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然的剑光来到他身边，方秉青出现在他身前，替他劈斩开周围的浮屠恶鬼。
“妖王，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阿黎无事！”
方秉青知道他在看浮屠川，也知道他在想司黎。
容九阙并不在乎晏行寂会怎样，他只在乎司黎。
他以为容九阙担心司黎。
少年抿了抿唇，随后挥剑斩开又重新涌上来的浮屠恶鬼。
“我知晓了，兄长放心！”
方秉青颔首正要离去，一声碎裂的巨响声传来。
两人同时朝那声音看去……
虚空之中，晏行寂布下的结界……
在隐隐碎裂。
浮屠恶鬼的数量太多，几乎一步之间便是三四只浮屠恶鬼，随着晏行寂的衰弱，结界已经快要被那些疯狂不知疼痛的浮屠恶鬼冲破。
方秉青目呲俱裂，大吼道：“列阵，护住结界！”
宗门和妖兵们顿时回过神来，方要动手之际，一个人影腾飞至虚空。
他很快便被浮屠恶鬼吞没，只能看见自他周身发出的猛烈强光。
“我来守结界，你们专心应对浮屠恶鬼，为剑尊和司姑娘赢得杀掉莲朝的时间！”
是容骁。
如今有余力守护结界的，只有容骁，只有他一个渡劫了。
容九阙喃喃道：“祖父……”
容骁头也不回:“小九，祖父没事，带领妖域与宗门并肩作战，你是妖域的王！”
容九阙看不清容骁的身影，只能瞧见那虚空中的结界在一点点加固。
他能做的只有留下灵力，将那些要去撕咬他祖父的浮屠恶鬼尽数驱离。
容九阙转身，投入厮杀浮屠恶鬼的阵营之中。
结界不能碎，这些恶鬼不能离开东海。
人界还有那么多百姓，他们妖域还有还有那么多孩童和老者，若遇上恶鬼难逃一死，
少年所过之处浮屠恶鬼化为一缕缕飞烟。
这场大战已经持续太久了。
此时的人界，城镇混乱，街上的人四处奔逃。
大家拖家带口，一路向西跑。
要背离东海，逃向西边。
女子抱着自己的孩子，丈夫驾驶着马车，路上都是奔逃的人。
她掀开身后的帘子，看向那远处的天际。
那里是一片浓云，漫天的黑雾，可那黑雾却像是被什么拦住了一般，怎么都跑不出来。
她能听到隐约的尖啸嘶吼声。
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阿娘，那里怎么了？”
女子本想遮住孩子的眼，可却亲眼看到那结界一阵摇晃，随后像是被一股力量强行稳住。
任凭那些黑雾怎么冲撞，结界依旧坚若磐石。
她的声音哽咽：“有人在打架。”
“为什么打架？”
“为了……让我们活着。”
她让孩子看向那里，她一字一句：“阿囡，你记住今天，记住他们。”
***
莲朝的利爪而过，白影的肩膀被狠狠掏过，血水瞬间汩汩渗出。
“晏行寂！”
司黎上前朝莲朝打去，借着他应付的时候连忙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朝后拉去，
她带着他一连退后甚远。
莲朝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角的血，冷眼看着那两人。
晏行寂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连续两月被神骨兰吸食神魂之力，将自己所有的气运给了司黎。
对上现在还是天道，并且自愈能力惊人的莲朝，他们两人根本没有胜算。
她的手都在抖，青年的心口处一方血窟窿在往外渗着血。
她似乎能看到其中跳动的心脏。
司黎颤着手喂给他灵丹，晏行寂就着她的手便吃下。
可那灵丹也无用，他的情况并不见好。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掏空。
而在这时，莲朝却冲上前来。
少女丢下他拔剑便迎上他。
“阿黎……阿黎……”
他想要起身去帮她，浑身上下都是被莲朝抓出的血洞，一身白袍俨然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沧溟镜机械的声音响起：“晏行寂，只有你成为天道才能杀死莲朝！”
“来之前你不是说要与我做交易吗，你让我融入你的心脉，你成为天道杀了莲朝，我帮你一举斩杀浮屠恶鬼？”
“你在犹豫什么？”
晏行寂只是红着眼想要爬起身来。
他在犹豫什么？
明明来之前已经想过，只要她能活，纵使终生不再相见也无妨。
明明已经答应沧溟镜成为天道，杀死莲朝。
他在犹豫什么？
晏行寂不断吐着血，浑身的血都好似要流干净了一般。
他看着那与莲朝厮打的少女。
司黎纤细的身影拦在莲朝面前，屡次在莲朝想要来杀他之时上前缠住他。
可她的身上也伤痕累累。
打斗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们都疲惫不堪。
雷劫的伤痕交织着莲朝所留下的伤痕，少女一举一动间血水便渗出，可她依旧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明明他们成亲那一年，她是磕着碰着都要跟他说的人。
