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次家长会，她们班门口总有几个年轻女教师的人头晃动，可惜周柏言再也没出现过。
因为让周柏言开家长会这事，真是纯属巧合。
乔知淼是聪明，可从小到大偏科也厉害，理科成绩好得出奇，文科的成绩与之一比，就有点不够看了，不过自文理分班之后，便到了她的主场。尽管附中人才辈出，乔知淼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五。
可再牛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高三第一学期，大抵是因为参加冬令营耗费了太多精力，返校后的第一场考试，乔知淼的排名居然跌出了年纪前五十。
光是考差倒还好，乔知淼自己郁闷一阵，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学校还安排了家长会，简直是公开处刑。常菁的反应倒是其次的，但要是退步的事情被乔希知道，乔知淼不知道有多久都抬不起头。
那天，乔知淼放学路上心情忐忑，上公交的时候差一点忘记刷卡，下车后捏着书包带子往家的方向走，每一步都很沉重。
她低头看着路，思考如何瞒天过海，因为太过专注，连迎面来人了都不知道。
然后就撞上了周柏言。
事后乔知淼很后悔当时想不开找了周柏言帮忙，这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深受其迫害，敢怒不敢言。但当时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多想，只想赶紧找个人，于是拉住了周柏言的裤子，说：“小舅舅，可以帮我开个家长会吗？”
周柏言应该也没料到自己能被如此精准的碰瓷。
他看起来刚下班。
那会儿周柏言毕业没多久，进了一家外企实习，他换下了读书时候常穿的卫衣，换上了衬衫西裤，开始有一个男人的样子。而乔知淼身上的蓝白校服因为摔倒蒙上灰尘，辫子乱得不如不梳，只有脸蛋还是白净的，但也和他云泥之别。
周柏言垂眼看乔知淼，问：“请问我们认识吗？”
语气分外真诚，好像真的没认出乔知淼。
乔知淼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虽说他们是很久没见过面，但也不至于完全忘记吧？她望着周柏言，恨恨地想，假如三秒后周柏言还没认出她，她就说自己认错人了，然后再想别的办法，然后再也不理他了。
一、二、三——
“对不起我认错……”
“什么时候？”周柏言终于戏耍够了，扣住乔知淼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
“今晚！”
乔知淼很惊喜，没想到周柏言丢失的人性能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此时此刻她觉得周柏言身后佛光笼罩，充满光辉，他一定是老天派来救她的，她不理谁也不能不理周柏言，周柏言就是天使。
后来乔知淼才知道，其实那天周柏言心情不佳，答应帮忙纯粹是想看笑话。
看到岑初一到达宿舍的消息，乔知淼才让周柏言出发。
夜晚宁静，干净的挡风玻璃隐约印出乔知淼的面容，车窗缝隙透进来的风撩起了散开的头发，周柏言平静地扫了一眼，将车窗摇了上去。
少时，他说：“乔知淼，没想到你也会照顾人。”
不到十个字，把重音一换，语调拉长，听起来就带上了取笑的意味。
这才是周柏言在乔知淼面前真正的样子。
有时候乔知淼也会怀疑，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没建立好形象，后来发现乔知淼的记忆力非凡，将他的恶趣味记得清清楚楚，时不时露出警惕的表情，所以周柏言才索性自暴自弃，不再在她面前伪装了。
一开始乔知淼好不喜欢，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却好像变得更不喜欢那个带着虚假纯良的、长辈嘴里的周柏言。
不过此时对于周柏言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乔知淼不太满意。
什么叫没想到她也会照顾人，她可不像乔希，把人当宠物照顾。小时候乔希带乔知淼上街，碰见朋友，朋友问她出来做什么，乔希竟然说自己遛狗，好过分。和乔希比，她可谓是贴心小棉袄。
乔知淼忍不住说：“下次你对乔希说这一句吧。”
周柏言笑了下：“连姐姐都不叫。”
“她都没把我当妹妹。”乔知淼说，“我才不喊她姐姐。”
周柏言不置可否，又漫不经心道：“那你也不叫我舅舅，岂不是也不把我当舅舅？”
乔知淼张了张嘴，忽然安静了。
周柏言表情淡了些。
乔知淼的奇怪不是一夕之间突变的，至少一个月前就有迹可循。
之前乔知淼几乎每天都要给周柏言发消息，分享一些实验的产品，就算是放假在家也会给他发一些化学有关的推文，连带着周柏言早就出走的理科知识也回来不少，但不知从哪一天起，乔知淼忽然就不怎么发了。
要说是乔知淼良心发现，终于知道自己的行为某种程度上有些烦人，又不见得。
“乔知淼，到底怎么了？”
乔知淼想了想，说：“我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周柏言忍不住踩了刹车，但意识到这还是在高架上，又踩下了油门，保持车的正常行驶，安静了少时，他轻声问乔知淼，“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乔知淼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周柏言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纠结是不是周柏言惹她生气的。
