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衣物不多,乌岚一顿翻找,很快找到一件棉质短袖,正打算趁夜换上,意外摸到一阵凉意,乌岚没多想,顺手将那东西揪出来。
是乌玫给她寄来的丝巾。
窗外突然响过一道鸟叫声,乌岚吓了一跳,她在网上查过这种鸟,知道是南方特有的噪鹃,日夜鸣啼是为了求偶。
乌岚回过神,关了灯,摸黑换上短袖。乌玫寄来的丝巾被她揣进怀里,解暑安神。
不知道是不是丝巾的神奇效用,乌岚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次晨,依旧是噪鹃叫早。在恢复清醒的第一时间,乌岚想到要感谢那条丝巾,奇怪的是,丝巾不见了。
天热,乌岚的床上没有任何盖被,整张床一览无遗,床垫和床底下,乌岚也仔细翻找过,全无丝巾的踪迹。她甚至回头又把衣柜和行李箱翻了一遍,丝巾确实不见了。
按以往丢东西的经验,乌岚最初想着丝巾过几天应该会自动出现。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丝巾并没有出现,更奇怪的是,虽然它没有现身,它曾带给乌岚的凉意始终还在,一到晚上,只要乌岚躺上床,关了灯,便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意,全身上下都很凉爽。
对丝巾的离奇失踪,乌岚百思不得其解。又一个大脑无法停止想象的晚上,房东先生的微信语音弹出来。
乌岚接起,听那头李勰说:“抱歉,乌小姐。这个时间打扰你,实在是有急事。”
“您说。”
“还是柜子里那只玉枕,需要麻烦乌小姐从箱子里拿出来,再拍一支视频给我。”
“那是玉枕?”饶是乌岚再不懂玉器和瓷器的区别,她也知道玉器售价更贵。
“是。”李勰语气平常,好像那么大一只古玩玉枕就和普通枕头没什么区别。“再重申一次,里面物件有任何损毁,不算乌小姐的责任。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录音。”
经他提醒,乌岚随即点开手机通话录音。“光录音是不是还不够,要是我把玉枕从里面拿出来,不小心摔了,或者磕了碰了——李先生,不然还是您自己过来拿吧,这东西太名贵了,我赔不起。”
“家人要得急,我暂时回不去。乌小姐放心,不是故意磕碰,它没那么容易坏。”李勰道,“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先把箱子搬出来,找一个软垫,可以托底的东西,比如您卧室里的床垫,哦对了,这个过程,您除了录音,还可以录视频。”
乌岚陷入犹豫。
“乌小姐是担心那只玉枕太过名贵,怕弄坏?”
“……毕竟是玉枕。”
“乌小姐对玉石有了解?”
“没什么了解。”
电话那头沉静了片刻,随后,他说:“这只玉枕是我家传的老物件,用的玉石很普通,市价不高。”
“市价不高……大概是多少?”
“不超过一千块。”
第3章 卢氏祠堂(5-8)
5、
照李勰给的建议,乌岚小心翼翼将木箱子从衣柜里搬了出来。她当然没有把它放在床上,而是在地上铺了件脏衣服。预想中,箱子满布灰尘的状况没有发生,打开箱盖,玉枕也是莹白透绿,纤尘不染。
即使李勰说玉枕不值钱,乌岚依然全程架着手机拍摄取枕经过,涉及到钱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玉枕看上去冰凉,实际也一样。乌岚双手将之从箱中取出,闻到一股陌生香气,她把玉枕轻放在床尾,先仔细观察了一遍玉枕全貌,确认没有破损,这才拿过手机拍摄。
上一次在柜中探看,乌岚以为玉枕是实心,这次上手,发现它很轻,一看才知道,这是一只两端开口的空心枕头。有了这则发现,乌岚终于相信,玉枕也许真的不贵。
室内有灯光照射,玉枕反而没像上回在柜子里那样发光,乌岚找了各种角度,拍了一支一分多钟的视频发给李勰。
等李勰回消息时,乌岚心念一动,起身关灯,想看看玉枕到底能不能发光。
结果证明,在暗光环境下,玉枕不仅能发光,发出的光竟然白中透着绿,莹莹烁烁,美得很不真实。乌岚情不自禁地蹲了下去,透过玉枕一端的开口,看向另一端——
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那只是玉枕的一个开口,乌岚眼见它慢慢扩大,扩到巨大,渐渐变得像是隧道出口,乌岚下意识动了动,只觉得脚下一松,人已经举步向那出口迈了过去。
等乌岚回过头想看入口,周围环境已然一片漆黑,她在意识复明的间隙,隐约听见水声,继而感到周身在摇晃,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坐在一艘船上。
夜色晴朗,月明星稀,乌岚大力搓了搓眼睛,看见前方一个背影,正在振臂划船。
“这是哪?”乌岚问。
“晚上好,乌小姐。”前方背影道。
乌岚认出他的声音:“你是李勰?”
“是我。”
“我在做梦?”
“乌小姐读过《枕中记》?”
