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地看看容九阙,又看看晏行寂:“你们方才闹矛盾了?”
晏行寂轻笑出声,“司姑娘多想了,我与容公子相处甚好。”
容九阙:“……”
少年眉眼狠狠抽了抽,咬牙道:“是啊,我们关系好得很。”
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默,司黎左右看看,最终还是咽下了心里的狐疑。
应当是她多虑了。
她放下被褥,接过桌上的碗正要离去,想到些什么回头对两人道:“对了,又帮你们抱了一床被褥,今夜你们住这个屋内,我住在隔壁,陆公子家不大,能住的房屋少,剑尊就……将就一点吧。”
说罢司黎也不听两人的反应径直拿过碗朝外走去。
房门被关上,她的身影消失,随后隔壁的房门传来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屋内的两人面上的和善瞬间瓦解,细看结满了冰霜,满脸都是不耐与压抑。
司黎一不在场,两人索性也不装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双更~
小剧场:
晏行寂:“是你?”
容九阙:“是我是我还是我,不服你就来打我。”
第12章 浮生幻梦四
◎锁骨处的胎记◎
翌日,细雨朦胧,天色依旧昏沉,四周万籁俱寂,炊烟腾飞,院中鸡鸣声四起,伴随着少女欢快的声音和青年清润的关心。
司黎醒来之时瞧见的便是宋瑶挽起衣袖淘洗着米,陆鹤亭披着外衫浅笑着摘菜的模样。
呼吸间皆是清新的山野气息,心肺处的郁结之意都恍若消散,司黎不由得梦回往年与晏行寂成亲的那一年,晏行寂一人独居在雾玉崖,她便也搬去与他同住。
那里虽然地势高峻寒冷森然,但着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青霄剑宗平日鲜少有人来打搅他们,两人度过了一年的安静生活。
司黎很喜欢那里,可眼下看来,她应当是一辈子也回不去那里了。
而且她现在也并不想回去,她只想寻回庆儿,两人一同回即墨城开自己的客栈过逍遥生活,谁要跟晏行寂那厮再有碰面的机会。
想到庆儿……
司黎思绪一沉。
都已经这般久了,抓走庆儿的人目的其实是她,不过是为了引她前来,在江阳县中她又遇见魔族四大护法来绑她,随后被十二时方盘卷入进来。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娘,三百年来一直安分住在即墨城开着自己的客栈,日子平淡安稳,也无人知道她是渡渊剑尊的亡妻阿黎,她与三百年前的事情早已毫无关系,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来寻她。
而且进入十二时方盘以来红绳已经许久未曾有过反应了,司黎不由得担心起庆儿,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脑海中太过繁复,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堆积在一起,司黎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不由得叹息扶额,揉捏着微蹙的眉心。
“司姑娘。”
清润的男声传来,带着清浅的笑意。
司黎睁开了眼,陆鹤亭和宋瑶不知何时已经察觉到了她,两人并肩而立停下手里的事情含笑望着司黎。
她也礼貌回以一笑,提起衣裙朝两人走去:“早,阿瑶,陆公子。”
“早,司姑娘。”两人齐声回应。
司黎方走到两人身前,身后的屋门已经打开,“吱呀”的响声吸引了注意,司黎回头去看。
屋门外容九阙一袭蓝袍温润如玉,眉目间含着笑意,端的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模样。
可司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身后的某人吸引,晏行寂白衣依旧整洁,清隽的容颜有些苍白,唇无血色,眼下的暗淡稍稍明显,神情间的疲惫掩饰不住。
看来昨夜睡的不好,也是,晏行寂这厮喜静,还死洁癖,跟阿阙独处一屋估计要膈应死他了。
司黎仿佛被戳中了笑点,却又死死压抑住自己的笑意,要笑不笑的模样引得唇角隐隐抽搐,瞧见晏行寂半眯起眼的模样,她慌忙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帮着陆鹤亭两人打下手。
脚步声传来,身侧的冷松香顺着鼻息传进来,一双手拿过搁置在一旁的盘子就着水流清洗起来,骨节分明的手穿梭在水流之中,司黎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
“司姑娘。”晏行寂的声音传来,“昨夜睡的可好。”
司黎收回视线坦荡回他:“挺好的。”
她抬眸看着晏行寂,五黑的眼眸和着狡黠的眸光,像是粹着星光一般:“晏道友呢,昨夜睡的可好?”
