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止是去之前,我每年都给你算命。”
乌岚默了默,“你今年去找高人,高人怎么说的?”
乌玫回忆了一会儿,“就说你水命,去有大水的地方,有可能是小水入大水,溯流从源,回归故里。也有可能是同命不同源,要被正本清源甩出来,得压一压。”
乌玫这套说法明显是照搬,听进乌岚耳朵里,却有另一种意味。乌岚从没信过命理一说,哪怕李勰带她几次穿梭玉枕,她不相信人的命运可以被预测,可是,母亲找人算的命,这次好像应验了?
心里装了一堆疑问,乌岚对那个世界更好奇,她在微信上问李勰什么时候再来,想到他有可能不在这个世界,乌岚没指望他很快回信息,不料李勰竟然秒回:乌小姐有事?
乌岚斟酌了片刻,给他发送:有点私事。
发完又急忙补了句:也没有很急,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电话说。
李勰给她打来语音电话。
乌岚把这两天对自己身世的调查转告了李勰,当然,省去了家庭私生活的部分。她比较在意的是:“你说你师父也是占卜算到我会出现,你们很信命?”
“家师一直钻研这些。”
“你呢?信不信命?”
李勰默了默,说:“乌小姐找我,是为了告诉我你的查证结果?”
他没有回答她的提问,令乌岚感到一丝尴尬,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把握好和他交流的边界,好在她这段时间执掌教鞭,在讲台练就了一颗能够快速化解尴尬的强心脏,连忙平静道:“对。”
“听乌小姐的意思,你似乎放弃了那个想法,认为自己是上古神脉的想法。”
“我确实是个普通人,这点,我不止问过我妈,我爸那边的背景我也查过。”乌岚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乌小姐不用这么快放弃。”李勰道,“严格来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上古神脉,不管人类起源是神话传说的版本,还是进化论,人类归根到底属于同一脉祖先,上古神脉或许是种基因,分显性和隐性。”
听他说话,乌岚很容易耐下心来,并且很容易听进脑子里。大约因为他本人不在,乌岚得以在听讲同时做一些另外的思考,比如:“你说你是唐朝人,一个月前才接到师父命令来找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现代科学?”
李勰沉默下来。
他停顿的时间比平时长,乌岚一开始还想,自己是不是又越界,很快,她说服了自己,这个问题并不越界。
“乌小姐的观察力一向这么敏锐?”
“不是天生的,小时候跟我妈在菜市场卖鱼,我得学会分清谁是真的想买鱼,谁又是饭店后厨……算是后天学的技能吧。”
“卖鱼?”
“对,我妈学历不高,也没什么经商头脑,只能做点小生意。”
李勰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乌小姐问我为什么知道现代科学,实不相瞒,也和小时候经历有关。我八岁拜入师门,家师会一些道术,能让我在两地接受教育。”
“在两地接受教育?”乌岚惊道,“怎么做到的?”
“是家师的秘术,抱歉,他没有传授给我。”
“你师父是道士?还是卫先生那样的咒术师?”
“家师大概是……魅。”
凭一种与人交往的直觉,乌岚很清楚,再往下探问,自己可能又会问出越界的问题。她和他认识不到一个月,除了觉得他的外形出挑,是自己过去社交圈里没有的那一型,他向乌岚展露的性格也非常特别。起先,乌岚没有过多关注他的私人部分,今晚听他说自己在两个时代接受过教育,终于理解他身上独特气质的来源。
此外,乌岚还隐约觉得,李勰对她的“考察期”大概结束了。
第10章 卢氏祠堂(21-22)
21、
惦记着和蜂王的“七日之约”,乌岚的现代生活有些心不在焉。她搞不清楚两边时差多少,心知只要李勰上门,必然就是穿越日到了。悬而未决的等待加重了她的焦虑,使她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穿梭时空?
周五傍晚,深市雷暴,乌岚下完班忙着收衣服,等她察觉有人敲门,李勰已在门外站了许久,乌岚注意到门口地面他衣服滴下的一滩湿迹。
乌岚感到非常抱歉,问他要不要换衣服,李勰来得匆忙,表情也是一脸凝重,“来不及,麻烦乌小姐搬玉枕,南海郡有突发。”
“好!”乌岚不再啰嗦,按流程开启玉枕之旅。
玉枕另一端连接的时空,同深市一样,也是大雨滂沱。
李勰递给乌岚一件蓑衣,两人踏雨前行,途中,李勰快速和乌岚同步了情况:卫习左找到郡守,说卢氏祠堂有珍宝现世,郡守派了兵,打算强取蜂巢。
两人赶到卢氏祠堂,藏身于一棵老榕树后,门口果然围了一队穿铁甲、持长枪的兵士。
“蜂王约你七日后见,我猜是因为它在等,等时机。”李勰一边紧盯前方军阵一边对乌岚说。
李勰话没说完全,乌岚已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几天,她查了不少关于蜂的常识,道:“它要我等七天,估计是想在这个阶段顺利完成交配产卵,等等——它已经交配完成了?”
