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淼和周柏言的聊天记录时间跨度很大，从高中一直到现在。
一开始是乔知淼把学习文件发错了，周柏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乔知淼忍不住给他科普了一番，后来不知不觉，周柏言就成了她的半个文件中转站。
记录里大多是乔知淼分享的实验或是文章，其中不乏一些重要的资料，乔知淼就算换手机也要把聊天记录拷贝过来。到现在，她和周柏言几年的聊天记录，一条都没丢。
有乔知淼给他科普实验原理，有闲聊，有抱怨，有争吵，有安慰……
不管是在别人那里有的，还是别人那里没有的，周柏言这里统统有。
有些时间周柏言其实和乔希挺像的，都以欺负戏弄乔知淼为乐，不过不同的是，乔希根本不会回复乔知淼分享的东西，但周柏言几乎每一条都会给予反馈。
虽然简短，但至少没让乔知淼的消息石沉大海。
这是乔知淼认为周柏言十分值得赞扬的优点，非常有耐心。
但周柏言对谁都挺有耐心的。
乔知淼点进聊天界面，想给周柏言发消息，问他晚上到底为什那么要道歉，可不知为何，今天她的语言组织能力骤减，一段话编辑良久也没发出去。
就在这时候，手机叮咚一声，周柏言发了消息过来：还没睡？
乔知淼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复：睡了。
周柏言：睡了怎么回消息的。
乔知淼：那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柏言回复：别回了，睡吧，晚安。
乔知淼只好也回复：晚安。
乔知淼收起手机关了灯，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边边角角都塞得严实，不漏一点缝隙，被沿盖住嘴，只露出了鼻子透气，过了几秒，又伸出几根手指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拉到蒙住整张脸，才缓缓地缩回去。
第6章
起初乔知淼喜欢往周柏言家跑，纯粹是因为没钱了。
大四的时候，乔知淼和常菁之间爆发了史上最大的冲突，依旧是历史遗留问题——乔知淼要搞有机。
现在想想，大抵常菁也有后悔的时候。小时候乔知淼有点生活小发现，类似于发现干燥剂遇水会发热，厨房的醋能除锈，常菁都能高兴半天，说小满真棒，观察力真强！现在就不一样了，乔知淼说自己研究方向是有机合成，她只会翻个白眼，说什么有鸡有鸭，听不懂，铁定没用！
并且不给乔知淼钱了。
常女士的狠心之处就在于，就算她再喜欢乔知淼，但只要惹得她不高兴，那该骂的还是要骂，该停的生活费还是要停。她想以这种方式逼乔知淼就范，可惜乔家全是倔驴性子，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越是这样，乔知淼越是抵触，于是下巴一抬，生活费说不要就不要。
险恶如乔希，都来劝乔知淼清醒一点，因为乔知淼的消费习惯实在不算良好，常菁从来没管束过她的花费，导致乔知淼没什么金钱概念，花得十分大手大脚，根本没有存款。
这种情况下，乔知淼舍弃生活费，基本和沿街乞讨没差别。
乔希觉得乔知淼是头脑发热疯了，但乔知淼其实是有自己的规划的。
乔知淼不喜与别人合住，本科期间一直租房在外，到她毕业刚好到期，乔知淼必须重新寻住处，本来她是打算住学校宿舍的，但学校给一年级的宿舍都是二人间，到二年级才能搬到单人间，于是她在学校旁边找了一间小屋子。
屋子的上一个租客一次性交了两年的房租，但因工作原因长期在外，空屋闲置，乔知淼趁虚而入，最后以一个月一千五的房租拿下。
在房价高涨的岷城，这个价格可谓是捡到了大便宜。
此外，乔知淼早已在各个食堂的楼层和店铺踩过点。
一食有免费的白米饭，菜价也是所有食堂中最低廉的，可以满足基本生存需要；七食二楼的拉面馆每周四提供牛肉汤，可以提供一定的营养价值；最重要的，三食楼下商业街上的面包店每天赠送前一天未售卖完的面包，要个头有个头，要颜值有个头，要味道……也有个头。
总之个头非常大，吃两顿不成问题。
乔知淼想的是，假如她申请直博，她就可以享受博士生的补贴，算上学校发的和导师补的，她一个月有两千多的工资，只要她省着点花，那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后来才发现现实远远没有设想的美好。