明知故问。
可晏行寂完全生不起气来。
她这般模样,眼含星光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那狡黠活泼的红衣女子。
青年眉目柔和,面容温润清俊,可偏偏眸光晦暗阴翳,始终看着司黎,而少女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滞,眼底冷光浮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晏行寂这厮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黎。”
身后传来温润醇和的声音。
司黎如见天神,急忙丢下晏行寂朝容九阙走去。
再也不要跟晏行寂这蛇精病待在一起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容九阙与晏行寂对视,青年与少年的眸光齐齐一冷,随后,硝烟味十足。
***
吃过饭后晏行寂便回了屋内,他重伤尚未痊愈,仍需要仔细修养。
近些日来多雨,学堂的孩子们也不上学,陆鹤亭便趁着闲暇功夫修补那些年岁已久的学案木椅,他身子骨弱,司黎便让容九阙前去帮他一起。
而她终于有机会可以与宋瑶独处。
彼时宋瑶正在弯腰收拾碗筷,身前阴影处挡住了光亮,她诧异抬头,司黎眼眸弯起朝她甜甜笑着。
“阿瑶,可否来我房里一趟。”
房门被虚虚掩上,司黎将窗纱拉紧,室内一下子变得昏暗,唯有偶然几缕阳光穿过撒下,才使得屋内多了些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阿黎,你怎——”么了?
宋瑶的话尚未说完,美目瞬间瞪大,瞳孔一缩有些慌乱地退后。
司黎竟然……要扒她衣服?
司黎瞧见她躲闪的动作后一怔,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阿瑶别怕,我只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指向宋瑶被衣衫包裹严实的右肩,司黎唇角牵起柔和的笑意,无辜又满怀善意。
宋瑶缓缓放下了捂紧衣衫的手。
幽暗的屋内,宋瑶纤细的肩颈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司黎无言抿唇,知道宋瑶受伤,却没想到她的伤口这般严重,甚至只是露出了一点伤痕便已经如此骇人。
“阿黎……我没事。”宋瑶有些不好意思,小心怯懦着向司黎解释。
司黎充耳不闻,从乾坤袋中取出膏药,指尖挖出些许轻柔地覆盖上伤口,宋瑶瑟缩的动作减小,任由司黎为她处理着伤口。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司黎处理好一处后又往下轻拉衣衫,接着在另一处伤痕之处上药。
“阿瑶,你家人这般对你,可曾想过离开他们?”
司黎从前几日便看出了宋瑶身上的伤,她洗碗之时衣袖捋起无意识露出的伤痕,时不时因为拉扯到伤口而微微拧紧的眉头。
甚至在昨日司黎出门之时,亲眼见到了宋父气汹汹走在前面,宋瑶捂着胳膊跟在他身后。
今早上淘米时宋瑶动作迟钝的肩颈,再结合昨晚陆鹤亭随口与司黎所交谈的事。
如同大部分民间女子一般,宋瑶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排行老三的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父母嫌弃她拖累,却也不愿意轻易将她嫁出去,将她当成一个免费的丫鬟整日呼来喝去。
明明比庆儿大不了多少,可宋瑶却要包揽家务,清晨起床做好饭菜,平日上山摘药卖钱贴补家用,时不时还得忍受爹娘的责骂,只是这点陆鹤亭可能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宋瑶家中重男轻女罢了。
女子对女子总是能关注到不一样的地方,司黎第一眼便瞧处了宋瑶的伤痕是来自于哪里。
那是长期的虐待与疲劳。
司黎的话音落下,宋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屋内寂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以及衣衫摩擦的声音。
许久后,她清淡的声音传来:“没有,我没有打算离开。”
“是因为陆鹤亭吗?”
宋瑶抬起眸子,清如水亮如星,眉梢眼角都带上了温柔,“对。”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相貌一般家世一般,也没有出众的才干,承蒙鹤亭眷顾,亲自教我读书,带我习字,告诉我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地,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让我自尊自爱自强。”
“他这样的人,我愿意与他这般过一辈子,左右我爹娘也不舍得将我白白嫁人,在我那几个兄弟没成家之前,他们应当是不会让我出嫁的。”
“明年便是新政实行了,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女官,鹤亭教我读了那些年的书,我不想让他失望,明年,我一定要一试,告诉爹娘我虽是个女子,但男子能做的事我也能!”