“尚未。”
“那……它的六只配偶还在?”
“也许就在附近。”
这时,前方指挥声音洪亮道:“……便是拆了这座祠堂,你们也务必给我拿到蜂巢,明白?”
众兵士齐喊:“明白!”
兵士们开始在领兵的指挥下分队,暴雨加重了肃杀气氛,场面顿时紧张起来。
李勰说六只雄蜂在附近,乌岚回忆起那晚祠堂门口毒蜂变身的惊悚场面,心里突然发急,问李勰:“我们能做什么?”
“乌小姐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心里慌。”乌岚摸着自己狂跳的胸口,“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吗?”
对乌岚不清不楚的要求,李勰先简单回了她一个“好”字,随后,他离她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可以尽力阻止毒蜂杀人,需要乌小姐帮忙。”
“怎么帮?”
“祠堂后有一个小门,没有守兵,你绕道去那,会有人帮你开门,你能和蜂王交流,剩下的事,乌小姐自己决定怎么做。”李勰快速交代道。
“你——”
“我去为你争取时间。”话毕,李勰走出了老树根。
雨还在下,地上都是泥水,李勰却步伐飞快,迅捷如豹。隔着雨幕,乌岚见他穿过人群,不到一分钟时间,已经到达指挥官的马前。
“来者何人?”那指挥问。
“登州李勰,有平卢节度使鱼符。”
“哦?平卢节度使有何见教?”
“让你的人即刻停手,速速离开此地。”
“贵府辖地与南海郡相去甚远,按制,你平卢节度使的鱼符,在本郡无效。”人群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白衣的清瘦身影缓缓自队伍中踱出,正是卫习左。
李勰在阵前吸引注意力,乌岚没敢多耽搁,湿透的长裙和蓑衣重得几乎使她寸步难行,她还是倾尽全力,小跑绕到祠堂后门。
那是道窄得只够一个人进出的入口,乌岚脱下蓑衣,轻推木门,门果然没锁,想到李勰说有人帮她开门,她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一边大步往正堂跑。
正堂内,胡阿藏身姿轻盈,蹲在一张倒塌的香案上。乌岚登时反应过来,她应该就是那个帮手。
见到乌岚,阿藏摇了摇头,啧啧道:“世人都说魅狡猾,越漂亮越不能轻信,殊不知,漂亮的男人更狡猾,李公子骗我。”
乌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时刻关注着外面的状况,卫习左似乎已经识破李勰在有意拖延时间,正要硬闯。她来不及和胡阿藏寒暄,抓紧时间向她道了声谢。
走到西侧两根大柱之间,乌岚像上次那样,盯住里面那颗豆包。意识模糊了片刻,随后,乌岚顺利进入椭圆体内部,有上次的经验,她这回是以加速跑的方式靠近前方黑影。
人还没到蜂王近前,乌岚已经听到它在用振翅传递“声音”:“七日之期未到,尊驾何故前来?”
“外面正发生的情况,您是否清楚?”
“清楚。”
“请您放过他们,那些兵士,他们都是听命行动,罪不致死。”
“罪与罚,是人族的定义,蜂族没有。”
“我知道您有办法命令那几只雄蜂,赶走他们就好了,能不能不要杀人?”乌岚急道。
“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们。”蜂王持续振翅,“交尾期结束,雄蜂死去,我也会变得非常虚弱,届时他们再来夺我蜂巢,我将必死无疑。”
蜂王用振翅发出的心音,是一道极其低沉的女声,大抵因为它太低沉,使得这番话格外沉重,乌岚一时不知道接什么。
“同尊驾说这些,非因我怕死,交尾完成,我的使命还将继续。”蜂王又道,“为蜂族繁衍后代是我被选为蜂王的天职。”
乌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解决当下最紧急的问题。片刻后,她给出方案:“等你交尾结束,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作为交换,您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蜂王停止振翅。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重新振翅:“记住你的承诺。”
意识回到身体,乌岚凝神静听,祠堂外除了雨声,并无人的交谈声。她改道要往正门走,身后胡阿藏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出去。”
乌岚停步回头。
胡阿藏仍蹲在那张香案上,“蜂王的保镖要来了。”
“它们来了?”