“什么记?”
“一篇唐传奇。”
“没有。”乌岚茫然四顾,所见全是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枕中记》说的是一个书生,借道士吕翁的一只青瓷枕,做了一场美梦,书生在梦中尽享荣华富贵,一生跌宕起伏。入梦前,书生闻到店家在蒸黍,醒来后,书生重归现实,店家的黍刚好蒸熟,所以,这故事也叫黄粱一梦。”
其实李勰说到一半的时候,乌岚已经记起这个经典故事,但他声音好听,乌岚没忍心打断,等他说完,她立刻问:“我在黄粱一梦里?”
“这么说也没错。”李勰说着,偏头向前方一指,“到岸了。”
船将靠岸,乌岚脑子里一堆问题还没问,前方背影突然起身,向乌岚转过头来。两人还隔着三分之一船体的距离,乌岚却本能动作后仰,做出一个双手交叉格挡的防备姿势。
李勰笑了。
这是乌岚见到他的第一眼,清亮的月光照着,他穿一袭鲜红长衣,那张脸一笑,月亮很逊色。
“黄粱梦里的人,乌小姐也怕?”李勰道。
“既然是我梦里出现的人,应该是我现实见过的才对。”乌岚打量着他出色的外形,“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我们通过话。”李勰道,“或许乌小姐对我有潜意识的想象——基于我的声音。”
“……是这样吗?”
“该下船了。”
乌岚还在琢磨他的话,见李勰一步上岸,她急忙起身跟着。双脚踏上岸边泥沙,松软的触觉使乌岚感到一丝真实,转见自己身穿一件乌青色古代长裙,又觉得还是如坠梦中。
“这是哪?”乌岚看着漫无边际的海面问。
“乌小姐猜一猜。”
乌岚想了想,“南海?”
“聪明。”
“你说这是我的黄粱梦,梦是现实的映射,我最近只去过南海。”乌岚道。“另外……可不可以不叫我乌小姐?”
“好的,乌小姐。”
他的冷幽默使乌岚不自觉转回头,李勰已经径自前行了一大段距离。乌岚大步追上去,和他并行时,发觉自己只到他肩膀,她很少梦到这样出众的大帅哥,心下困惑不已。
“那个书生的黄粱梦是封侯拜相,因为那是他的夙愿。我的黄粱梦为什么是跟你坐船上岸?”
李勰微笑,“乌小姐真以为这是梦?”
“难道不是梦?”
李勰没答话,抬手吹了个呼哨,不多时,旷野里响起马蹄声,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朝两人飞驰而来。
白马身上挂着一个革囊,囊中装了一把剑,载着乌岚和李勰在月夜下狂奔。尽管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无所知,神奇的梦境体验使乌岚心生雀跃,任由白马引路。
6、
目的地离海不远,乌岚先看到一座青砖砌就的祠堂,上书“卢氏祠堂”四个大字。外面点了灯火,围站着许多人,他们都束发,穿布衣、麻鞋,不少人手里拿着捕鱼用的铁叉,看起来像是渔民。
乌岚和李勰赶到没多久,人群突然骚动,前方领头的渔民大喊道:“咱们不管那许多,先冲进去,慧增师父说了,这毒蜂最怕火,就用火攻!”
有老者接话道:“壁罅那样窄小,万一误烧到壁柱,怕生火患。”
领头渔民道:“祥叔放心,我们兄弟几个早有准备。”
祥叔道:“既如此,就用你们的法子试试,祠堂乃本宗重地,万不可惊扰了泉下先祖。”
领头渔民道了声“是”,随即招呼左右,和另两人一起踏进了黑黢黢的祠堂。
三人刚进去没多久,又听祥叔吩咐道:“阿强,去把祠堂门关上。”
叫阿强的是个瘦弱男子,手举火把,面目呆滞,不敢相信德高望重的祥叔竟然要做落井下石的事,“关、关哪里门?”
祥叔一脚踢上阿强屁股,“还能是哪里的门?祠堂!大门!”
阿强差点被这一脚踢倒,踉踉跄跄跑去关门。
围观到这里,乌岚总算把此地发生的事情听出个头绪,正想问李勰接下来做什么,一扭头,旁边哪还有李勰的身影?
乌岚急慌慌在附近找了一圈,见李勰的白马停在原地。她宽慰地想,既然马还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放下心,跟着渔民一起,静观三兄弟捉妖进展。
十几分钟过去,众人先等来一阵不寻常的、密集的振翅声。
随着声音临近,祠堂外立即有人高声指挥:“它们是从外面来的,一定是里面那毒蜂的同伙!大家别怕,准备反击!”
蜂群的到来很快使渔民陷入混乱,乌岚紧跟住一位手持火把的大爷,想着蜂怕火,有火的地方比较安全。
渔民们不断挥动火把,试图赶走毒蜂,这时,指挥的人又道:“总共也就几只,大家不必惊慌!”