一缕阳光从尚未闭紧的窗子外倾斜进来,扫在宋瑶的脸上,小姑娘眼眸水光潋滟,脊背挺的笔直。
而司黎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神——
眼里燃烧着的顽强生命力,像是燎原的山火,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如同幼犬一般倔强,所有的力量都蕴藏其中,以一种张扬的方式,狠狠扎进司黎的心中。
她仿佛透过宋瑶,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活泼灵动,顽强倔强,永远不屈的自己,滚烫、真诚、热烈的灵魂。
可她现在也活成这般淡然安静的模样了,再不似之前的张扬。
司黎莞尔一笑,唇角扬起,自顾自低着头为宋瑶处理着剩下的伤。
“阿瑶,我相信你。”
即使这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结局都是注定好的,司黎并不知晓宋瑶最后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但她为这个滚烫倔强的灵魂感到由衷的祝福。
目光缓缓下移,冷白的肌肤上,一抹暗褐色的印记吸引了司黎的注意力。
她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怎么了吗?”宋瑶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司黎缓过来神,面上重新扬起笑容,漫不经心地回她的话:“没事,只是——”
“阿瑶锁骨处的胎记,生的倒是好看。”
宋瑶闻言松了口气,语气带了些许羞涩,“好看倒不至于,就是别致了些许。”
无人注意的角落,司黎的眸光落在那抹暗色印记上。
那是一弯形似月牙,比皮肤颜色略深的胎记。
她似乎见过……
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啦~
小剧场:
宋瑶捂紧衣襟:“我不喜欢女子,阿黎你——”
司黎:“……”
第13章 浮生幻梦五
◎阿寂,我好看吗◎
她一遍遍捋着自己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的。
可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司黎一边为宋瑶上药,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稚嫩却又坚韧的少女。
容貌陌生,她很确定自己在幻境外没有见过宋瑶这张脸。
况且宋瑶不过一个普通人,身无灵力,如何能瞒的过她,在她面前使障眼法呢?
司黎强自压下心中的那些疑虑,寂静的屋内突然响起少女空灵带着欢喜的声音。
“阿黎,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司黎动作一顿。
宋瑶有些羞涩,怀春的少女眉梢间尽是羞赧,似是有些紧张,纤长的睫毛轻颤着,连手指也不安地搅动在一起。
“阿黎。”宋瑶轻生开口,“你若是喜欢一人,是安心就这般陪着他,还是想要努力一下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司黎当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陆鹤亭那般内敛的性格,当是很难对宋瑶道明心意,而宋瑶这般喜欢陆鹤亭,自身又是那样明媚勇敢的性格,如何耐得住一直这么与陆鹤亭当朋友般相处。
她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但自小身处的环境不同于司黎原先的时代,在这里鲜少有女子向男子求爱,宋瑶也担心陆鹤亭会觉得冒犯,觉得太过惊世骇俗。
可司黎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
她笑着开口:“算有过吧。”
毕竟都与晏行寂成了亲,也算是有过一段情。
宋瑶愣住,怔然抬首看着司黎。
却见司黎唇角的笑意又逐渐加深:“阿瑶,你自己都说了,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一样可以做,曾经的我也是跟在一个人后面追着跑,后来我们成了亲,也算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她起码有个结果。
尽管不如人意。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孤身一人。”
宋瑶恍然大悟,司黎的眉眼间依旧是平和,眸光无波无澜,宛如一潭死水。
小姑娘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如这般澄澈,像是看破红尘抛弃七情六欲。
阿黎姐姐曾经那么喜欢那个人,甚至两个人还成了亲,如今阿黎姐姐这般独处……
那个人是……死了吗?
小姑娘心性单纯,联想到曾经看到的画本子,男主死后女主带着他们曾经的承诺与美好行遍万里河山,孤苦一身的情节便止不住的心疼起来,看着司黎的眼神带了些疼惜与愧疚。
司黎:“……?”
她有些不解,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宋瑶生了退堂鼓,慌忙解释道:“阿瑶,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劝退你,我只是跟你说,有时候结果不是很重要,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让自己后悔。”
何况……
她看得出来,陆鹤亭对宋瑶并不是没有感情,两人分明郎有情妾有意,只差戳破那张窗户纸了。
并且,宋瑶不是她,陆鹤亭也不是晏行寂。
他们二人的结局,未尝见得如她一般。
司黎轻声呢喃:“左右我与他再见不到了,早就放下了,想必他也是。”
屋内,寂静弥漫。
随后小姑娘坚韧果敢的声音响起:“阿黎,我明白了。”
而屋外,细雨朦胧浇下,料料峭峭,淋淋漓漓,俊美的青年面容惨白,唇无血色,微挑的眼角泛着暗红,乌黑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绪。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身上,发丝浸湿披散在肩上,宽松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撑在石砖上的手骨节分明冷白如玉,此刻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突起。
明明那般高大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折断了脊骨,背影不似往日挺拔,稍显的微微佝偻,身躯在寒风中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