“听。”
22、
自十六岁上,在宰相府后院抓获一只鳖精后,卫习左在长安声名大噪。
他本名不叫卫习左,“习左”是坊间给他取的蔑称。习左,是研习左道之意,听上去分明贬义,卫习左却很喜欢,反正他也想不出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名字。
长安人口繁多、鱼龙混杂,妖物自然也多。卫习左以自伤的方法学了不少咒术,也替不少显贵人家除过宅中邪祟。
死在他手上的妖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数不尽数,几只异蜂在他看来不过尔尔。即便李勰拿走了他全部的符囊,他也有办法对付。
祠堂门外,暴雨不停。
李勰搬出自己皇室身份,丁校尉似有踌躇。卫习左看出李勰在拖延时间,当即提出要先带一支队伍进去强取蜂巢,至于得罪皇室的后果,他自行承担。
而就在这时,祠堂外飞来一群蜂,不是六只,是一群。
卫习左在前方指挥众人:“蜂怕火——”
有人立即质疑:“下雨呢,哪来的火?”
卫习左不理那人,转向丁校尉:“请丁校尉另给我一支分队,十人足矣,祠堂内能避雨,我们可以火攻。”
丁校尉满怀顾虑地看了李勰一眼,含糊着说:“如此,便让高文随你去。”
卫习左带丁校尉拨给他的小队进入了祠堂。到廊道,他指挥众人燃起火把,火光照亮祠堂,他大声吩咐道:“这群都是毒蜂,一只也别放过。”
正堂内,怕贸然现身给李勰添乱,乌岚暂时躲在暗处观望。
蜂群紧随卫习左的队伍一起飞进了祠堂内,领头的是几只雄蜂,它们没有像上回那样变身,也没有攻击任何人,目的似乎只在驱赶。
反观小队,聚集着在廊道追逐蜂群,要将它们赶尽杀绝。
雄蜂战斗力强,跟在它们身后的工蜂能力一般,因为一直回避攻击,有不少工蜂被火把击中,被烧死的尸体频频自半空掉落。
卫习左的十人队伍毫发无伤,蜂群却接连阵亡,这样的对战约莫持续了四五分钟,雄蜂终于渐次变身,现出比人头还大的完全体。
兵士们没见过这场面,纷纷愣在原地,卫习左下意识要往袖囊里掏符咒,手一空,想起袖囊被李勰拿走,危机在前,他仍面不改色,径自从兵士手里夺走一支火把,上前向毒蜂挥去。
卫习左想象中毒蜂仓促逃窜的情形没有发生,变身后的毒蜂动作更敏捷,先避开他的攻击,而后张开下腹,直接夹断了那只火把。
卫习左手握半截木头,没看明白它是怎么做到的。
毒蜂并不恋战,转头又去破坏其他的火把。雄蜂变身后,祠堂内的人蜂大战很快结束。比武器,有雄蜂的“腹部剪刀”,小队的长枪不堪一击;比战术,卫习左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武器被毁、符咒缺失,使他方寸大乱,根本顾不上管理队伍。
祠堂外,丁校尉终于信了李勰的劝告,连忙命高文收兵,整队撤离。
卫习左见大势已去,正要趁乱逃走,李勰眼尖,自人群中将他提溜出来,道:“别着急走。”
“这回要杀我了?”
“先生想死?”
“我无所谓。”卫习左面色坦然极了。
丁校尉率兵离开,蜂群也很快整队,六只雄蜂变回原本大小,随众一起飞出祠堂。
大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李勰将卫习左拎进祠堂,胡阿藏此时已经显形,见到卫习左,面上满是嫌弃,“李公子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我不杀人。”
“又骗我,”胡阿藏道,“你拿平卢节度使的鱼符,竟说自己不杀人?”
卫习左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听完胡阿藏说话,他发出一声冷笑,“堂堂宁王之子,当今圣上的孙子,杀人的脏活,怎会亲自沾手。”
李勰把他扔去地上。
第11章 卢氏祠堂(22补)
乌岚静静蹲在一旁,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思考自己的题目。察觉到李勰走近,她连忙起身,道:“要走了?”
李勰上下打量她一眼,应了声“嗯”,向堂外走去。
乌岚默默跟上去。
“喂,姓李的,你要把这个人留给我?”胡阿藏追问道。
“烦劳阿藏姑娘照看片刻,我去去就回。”李勰道。
“你还来?”
“还来。”
只听胡阿藏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干嚎,乌岚感觉怪异,循声回望,胡阿藏居然变作了一只家猫大小的红狐狸。
夜色弥漫,卫习左见乌岚的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以为她在看自己,不由道:“看我做什么?”
“她看你长得吓人,没见过这种玩意儿。”红狐揶揄道。
卫习左一点也不生气,向着虚空道:“你已修成人形,按说道行不浅,却为何只会些不敢见人的把戏,便连那豌豆大的毒蜂也比——”
卫习左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四下寂静,满堂都知道他挨了巴掌。
被一只魅打了巴掌,卫习左脸色木然,显得毫不在意。他将目光转向李勰,道:“我今日受的这些折辱,恐怕都要算在世子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