火光照亮视野,乌岚注意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毒蜂,大小和普通蜜蜂差不多,通体黢黑,振翅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的身体。
这里的毒蜂并不怕火,乌岚眼见它的体积慢慢胀大,她以为自己眼花,定睛再看,毒蜂居然还在变大,大爷的火把始终没能近过它的身,最后,小小毒蜂竟变得比人头还大。
身体膨胀完成,毒蜂又迅速将下半身分成两半,分身两侧切口锐利得像一把剪刀,边缘似乎有绒毛,乌岚疑心自己看错,不自觉凑近了些,想再看清楚——
毒蜂突然提速,俯冲向举火把的大爷。
大爷吓得直接将火把丢去一旁,拔腿就跑。
毒蜂追过去的速度更快,剪刀形状的下身对准他的后脖颈,乌岚先听见一道异常清脆的“咔嚓”声,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大爷脑袋掉了。
乌岚看得惊魂不定,这哪里是黄粱美梦,分明是血腥噩梦。
刚剪完脑袋的毒蜂没有停止进攻,掉了个头,似要冲乌岚而来。乌岚意识到危险,动脚想跑,下半身像扎进土里,动弹不得。
毒蜂逼近自己那一刻,乌岚闭上眼睛,祈祷梦快醒。随后,她听见马嘶声,继而感到有三股明确的力量施向自己,一股来自右肩,一股来自身后,最后一股似乎来自——
再睁开眼,乌岚已经坐在马上,有一双结实有力的手环着自己,这双手正在策马疾行。
马是李勰那匹白马,它身上的革囊还在,里面的剑不在。乌岚心急回头去看祠堂,渔民们已经四散逃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气味非常真实,使乌岚感到迷惑,伸手晃了晃前方景象,想看自己是否身处现实世界。
“你受伤了。”李勰的声音自身后从来。
“啊?”
前方是海,无边无际。
李勰说她受伤,乌岚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块地方在疼,似乎是右肩,她很想确认,又感到一股极深的倦意,眼睛渐渐睁不开。
朦胧中,乌岚隐约听见李勰在说话,声音伴着海浪和鸟叫:“……客厅茶几下有药箱……”
7、
从噪鹃急促的叫声中醒来,乌岚发现自己趴在床尾,眼前还是那只玉枕,仍在微微发着光。乌岚心中惊讶,房灯都等不及打开,就探头去看玉枕一侧开口——刚刚发生的情形没有再出现。
原来真是黄粱一梦啊。乌岚心想。
床上除了玉枕,还有她的手机,她抬起手臂想去拿,忽然感到右肩肩头一阵尖锐刺痛,连忙起身开灯,拉起短袖袖口,大臂连着肩膀的地方居然有一道细长的血口子。
乌岚小时候在菜市场给母亲帮忙,鱼货搬运,往来经常受伤,她很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只是现在深夜,又是外地,她一时找不到处理伤口的医用品,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出门去买,忽听室外噪鹃鸣啼,带得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梦醒前李勰说的话——
客厅茶几下果然有一只急救药箱。
药箱毕竟是房东私人物品,乌岚没有擅动,转打开和李勰的聊天记录,两人上一条信息是她给他发的一支视频,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李勰还没回复。
愣神空当,李勰的消息回过来,简单四个字:收到,感谢。
乌岚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他:请问客厅的药箱可以借用吗?突然擦伤了手臂,时间太晚,不太方便出门。
李勰回复很快:可以。
乌岚心中满布疑问,当下搬出药箱,在里面看到各种急救药品。大臂上的口子虽长,伤口不深,只需要简单消毒即可。
在药箱看到碘伏的同时,乌岚想起碘伏有效期不长,于是找到瓶子的生产日期,看完,人有点懵。
这瓶碘伏的生产日期就在今年六月份。乌岚不肯轻信,随即又查看了药箱中其他的药品,医用纱布、消毒水、创可贴、跌打损伤药、感冒药、退热消炎药……各类急救药品,生产日期最早不超过今年三月。
查验完毕,随之而来是一系列盘亘在乌岚头顶的疑问:
按她以往做梦的经验,梦境通常是对现实的艺术化“创作”,她在现实生活中受了伤没醒,那么,梦会给这个伤口自动创作一则故事。她在几分钟前做的黄粱梦,大概源自于此。
可她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她的房间里没有尖锐利器,很难划出那样细长的口子。
为什么几年没住人的房子里会有生产日期这么新鲜的药品?
为什么李勰会在她的梦里告诉她,茶几下有药箱?
处理完大臂伤口,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乌岚给李勰发去一条新消息:请问您什么时候回深市?
李勰秒回:快了。
8、
九月开学,乌岚去学院报到,领了课表,也一一见过院系领导和同事。过去七年,她没离开过高校,对校园生活毫不陌生,加上一周只有六节课,她很快适应教学生活,有大量业余时间思考玉枕和李勰。
这期间,李勰没有再找过她。
学校距出租屋有两公里,乌岚上下班步行。
这晚,在食堂吃过饭,乌岚照常走路回家。人到楼下,忽然想去海边散步,改道往南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