过了许久，她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周柏言沉默了，半分钟后，突然说：“对不起。”
乔知淼看向他，迷惑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夜晚的岷城高架安静宽敞，像是一种秘密生物，只在太阳面前展现活力，周柏言始终看着沥青混凝土路面，因为嘴唇绷得笔直，使得侧颜看起来比往常冷淡许多。
他说：“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可既然你不想告诉我，那肯定与我有关。”
“不是的。”乔知淼很久没看过周柏言这么严肃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我没有生你的气。”
然而周柏言又说了一遍：“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在为哪一件事道歉。
乔知淼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
接下来这一路都十分安静，一直到乔家的家门口，都没人再说话。
往常乔知淼坐周柏言的车，下车的时候周柏言都会对她说“注意安全”“早点休息”之类的话，但今晚周柏言似乎在走神，又似乎若有所思，什么都没说。就算乔知淼有意放慢动作，周柏言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下车，只在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进去吧”，随后便驱车离开了。
乔知淼郁闷地进了家门。
常菁正在厨房洗碗，乔希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开门的动静，常菁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乔知淼之后露出一点惊喜的表情，但想起什么，面色很快变得冷淡，双手抱胸走出来盯着乔知淼左右上下地看。
“还知道回来。”常菁冷冷道，“过得不好吧，脸都尖了。”
乔知淼怔怔然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可我胖了四斤。”
常菁：“……”
沙发上传来一声嗤笑。
乔知淼立刻说：“妈，乔希为什么又在家里，她找到工作了吗？”这是跟周柏言学的，看似提问，实则指指点点，主打的就是不动声色的膈应人。
果不其然，乔希眼神立刻飘了过来：“乔知淼，你想死吗？”
第5章
过了这么多年，乔家姐妹两个还是一个样，只要见面就不安生。
小时候乔知淼打不过也说不过乔希，可今非昔比，乔知淼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全方面碾压乔希了。
乔希的成绩一直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印象中，乔希每次考试后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是不是在偷偷努力，可再努力，她的成绩依旧低空飞行，最后分外勉强地上了个专科，又因专业过于冷门，女性就业市场太差，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好工作。
一开始乔希还努力过，到处投简历，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在家长期休息。
本来乔希工作不工作都与乔知淼无关，但现在的问题是，乔知淼手头紧巴巴，衣食住行都被动降级，每天勒着裤腰带过活，实在是看不得乔希在家享清福。
且乔希的活动范围极其狭窄，日常极其单一，因为她不止没工作，还没对象。
不过这不能全怪乔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常菁当年是有点缺德了。
乔希读高中的时候有过男友，乔知淼见过一面，是个眉清目秀、智商远高于乔希的男生，乔知淼勉强可以同意他做她姐夫。可惜乔希太笨，没捂住恋情，被常菁从她校服口袋里洗出一张电影票，放映时间正好是补习班上课的时间。
本来俩女儿智商分配不匀已经让常菁很发愁，担心乔希没有学上，常菁辞了工作陪读，花大积蓄给乔希报了名师补习，刚惊喜于乔希的成绩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未来可期，哪想乔希会翘班去约会。
相比于乔知淼，常菁其实很少对乔希发火，但那天她大发雷霆，不断盘问乔希，要乔希说出对方是谁、哪里认识的、多大年纪云云。乔希不肯说，她就查监控，家门口的查不到，就去电影院查，非要揪出对方算账。
乔阵好言相劝，也差点被殃及。
自有意识以来，乔知淼就没见过乔希哭，以前她还怀疑乔希的泪腺和智商是不是手拉手一起离家出走了，但那天，乔希的眼睛一片通红，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乔知淼这才明白乔希不是不会哭，只是装作不会。
离家出走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智商罢了。
那场闹剧直到乔希保证自己会分手，不会再见对方才停止。
常菁终于冷静下来，苦口婆心劝乔希好好读书，她说小希，你不是为我读书，你是为自己的读书啊，等上了大学，你想谈几段恋爱都没关系，但现在这个阶段学习最重要，你看前段时间你不是进步了吗，妈妈相信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一个问题，常菁没想过乔希成绩变好的原因可能不是补习班。
后来乔希是分手了，可成绩一朝回到解放前，再想挽救也晚了。
