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狼子野心仍旧有。许融是在等着林砚行差踏错的机会。
“凝素,你若是不喜,就当是没看见这香囊。”阮清连忙将那锦盒收起来。她也是昏了头脑,如今凝素和陛下琴瑟和鸣,她怎能拿这东西来呢。
只是,看见融弟年关时在家中喝闷酒的模样,她又实在是心疼。
“没什么,不就是个香囊吗?我那还有许多西域十八部的花种呢。”
只是从来种不出罢了。
阮清闻言轻笑:“若是他知道,你愿意接受,不知会有多高兴。”
自打林凝素知道许融的心意之后,莫说是正常的谈话,就连从前的拌嘴都难得。哪怕有时撞上了这人,林凝素也只是点头而过,不肯多言一字。
这么看来,许融上辈子从不肯说清自己的心迹,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提这个了,往日里你便忙碌,如今成了太医令更是没空闲。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些让人开怀的来。”
阮清自是应下。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夏天的白日虽长,但临近傍晚,夜幕降下也是一瞬之间的事。
许多不是今日当值的太医早就出了宫门,院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阮清看向窗外,连忙起身催促道:“凝素,太晚了,我送你回长乐宫吧。”
倒不是她不喜欢同林凝素说体己话,只是从前两三回,林凝素在这待到很晚。
明镜殿那位主子就会自行找回来….
林凝素抱起地上的小狗,环顾着周遭,想找些食物来。
“急什么?我们都半个月没见了。”
怕什么来什么,阮清正踌躇着,便远远瞧见殿外的高大身影,正阔步进来。
顺着阮清的目光,林凝素亦抬眼,只见林砚不轻不重地推开木门,还撞着一旁的吊晒药物。
不知是不是这几年在朝堂上浸淫太久,这人哪怕是面色温和,也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林砚才迈进一步,这间药阁霎时冷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林凝素身旁的阮清,漫不经心询问:“太医令给西南的灾疫药方研制好了吗?”
阮清心下慌乱,垂眸答道:“已经研制好了。”
“那便再研制些别的,天下未明之症那么多,够太医令忙的。”
自从阮清进来宫里,在太医院当值,林凝素便三番五次地往这跑。有时在阮清面前谈心,说的话竟比对着他还多。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林凝素对阮清太好。多次求恩典不说,还替她推拒阮家的亲事安排。
阮清刚要答复,便被林凝素护在身前。
“说什么呢?”林凝素自然能察觉出这人语气不善,“阮大人就算是医术再精明,也是个凡人,还能连着都不休息吗?”
触及到林凝素不悦的神色,林砚顿时软了态度,拉过她的手掌,柔声道:“是。”
“我们先回宫,让太医令休息。”林砚又瞧见了少女手中的胖狗,眉头微皱,“伍赤,把白团抱走。”
林凝素其实不大想回去,她依依不舍地同阮清道别。
“我改日再来。”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阮清行了个全礼。就在她起身之时,林砚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大有警告之意。
林砚出行不大喜欢多人跟着,乌蚩也不知同云鸾和银岫跑去了哪。这宫道狭长,只能瞧见一线之天,红云和浅淡的金光布在上头,将人也映出虹霓的色泽来。
“走了一个下午,也该饿了。”
“我亲做了你爱吃的酥酪。”
林凝素还恼着,不肯理会他,赌气挣开这人的怀抱,大步向前走。
林砚便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道影子被残阳拉得很长,不时分离,又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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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今年孟国北境之内,冬雪堆积,宛如万千鹅羽抖落在地。
天大寒,但瑞雪兆丰年,端得是吉祥,也无人抱怨积雪难除。
但越靠近南边,温度暖些,就只有湿哒哒的雨。
林砚实在车马内,翻动着手中书页。一篇需要瞧半个时辰不止,显然是心思并不在这圣贤书上。
“我们到哪了?”
