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之衡和他关系最亲近,知道他的悲惨童年,不是几句话就能轻松揭过去的,他微微挑眉:“我以为你很恨他。”
林奇倒是挺乐观:“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越想越气,把那包饼干拿回来拆开:“说得也是,他打我也就算了,之前还拿酒瓶扔妙妙。”
“这可是妙妙最喜欢吃的饼干,不能便宜他。”说完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
徐一帆拍拍他的肩膀:“奇奇确实受苦了,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好的。”
“妙妙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来挑馆子。”陈小桃见她皱着眉头,上前挽着她的手腕,撒娇似的说道:“找好吃的我最擅长了。”
她手里捏着半片饼干,和他们一起下楼。
这太怪了,原来的裴妙妙吃零食的口味都和自己重合。
陈小桃选了一家藏在曜城中心区里的私房菜,环境清幽,四方的格局,推开纸门就是庭院中间的山水造景。
“我借了一家乐团的场地,就在附近,吃完饭走过去正好可以消消食。”季之衡和裴妙妙已经敲定了演奏曲目,两人要抓紧时间练习。
陈小桃他们也想凑个热闹。
裴妙妙和林奇一直闷头吃饭,看起来都有些心事重重。
季之衡放下筷子,说:“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改天再约。”
“我没问题,我出去透透气。”她心里有些烦躁,刚才系统突然和她说姜雪声的好感度爆了。
她坐在台阶上,把一条腿曲起来,下巴垫在上面,另一条腿自然落下,足尖随着小腿前后摆动。
“什么叫爆了?”
系统也觉得离谱:“就是满了……”
直接从负六十冲到最高,看着页面上突然暴涨的能量点,系统略显茫然:“掉落的道具已经发放,还是尽快使用。”
这时身后传来推门声,林奇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说:“我得先回去了。”
“对不起妙妙,如果早知道我妈会去找你,说什么我都要拦着她。”林奇总是在对她道歉。
裴妙妙摆摆手:“没关系,毕竟我拿了阿姨一套房,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她直接把话挑明,林奇愣住了。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都不记得我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她偏头看他:“说没有安全感也只是借口而已,老实说我现在更喜欢季之衡这种的。”
原来的裴妙妙拿了好处,现在的她只想玩。
林奇听见后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没关系呀,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不生气吗?”这次换裴妙妙愣住了。
“妙妙开心就好。”林奇抱着膝盖,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裴妙妙的影子:“还在北曜的时候,妙妙不是和我说过吗,你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或者很多很多的钱也行。”
他双臂伸开,一直向外延伸:“虽然我喜欢妙妙,但是我给不了妙妙那——么——多的爱。”
林奇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房子对我妈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要不是她必须要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继承人,可能我现在还待在北曜吧。”
说到这里,林奇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爱不够,钱也没有,是我的问题不是妙妙的问题。”
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向后仰,抬着头望向这四方院落上的天空。
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过了好久林奇才收回视线,他对着裴妙妙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我只是想和以前一样,当妙妙的好朋友。”
“可以吗?”
林奇的眼睛和裴妙妙很像,圆圆的,小心翼翼看着裴妙妙时,有一种小动物一样的天真感。
不是狗狗,有点像瞪着圆溜溜的黑色眼珠,对着人抠手手小心试探的水獭宝宝,有点呆,又有点无辜。
这种纯粹的好和无条件的信任让人很难拒绝,裴妙妙忍不住伸手搓了他头发一把,笑着说:“我的荣幸。”
林奇并不介意她像摸小动物一样对待自己,反而低着头凑近问她:“还要摸吗?妙妙的话,多久都可以哦。”
这时陈小桃和徐一帆推开门扑到林奇身上,四只手疯狂揉搓他的脑袋:“可恶,你小子怎么老想着偷摸靠近妙妙。”
陈小桃将脑袋横到裴妙妙手边:“我也要!我也要妙妙摸摸。”
“那我也一起!”徐一帆跟着凑热闹,把试图反抗的林奇无情镇压。
裴妙妙忍不住笑出声,只好一个一个地揉揉脑袋,陈小桃的头发细软,徐一帆向来是毛寸,有些扎手。
她看向站在一旁地季之衡,开玩笑地说:“你呢?也要摸摸吗?”
