一角,凸起的木刺嵌入掌心,血珠断线般滴落在地,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依旧冷冷睨着那少女少年。
少女明媚的笑容倒映在眼底,他从未觉得如此的刺眼。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三百年前跟女主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个温良无害小可爱(装的),后来暴露后就是个清冷疯批了,他本人话不多,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所以在女主看来就是男主对她很冷漠,但所有的东西都会慢慢展开,男主绝对绝对不是渣男,一定守男德。
俺不会虐女鹅的,放心啦宝子们,这本书男主的追妻路还长着呢~
小剧场:
晏行寂:“阿黎,不要走好吗?”
司黎:“……这几个字只有体测的时候体育老师对我说过。”
第11章 浮生幻梦三
◎她只是司黎,不是你的阿黎◎
“阿黎。”
容九阙披着斗笠,眉眼温和,瞧见司黎后很快便迎了上来,眸光温润似是盛满了星河,少年气息纯粹干净。
司黎左右打量着他,容九阙便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由着她打量。
他身姿挺拔高大,一身蓝衫笔挺整洁,面色红润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伤。
司黎猛地松了口气。
晏行寂伤成那般模样,她以为在她被拉进十二时方盘之后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能重伤渡劫修士的必然不容小觑,容九阙不过是个大乘期修士,她实在不敢想他会面对怎样的境遇。
还好,还好无事。
“阿黎。”容九阙唇畔带笑,嗓音依旧温软清冽:“好久不见。”
司黎也笑:“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有五年没见了。
她与容九阙是在三百年前相识的,当时的容九阙渡劫重伤,是司黎将他带回来悉心照顾为他疗伤,后来两人便成了至交好友,容九阙时不时会来给她带些好玩的物什,会为她讲他游历时的趣事。
五年前他因为家族有事便离开了即墨城回了妖族,直到如今他们才再次相遇。
旧人相逢,唯余一笑。
雾蒙蒙的村落中,少年少女容貌出色相视而笑,细雨飘散在发丝上打湿发髻,岁月静好的模样,凉亭内的青年神情依旧平静,眸底却浮现滚烫的疯狂。
陆鹤亭似是有些诧异,望了望容九阙,又看了看司黎,随后讶声道:“司姑娘与容公子认识?”
两人齐齐应声:“旧识。”
陆鹤亭闻言了然颔首,随即拉过那名女子朝司黎介绍:“司姑娘,这是宋瑶,这位容公子便是昏迷在路上被阿瑶看到的,阿瑶家里地方小,近些日子多雨不便赶路,容公子便也住在我家。”
那女子生的清秀,眉宇间坚韧果敢,一眼便合中司黎的眼缘。
闻言司黎轻笑出声:“陆公子客气了,公子好心收留我们,自是感激不尽,这是公子的住处,怎样安排我们都没有异议。”
宋瑶与陆鹤亭并肩而立,小姑娘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陆鹤亭身上,眸光闪烁着雀跃,那目光司黎再熟悉不过,曾经的她看晏行寂也是这般,好似一双眼只看得见他一般。
司黎戏谑挑眉,朝陆鹤亭身旁的宋瑶勾了勾唇角,果然看到小姑娘羞红的脸。
少女怀春,当真是单纯懵懂。
最后一缕余晖消散,暮色已沉,夜色昏暗,门前两排茂密整齐的松树上蝉鸣阵阵。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屋内,司黎也没空关心他,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凉亭下陆鹤亭挽起衣袖在药盅上熬着活血化瘀的药,用来调养晏行寂的身体。
天色已经昏透,宋瑶家住鹿鸣村东,家中尚有父母兄长,便也早早告辞回家准备晚饭了,于是小院一时只剩下司黎容九阙与陆鹤亭。
陆鹤亭这人身子骨弱,熬药的时候不时地咳嗽,冷白的脸咳得红透,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吓的司黎连忙上前便要接过蒲扇。
“陆公子,我来吧,你去歇息片刻。”司黎作势便要夺过他手中的蒲扇。
陆鹤亭也不多推让,笑着顺从让司黎挤占他的位置,搬起板凳与容九阙做在一起,只时不时指导一下司黎掌握火候小心将药煎糊。
凉亭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外面此时又下起了雨,冷风吹来一阵冷寒,陆鹤亭鼻息间窜进寒风便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声嘶力竭的模样让司黎总有种他下一秒就要气绝的错觉。
“陆公子,要不你回屋吧,这里我来看着就行。”
陆鹤亭只摇头,掩着帕子捂嘴道:“无碍,旧疾了,屋内草药味太重,还是这外面好闻些。”
司黎闻言也只能作罢,与容九阙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悄然浮现凝重。
他们被投进这鹿鸣村,这段记忆不是她的,不是晏行寂的,更不是容九阙的,那就说明十二时方盘不止拉进来他们三人,起码还有一人被卷进了幻境。
这个人是谁,鹿鸣村的这段记忆是谁的?