“回陛下,过了下一个城邑,便是上都城了。”
林砚冷淡地点了点头,合上书本,随意仍在一旁。
三年之前,大巫找到了曾经下落不明的荆苗王储。他们便重新约定,将荆苗遗落在周围各部的土地收回来。
直到前几个月,那些土地已经足矣撑起一整个国度。王储复国,也算是不辜负大巫帮他一场。
荆苗人爱憎泾渭分明,大巫最开始是不愿的,非要让孟国付出点代价不可。
但有些事,没那么简单。近几年孟国没了从前那些穷兵黩武的策略,逐渐强盛,再次成了这中原的主人。
若是不依靠着孟国,荆苗很难在狼群虎口中复国。
到底是选择你死我活,还是选择让荆苗重新屹立于百国之中,大巫心中有数。
为了彰明孟国的态度,林砚这个皇帝亲去了荆苗。
昨日刚好是小年,来回一个月….
林砚摩挲着手指,心中发痒。他不在,林凝素一个人在宫里,肯定自在的很。
小没良心的。
忽然,马车底部传来嘎吱一声,车板剧烈的摇晃过后,停顿在原地。
“陛下,雪太大了,前头怕是走不了。”
林砚掀开车帘,跃下车马,查看着身下的厚重积雪。
的确是难行,直没入马前蹄。
上都城的高大城门就在不远处,但离皇城,还有一段距离。
“陛下,如今天色暗,停两三个时辰,那日头出来,冰雪消融些就能走了。”
“外头风雪大,您先回车马中去,若是着风寒,皇后娘娘怕是要担心了。”
乌蚩见林砚望着远处城门,站在原地不肯进去,立刻搬出林凝素这个“灵药”来。
林砚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随后转身对随行众人道:“你们便在此处,朕有要事先回去。”
而后,那两三个上了岁数的随行使臣便撑着一把老骨头从车里跳下来,似是想表个衷心,一齐走回去。
但一见这大雪,便又给吓了回去。
众人看着那墨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雪地之中。
三九之日的北风,刮在人脸上,那是比刀子还疼上几分。
那些落雪,看着轻飘飘的,但是积压在大氅上,再融化一些,徒增重量。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天竟还未亮。
林砚抬眼看着八玄门上唯一的红灯笼,还真有些抬不动腿脚。从前身中寒毒时,无论冬日多冷,也没觉出寒意。
他缓缓动着僵硬的手腕,在原地停顿着。不知是不是寒意摧人心智,又或许是这冬雪挑起身体深处的回忆,幼年的经历忽然一幕一幕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曾经冷心冷眼被他蔑视的疼痛,今日拿来咀嚼,竟尝出了些苦味来。
又想起这三年来和林凝素的点点滴滴,他自嘲般浅笑。
原来是在蜜罐子里泡了太久。
因为尝过甜,才会知道苦。
就在他准备再次启程的时候,八玄门城楼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娘娘!陛下回来了!”
还没等林砚回过神来,厚重的宫门打开来。
一个绯红色的小身影自远处奔跑过来,雪厚,她的步调有些匆忙蹒跚。手中撑起的油伞亦不能保持着平衡,便干脆地被丢掉。
天光乍亮,晨曦破晓。
微光照在林凝素身上,她弯着杏眼,唇边的笑容比之天边朝阳,不知哪个更明烈些。
炙热的温度扑在胸前,宛如一颗丢失的心陡然归位,从此再不会消失。
林砚垂眸看着身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环抱。
“怎么那么冷?”少女嗓音带着嗔怪。
只见林凝素自袖口中拿出一个手炉,顺势放进他手中。
林砚怔住,见到这手炉的一瞬间,时光回转。仿佛又是那个九岁凛冬,又瞧见那个怕生的小女孩,又闻到那把奶瓜子的香气。
“可能是….已经走了太久的路。”
看着林凝素拽住他的手腕,在雪地中努力行走的模样。
他想,
这尘世或有诸多苦难,不值留恋,
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