季之衡定定看她一眼,慢吞吞蹲下来,又乖又优雅地慢慢蹭到她旁边:“要的。”
几个人闹成一团,惹得其他隔间里的食客纷纷推开纸门,侧目望向这边。
隋止的助理见他的目光在那群少年身上顿了片刻,连忙低声问道:“我去让他们声音稍微小一点。”
他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起身说道:“不必了,走吧。”
……
和林奇告别后,她们跟着季之衡到了他说的那个演奏厅。
场地应该是临时腾出来的,舞台上摆放着很多乐器,季之衡只借了两个小时,时间到了对方可能还要回来排练。
裴妙妙选了一支奏鸣曲,风格忧郁。
季之衡有些犹豫:“这首是不是有些不适合钢琴和大提琴演奏?”
裴妙妙闻言一笑:“可是我擅长的不是钢琴,而是竖琴呀。”
她走到琴凳旁坐下,将脚搁在踏板上,用手拨弄竖琴的弦。
竖琴一直被称为仙女的乐器,裴妙妙演奏时琴声如水,舒缓如山间林泉,声音优美而缥缈,像笼着一层月光。
裴妙妙对每一根琴弦的温度和质地都了如指掌,每分每秒的情绪都被她手上的这架琴传达出来。
共鸣箱和她同频共振。
和上一次的演奏相比,她看起来宁静沉郁。
虽然前几天对她之前发过来的曲谱有些疑问,但季之衡早已烂熟于心,一言不发地拿起琴弓和她合奏。
陈小桃和徐一帆是学管乐的,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痒,奈何今天没有随身携带笛子。
一直到练习结束时季之衡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和裴妙妙非常默契,一些有问题的小地方双方稍作沟通就能解决。
离开时陈小桃还在念叨:“管乐和竖琴才是天生一对!”
“下次你们俩再碰头的时候也叫上我,我也想和妙妙合奏。”
徐一帆表示同意。
季之衡无奈,看了眼时间,说:“走吧,我先送裴妙妙回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裴妙妙就看到路边停了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姜雪声倚在门边,频频看向演奏厅的大门,显得十分焦躁。
看见裴妙妙出来,立刻冲了过去。
“裴妙妙!”她神色复杂,看起来又激动又忐忑。
见她看着自己,姜雪声咬着唇,期期艾艾地上前一步:“妙妙。”
一向表情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委屈,裴妙妙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抬眼看见她头顶红到发黑的好感度,转身对季之衡他们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要不还是分开走吧。”
陈小桃虽然不舍,见她们气氛怪异,还是点了点头。
“回去后再联络。”季之衡也表示理解:“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裴妙妙一直目送他们三个走远,一回头却发现姜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背后,裴妙妙吓了一跳,她刚刚差点擦到姜雪声的下巴。
姜雪声一脸哀怨,语气幽幽地说:“妙妙总能交到很多朋友呢。”
“先上车再说。”她拉着裴妙妙的手,把她塞进后座,在她身边坐下后姜雪声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妙妙心里发毛:“她这是……被下降头了?”
“她看得我心里发毛,救命我好怕,一晚上而已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裴妙妙问系统:“急急急急。”
系统:“冷静,你先别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这一次车子没有在姜家的庄园门口止步,而是进门后拐了一个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姜雪声把裴妙妙带到那颗巨松下面,面对面问她:“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这是她消失的地方。
裴妙妙摇头,姜雪声的表情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含笑对她说:“没关系,记不起来了也不要紧。”
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裴妙妙。
“回来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姜雪声又哭又笑的,眼泪滴在裴妙妙的耳廓上,弄得她一哆嗦。
“累了吧?”姜雪声冷不丁把她松开,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宅子里面带:“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和以前一模一样,我带你过去。”
“这一次,我会好好看住你的,不会让你再突然消失了。”她明明表情和煦,听在裴妙妙耳朵里却觉得阴森森。
裴妙妙被她吓的头皮发麻,总感觉进了房间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姜雪声现在的状态好变态好神经。
楼梯两边站满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保镖大哥,眼看她的手已经放到门把手上了,裴妙妙当机立断,对她用了入梦。
……
好累,好臭。
太阳晒得裴妙妙脑袋昏沉,她拖着手里的东西,躲到小巷里的阴凉角落。