再说，自打那年被棒打鸳鸯，乔希仿佛有了阴影，一直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逢年过节，七大姨八大姑问起来，乔希就说自己现在不喜欢男的，听得长辈们头晕眼花，回家就教育自家孩子千万不能这样。
乔知淼是不信乔希的说辞，就算是真的，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二老好像是信以为真了，前几年总是想带乔希去看心理医生，最近大概是想开了些，不怎么管乔希了，但生怕乔知淼步了她姐的后尘，开始对她下手了。
乔知淼丝毫不惧怕乔希，继续说：“妈，我才多大，您和老爸就让我见男孩子，看看乔希，她都要三十了，你们还是多管管她。”停了停，嫌火还不够大，又咬牙添了一把，“工作和对象总该有一个吧。”
“乔知淼！”乔希大声吼道，从沙发里翻起来瞪乔知淼，“你说够没有！”
乔知淼像给自己鼓劲一般大声道：“没说够！”
乔希咬紧下唇，半晌才道：“爸妈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停了一秒，又咬牙切齿地强调，“而且我才二十七好吗！二十七！”
乔知淼自动忽略后面那句：“凭我成绩好，我肯定能找得到工作。”
乔希冷冷一笑：“那可不一定。”
就乔知淼这种技能点全点在智商上，没给情商留多少余地的类型，在正常群体中一般都是最招人厌的那个。在学校里倒还好，和同学老师没有特别的利益冲突，大家也都不计较，但上了社会可就不一样了，指不定试用期没结束就被人事给开了。
“就是一定。”乔知淼反驳她，并且严谨地拿出论据，“去年我们学校毕业生的就业率是 98%。”说明只要能顺利毕业，那通常是没有就业烦恼的。
乔希冷漠道：“哦，你就是那拖后腿的百分之二。”
“才不是，你乱说。”乔知淼一口气没喘上来，“你、你……”
乔希阴阳怪气地学她：“我、我……”
乔知淼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眼看两人吵个没完，常菁终于忍无可忍。
“够了！”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房门打开，乔阵慌慌张张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
常菁眼刀甩向他，乔阵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他讪讪一笑，观察当下状况，迅速得出自己无能为力的结论，给了乔希和乔知淼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自觉地跑进厨房处理剩下的碗筷。
常菁这才收回淬毒的目光，朝乔希缓声道：“小希，你和小满从小闹到大了，怎么还没闹够，你是姐姐啊，你得让着妹妹。”
乔希默了默，道：“那谁让着我。”
“话不是这么说的。”常菁噎了一下，“你看古时候孔融让梨……”
常菁一旦开始念叨，那就没完没了，通常是些陈词滥调。起初乔知淼还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没多久就觉得不太舒服，这股不舒服在看到乔希的表情之后达到顶峰。
她只想气气乔希，并不想让她伤心。
乔知淼忍不住插话：“妈，我——”
下一秒，风云突变。
“你！”常菁突然转过来瞪着她说，“还有你，乔知淼！”
“几个月不回家，一回家就和你姐吵架，是不是想气死我？你姐姐说的有错吗，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哪有一点长进！早说了让你换专业，你不听，学这么用力也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到现在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今晚是柏言送你回来的吧？你也不请他上来坐坐，平常还叫人家大名，也就他脾气好，不和你计较。真是一点礼数都不知道！”
“还有你前段时间老往人家家里跑干什么？”
乔知淼懵了。
谁承想常菁火力转换得如此之快，还能一股脑说出这么多她的不好，而且一大半还是和周柏言有关，这让乔知淼下意识反思了一秒。
但很快她便笃定自己没错，就算有错也打平了，因为周柏言对她也很没礼貌，还老使唤她，论过分，周柏言有过之无不及。
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乔知淼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是去帮忙的。”
“你能帮柏言什么忙？”常菁一脸狐疑。
乔知淼刚要回答，乔阵擦着手出来了：“老婆，我把碗洗完了，明早还要去扫墓，就让孩子们早点休息吧。”说着给乔希和乔知淼使了个眼神。
收到讯号的乔知淼没立刻开溜，而是先是看了一眼乔希，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乔希”。
但乔希没理她，直接转身离开了，背影看起来十分冷漠。
乔知淼的心情再次降到谷底，心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这晚，乔知淼洗漱完躺在床上，已经快十一点了。
岑初一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乔知淼逐一回复，又在表情包里翻了翻，最后挑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狗表情发过去。
退出和岑初一的聊天界面后，乔知淼一眼看到了周柏言的聊天框，在置顶的第二个，第一个是刚刚发过消息的岑初一，下面还有乔家父母、乔希，以及文件传输助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