会是陆鹤亭吗,毕竟他们的相识太过巧合,司黎背着晏行寂正好与上山采药的陆鹤亭相遇,正好被他带回家中,正好宋瑶遇到了容九阙将他也带来了陆鹤亭家中。
他们三人都与陆鹤亭扯上关系。
可他们三人并不认识陆鹤亭,那十二时方盘为何会将他们与陆鹤亭一起拉进来?
雨势渐大,风声鹤唳。
司黎沉默着摇着蒲扇,凉亭内一时无言,唯有容九阙时不时试探性与陆鹤亭搭几句话。
倘若真是陆鹤亭的记忆,那他的仇恨是什么?
他们必须在幻境崩塌前唤醒他,否则他醒不过来他们也要一起陪葬。
但倘若不是陆鹤亭……
司黎更加头大了,那就说明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他们去找,这方幻境这般大,要如何有思绪去找到一个陌生的人,还得精准猜出她的仇恨与心魔?
一阵寒风吹过,煎药的少女忍不住轻叹出声。
***
药是容九阙端进屋内的,司黎在帮着陆鹤亭喂鸡。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斑驳,将人影倒映在砖墙上摇曳晃荡。
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晏行寂抬起了眼,唇角挂着一贯温和的笑,但瞧见进来的人时,笑意陡然间凝滞,眸中仅剩的温度也一散而尽。
青年微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内:“是你?”
容九阙轻笑着应声:“是我。”
他施施然将手中的药递给晏行寂,却见对面的人依旧端坐在床上,眸底满是冷凝,哪有半分外人称赞的温润知礼。
容九阙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凝滞,轻抬手示意他接下:“剑尊,这可是阿黎熬制了许久的。”
“阿黎?”
“是,阿黎,更是司黎。”
少年刻意加重“司黎”两字,果然见到下一秒晏行寂平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乌黑的眸底泛起点点暗红。
容九阙将药碗搁置到桌上,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道:“剑尊,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你最好打消你的想法,阿黎只是阿黎,叫司黎。”
他曾随父皇去过晏行寂的成亲大典,见过那个让渡渊剑尊倾心相娶之人,所以当时在即墨城第一次见到司黎之时,他心下着实吃了一惊,从未见过如此像之人。
眉眼神韵,说话的声音,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与渡渊剑尊那死去已久的亡妻像了七分。
但司黎只是司黎,当年渡渊剑尊之妻以神魂献祭沧溟镜坠入东海,他亲眼见到那女子身死魂消,怎么可能会还活着。
即使再像,也只是巧合罢了。
晏行寂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眼底乍然浮现笑意,“那你呢,你让我不要图谋不轨,容少主在她身边又图什么。”
他顿了一下,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容徇?”
他轻飘飘的“容徇”二字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冰封,青年与少年相望,眼神交汇之际剑拔弩张,宛如紧绷的弦上拉开了弓弩,一方松懈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出,沉默压抑的氛围弥漫开来。
屋内的两人对峙,屋外突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在那脚步声来到房门之前两人瞬间收敛面上的冰冷,晏行寂端起碗一饮而尽,暗褐色的药水顺着冷白的下颌蜿蜒流下,被他毫不在意地撇去。
屋门被推开,少女浅紫的衣裙一晃一晃,荡漾出明媚的弧度,司黎抱着被褥推门而入,晏行寂与容九阙齐刷刷看过来,两双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光亮。
司黎下意识觉得好似发生了些什么,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