补助不准时发放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实验室里的试剂损耗太大，时不时就得补充，虽说可以报销，但也要一定时间，仅仅几百块的可调动资金，对乔知淼来说实在是太少了，更别提她还要吃饭，还要付水电，还有一些无法控制的额外支出。
她在公寓里甚至连空调都不敢开了。
计划彻底报废，乔知淼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头一回悔恨自己以往没有存钱的习惯，否则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好不容易撑过博零迈向博一，但开学仅两个月，乔知淼就已经身无分文，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要委曲求全向常女士示弱，还是找人借钱以苟且偷生，这两个选择像两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梦里都在银行抢钱。
尽管乔知淼偏向于先找人借钱渡过难关，但能借她钱的对象实在有限。
乔阵想也不想便可以 PASS，妻管严手里是没有钱的，不来找她借钱已经谢天谢地；乔希自然更不行，乔知淼就算在学校门口募捐，也不会找乔希借钱；岑初一……说来惭愧，乔知淼新采购的化学品就是岑初一代付的，这一笔不还上，下一笔没戏。
年纪轻轻就背负上债务，乔知淼心中十分绝望。
就在这穷途末路之际，乔知淼准备典当身家之时，事情发生了转机。
乔知淼是在朋友圈看到周柏言回国的消息。
虽然不是周柏言本人发的，但底下的点赞和评论足以证明真实性。
当时乔知淼正准备上英语论文写作课，乔知淼的英语说不上好坏，基本的听说没问题，刚接触文献的时候，碰上复杂句式和专有名词有磕绊，她除了借助翻译器，多半会求助周柏言，不浪费他在国外锻炼的语言能力，后来看多了也便好了，不过犯懒的时候依旧会咨询周柏言。因此就算隔了个大洋，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乔知淼竟然一点周柏言回国的消息都不知道，太令人寒心了！
乔知淼愤愤不已，正思考怎么找周柏言算账呢，后者突然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是她学校门口牌匾的照片。
对此乔知淼的惊远远大过于喜。
周柏言发消息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零六分，逼近饭点，虽然常菁常说乔知淼不懂礼数，但最基本的待客之道她还是略懂皮毛，况且如果周柏言真的来学校找她，不论乔知淼乐不乐意，她的钱包铁定要大出血。
可她真的没钱了。
乔知淼犹豫少时，给他回了一句：我不在学校。
过了两秒觉得缺了一点什么，又装模作样补上一句：你回国了？
周柏言许久没有再回复，乔知淼也放下手机继续听课，但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股预感在十分钟后得到应验。
乔知淼再次收到了周柏言的消息，依旧是一张照片，但这次不是校门口的牌匾，而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的背影，那人穿着和乔知淼一样的衣服，仰头看着黑板，短发披在肩上，看起来认真安静。
乔知淼暗自感叹，没想到她还有一点当背影杀手的潜质。
然后看到了图片下的新消息：不在学校？
乔知淼慌忙回身往后门看。
后座的男同学原本趴在课桌上，眼皮直直往下掉，在周公面前忽隐忽现，这时忽然看到乔知淼的脸在眼前放大，顿时瞪大眼睛，红着脸坐直了，目光闪烁着偷瞄她。然而乔知淼完全没注意他，还在努力搜索周柏言的身影。
搜寻无果，但她知道他肯定在。
顾不得老师在讲什么，乔知淼捧着手机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周柏言没有回答，但是把乔知淼的课表甩了过来。乔知淼习惯将重要的文件往周柏言那里丢，周柏言对她的动向掌握得恐怕比她自己还清楚。
乔知淼心中生出懊悔，她也没想到周柏言会来学校找她，更没想到周柏言会去校对她的课表，这一脚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这下好了，有错的是她了，该是周柏言找她算账了。