那是他的阿黎。
晏行寂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涌出，溅落在四周。
鲜血的气息惹得那些浮屠恶鬼越发疯狂，它们嘶吼着想要冲进来，却被司黎的结界拦住。
沧溟镜又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晏行寂惨笑出声，终于撑起了上半身。
青年撑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舍不得她……”
他舍不得司黎……
他好想陪着她……
为何要选择他做天道？
为何要他渡劫？
“我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
晏行寂的声音哽咽沙哑，他摇摇晃晃握着敛镜起身。
眼泪顺着滴落。
沧溟镜沉默了一瞬，随后说：“晏行寂，你信我，你们还会再见的。”
“莲朝必须要杀，你不是知道了太上忘情最后一重要如何过了吗？”
“晏行寂，突破太上忘情最后一道，步入大圆满境界，成为天道。”
晏行寂浑身都在颤抖。
司黎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冰凉的手掐住脖颈，她被直接甩飞狠狠砸向身后的天柱。
可脊背却并未撞到冰冷的石柱，温凉的身躯抵在她的身后，她重重砸到他的身上。
他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司黎回首，晏行寂的胸膛处那些血洞触目惊心。
她抖着手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晏……晏行寂……”
血水顺着她的指缝涌出，温热的感觉像是她在梦中时，前世的他自戕后飞溅在脸上的鲜血。
青年却在此时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紧她的腰身，在她唇上辗转着，却并未深入。
彼此的唇齿间蔓延开来的都是血腥气息。
司黎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猛力托着她，以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拉向背离晏行寂的方向。
是沧溟镜。
云层中轰鸣的雷声响起。
震耳欲聋。
司黎呆愣看向晏行寂，青年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唇角却还是挂着笑意。
“不，不要……”
她扑过去想要拽住他。
她挣扎着想要突破那方束缚。
“不可以，不可以……晏行寂！”
“不可以，你不可以！”
莲朝瞧见后一怔，方要上前来将正逐渐远离的司黎斩杀，却发现自己毫无动弹之力。
双脚像是被冻住，他连迈动脚步都做不到。
莲朝不可思议地看向晏行寂，白衣青年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透，并未看向他，目光始终注视着那被灵力裹挟着飘向浮屠川对岸的少女。
莲朝顿悟，这才警觉自己被晏行寂骗了。
“你一早就做好了要成为天道，你来与我打架便是为了让我分神……实际上你在召唤雷劫！”
成为天道的雷劫需要提前召唤，他何时召唤的，为何他没察觉到……
不，不对。
是那……镜子！
那老东西造出的东西在掩盖那雷劫的存在，等他察觉到时雷劫已经成型！
莲朝骂道:“晏行寂，沧溟镜！”
而少女的撕心裂肺声将莲朝的声音淹没。
她被困在那灵力里面，只能看见自己一点点远离晏行寂。
“晏行寂！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陪我去看世界，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
“晏行寂，晏行寂！”
“晏行寂！！”
可青年却别过了头，司黎看到他朝莲朝冲了过去。
她被拉向浮屠川对岸，几乎在刚落地之时便要去找晏行寂。
沧溟镜的力量将整个东海北岸包裹在内，竖在她的身前阻拦着她。
她哭着拍打着那屏障，身旁的浮屠恶鬼撕咬着她，她却不知防御，只一声声喊着晏行寂的名字。
少女的哭喊声穿透云霄，骇人夺目。
直到有人来到她身边，替她驱散开那些浮屠恶鬼。
司黎不要命般攻击着沧溟镜下的禁制，可神器的力量岂是她一个灵力已不剩多少的人可以撼动的。
“阿黎！”
清润的少年音带着焦急传来。
司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回身拉着容九阙的衣袖。
“阿阙，你帮帮我，你帮我冲破这方屏障……”