她靠在墙边,看着自己缩水的手掌,再摸摸长度只到下巴尖的头发,咬牙对系统大喷垃圾话:“我在北曜捡垃圾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身体都缩水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出现在姜雪声身边,而是出现在上午才来过的北曜区贫民窟。
有实体,皮肤微黑,十二三岁的样子。
系统苍蝇搓手:“这才是入梦的正确打开方式,你上次把贺卓的道具用在隋屿身上,所以才会被绑定在他身边。”
裴妙妙无奈,这片区域正处在被姜雪声翻新前的时间段,高高低低的楼都破得大同小异,她从躲凉的地方出去后,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家。
她提着那一大袋垃圾乱转时,走到了这一片唯一的一家服装店前面。
红底黄字大招牌,简陋得像小卖部一样的装修风格,发绿的廉价玻璃组成的橱窗,里面摆着两个人台。
其中一个人台身上套着熟悉的纱裙。
廉价珠光塑料缀成的雪花,布料粗糙的外纱,和早上看到的那件高定礼裙一样的款式,却是天上云和地上泥的区别。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的肩膀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拍了一下。
裴妙妙转身一看,是背着书包的林奇,他不像六年后那样干净俊秀,脸上顶着块淤青,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个子还没她高。
见她不说话,林奇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说:“你怎么还没死心,太贵了我们买不起的。”
他走到门口的冰柜旁边,从里面拿了一根没有包装的棒冰,一分为二给裴妙妙一半:“请你吃冰棍儿。”
“妙妙,你听我一句劝,咱连饭都吃不起了,就别想这些身外之物了行吗。”林奇小小的人,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你既然都说了那是公主才能穿的,攒不动的。”
暑气正盛,裴妙妙咔吧两下把半边棒冰吃完:“还没尝到味呢,就没了。”
林奇也想一人一根吃个过瘾,但是他们俩,裴妙妙无父无母,靠捡垃圾度日,他则跟着他的酒鬼爸,虽然能勉强混个饱饭,但也天天被打。
“这周就省下来这么多,要是能发财就好了。”林奇叹气。
“我请你。”她兜里还有几个硬币,刚才走路时一直叮当响。
“你不存钱买裙子了?”他刚才还劝她别努力了,现在又忍着馋劲让她别乱花钱。
他带着裴妙妙往家里走,跟她说学校过几天有大人物要来,最近总有电视台的人在里面进出。
“校长还讨钱把外墙都刷了一遍,听说是有钱人要搞捐赠。”他表情雀跃:“我最近考试成绩不错,如果被选上就有奖金,到时候我还请你吃棒冰。”
“那就先谢谢你了。”裴妙妙弯着眼睛。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裴妙妙家破到连门锁都锈蚀了,里面远不如改造之后亮堂,忽明忽暗的白炽灯让客厅像个鬼屋。
里面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破竹榻。
那两个卧室倒是和早上见到时没有区别。
除了破,还有湿热,这个屋子就像一个大蒸笼,烤得她汗流浃背。
书桌上放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裴妙妙的名字,封面贴着一张从时尚杂志上撕下来的彩页,依旧是那条雪花礼裙。
裴妙妙打开日记,里面的内容消极而沉重。
有时候半页纸都在写生活好累,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她也想活得轻松一点,哪怕有一个林奇那样的爸爸也行。
也有只写了个日期,然后内容一片空白。
偶尔会记录一下某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比如林奇请的棒冰,和她卖破烂攒钱买的硬糖。
几乎每一页都在哭唧唧,没有一天不是以嘤嘤嘤为结尾。
有时候在外面挨欺负了就哭得更凶了,整张纸都是被眼泪泡了之后又干掉的痕迹。
还有一天,写她捡破烂时被野狗追了好几里地,只能爬到路边的树上呜呜哭,等狗走了再回家一边写一边痛哭。
-好想有王子来救我。
幼年的裴妙妙一直这样衷心的期盼着,然后裴妙妙一边翻一边发现她的愿望变成:“有骑士来救我也行。”
再变成“公主也行谁都可以拜托快点来救救我。”
她很孤独,很害怕,漆黑的房子里好像藏着怪兽,在灯泡彻底坏掉的时候就会冲出来把她吃掉。
春天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很可怕,夏天没完没了的蝉鸣很可怕,秋天阴暗潮湿,冬天的风冰冷刺骨。
一个人的时候,每一个季节变换时带来的变化,都能让她在半夜缩成一团怕得痛哭。
裴妙妙无声叹气,手指抚着被眼泪模糊的文字,低声说:“她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翻到最新的几篇日记,发现真正的裴妙妙在捡到那张纸后,态度有了转变。
她变得积极向上,开始努力攒钱,渴望拥有一条这样的漂亮裙子,希望能把街口橱窗里的小裙子买回来。
穿着它,然后漂漂亮亮的去死。
近几个月她写得东西不多,可能实在是太忙了,忙着捡破烂换钱,连哭哭啼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直到夜深,她才看完这些日记。
还没来得及把本子合上,就听见楼上开始乒乒乓乓的摔东西,怒吼声、叫骂声,玻璃瓶子滚在地上,然后是皮肉相击时发出的闷响。
持续了很久,裴妙妙想上去看看林奇,却因为饥饿产生的眩晕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