她几乎说不出话，懊悔自己为何这般没本事，“我打不开结界……我要去找他……阿阙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容九阙的呼吸都在疼痛，昏暗的视线内，眼前的少女遍体鳞伤，哭的不成样子。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嚎啕大哭。
“我……我帮你……”
少年的灵力朝那屏障涌去，方秉青也赶上前来，瞧见眼前的结界后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多说，帮着一起冲破着那方屏障。
而浮屠川里，晏行寂在司黎走后，径直朝莲朝冲去。
青年赤红着眼掐住莲朝的脖颈将他按倒在地，唇角带着笑意:“你不是厌世想要毁灭世界吗……那今日送你去死如何？”
莲朝的银眸之中缓缓爬上血丝，想要动弹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他咬牙说道：“你要渡劫？你的情劫要如何过去，司黎已经被你送走了！”
不杀妻，不斩断情根，他要如何渡过情劫？
苍穹中的雷电声越发嗡鸣，那云层竟然覆盖了整片东海，威压让人不忍直视，比之渡劫的雷劫强劲数百倍，仿佛一道劫雷便能摧毁世界一般。
这劫雷终于来了……
他与莲朝厮打这么久，就为了这场雷劫。
晏行寂笑了出来，狂风吹动他的乌发，他看着被掐住脖颈的莲朝。
“你可知为何几万年来从来无人修成太上忘情最后一重，没有人能在此道步入大圆满？”
莲朝怒视着他。
晏行寂笑的夺目：“太上忘情的那本书说的是错的，所谓断情根杀挚爱，是错的。”
他一字一句：“忘情不是无情，而是有情，破心才能得证大道。”
“我爱司黎，所以我才能一路修到最后一重。”
“先辈们在杀掉挚爱后反而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便是因为……”
他站起身，看向躺在地上无力挣扎的莲朝。
他看向虚空，说道：“太上忘情最后一重，万年来都是错的。”
“我手中的剑不为杀妻，而是为了保护她。”
“我爱她，至死不渝。”
他的话音落下，周身的灵力顿时暴涨，虚空之中酝酿的第一道劫雷落下。
汹涌、澎湃、不容置喙。
它狠狠劈在晏行寂身上。
雷声中传来的是莲朝的嘶吼声：“放开我——”
可莲朝离晏行寂太近，也在那劫雷的轰炸范围之内。
劫雷炸开，掀起东海的浪涛。
司黎蓦地顿住。
少女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双腿一阵疲软，直接跪坐了下去。
“阿黎！”
容九阙和方秉青连忙上前来拉她。
晚了，都晚了。
瑶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安抚：“司姑娘……雷劫已成，他今日若是渡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渡过去，便是成为天道。
没有气运的天道，依旧是死路一条。
怎样都是死。
成为天道，九九八十一道劫雷。
一道接着一道，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众人只能看见乌云之中一直闪烁不停的劫雷。
所有的浮屠恶鬼都好似被静止在原地，只剩下恐怖的嘶吼声，却再也动不了。
雷劫很快，几乎是一息功夫便落下一道。
司黎想要爬起身，可浑身疲软没有力气。
她一遍遍呢喃着：“晏行寂。”
她喊着他的名字，好似这样便能给自己力量。
青竹香在身边萦绕，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臂弯，将她带了起来。
劫雷在此刻全部落下。
熟悉的人影悬空在苍穹之中，少女茫然看过去。
他浑身都是血，衣衫破碎，滴滴血水落在汹涌的海水中，转瞬之间便被淹没。
自他身上，强烈的神光迸发出来。
他的身后，一方硕大的几乎遮蔽天日的圆镜显露，古朴的神镜透露着神秘的气息。
漫天的浮屠恶鬼被拖拽着朝他而去，那些恶鬼只能不甘地嘶吼，却没有一丝动弹的能力。
众人放下手中的剑，看向苍穹中那青年。
是护佑了他们三百年的渡渊剑尊。
是逢乱必出，镇守浮屠川整整三百年的人界至尊。
虚空之中的乌云渐渐消散，日光隐约透过来。
晏行寂的声音传来，响彻东海上空：
“阿黎，我答应你的那些事情，抱歉没有做到，此间事了之后，你替我去走走世间吧，要在每一个地方多住上些时日，替我好好看看。”
“浮屠恶鬼再也不会危害世间，我会根除它们，今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神骨兰在，便会护你万年安稳，莫要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