这节课的最后十五分钟，乔知淼如坐针毡，老教授嘴里成串的英文单词从她的左耳朵滑进去，又变成毫无关联的字母从她的右耳朵一个个流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第7章
在与周柏言晤面前，乔知淼反复确认了自己的卡内余额，确认自己的确没能力请周柏言吃山珍海味之后，反而放松下来。
周柏言此人时而善良时而险恶，极其难捉摸，不是干不出绑她去餐厅洗盘子请他吃饭这种事，但乔知淼熟知学校各条大路，情侣幽会的暗道也掌握一二，有极大的信心能从他手里逃脱。
这么想着，乔知淼站在门后观察情况，看到了在楼梯口的周柏言。
正值夏末秋初，大抵是图舒适，周柏言没有穿正装，只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黑色卫衣。只一眼，乔知淼就得出这是周柏言最讨厌的那件的结论。
她为什么知道？因为这是她送的，背后印了伟大的门捷列夫总结的化学元素周期表。
中间还有一块很明显的裂痕。
当时乔知淼看周柏言嫌丑，气得不想送他了，要把衣服拿回来，可周柏言不知怎么又不肯还了，两人扯着衣服，乔知淼眼睁睁看着“Zn”的标志从中间裂开，忍不住痛心疾首喊道：“心碎了！心碎了！！！”
周柏言吓了一跳，松手了才发现是锌碎了。
乔知淼十分意外周柏言竟然没丢这件衣服，甚至还穿了它。
明明说难看的也是他。
和乔知淼上同一堂课的女同学走到了周柏言跟前，周柏言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到面前的人脸上，很快又移开，在走廊上绕了一圈，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女生，十分礼貌地询问她有什么事情，随后对其摇了摇头。
待女同学一脸失望地离开后，周柏言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躲在门后面的乔知淼身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动了动嘴唇。
乔知淼用有限的唇语技能识别了一下，周柏言应该是让她滚出来。
滚的难度太大，乔知淼小跑出来了。
周柏言瞥她一眼，用她能跟上的速度转身往下走。
这会儿刚好是路上人最多的时候，同学们在课上摄取精神食粮的同时也榨干了维持生存的能量，如今各教的人鱼贯而出，小部分犹如丧尸般向奔向各个食堂，仿佛只要慢一点就得饿肚子，大部分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后面。
正午阳光刺眼，乔知淼跟在周柏言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越走越慢，脑袋里在想，完蛋，她的钱包怕是难逃此劫，这里人太多，她根本跑不过周柏言。
周柏言见乔知淼没跟上来，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乔知淼站着不动了。
她的眼里纳了光，看起来尤为透亮，但目光有些涣散，又像被晒蒙，又像在发呆。
乔知淼想，不如说校园卡丢了？不行，万一周柏言要陪她去补办，那她又要贴进制卡费，而且万一周柏言要去外面吃更贵的就不好了，他一定会这样的，他就是这么狗，他宰她从来不手软的。
周柏言等了乔知淼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回神的意思，才朝她走了过去。
乔知淼还在大脑风暴，突然听见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
“乔知淼，想什么呢，准备带我吃什么？”
乔知淼目光重新聚焦，撞上周柏言，他低着头看她，背光的脸看起来十分温和。
后来乔知淼深刻分析过，要是这一刻她足够清醒，能想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那可能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可现实是她被太阳又或者旁的某种东西晃了神，脑中只灵光乍现地浮现了一句话。
“……小舅舅，我能到你家蹭饭吗？”
周柏言刹住脚：“你说什么？”
乔知淼没想到周柏言出国仅两年就患上了耳背，她爹这么大年纪了都不耳背。虽然心里有点嫌弃，但毕竟有求于人，于是她还是耐心重复了一遍：“我说，小舅舅，我想去你家蹭饭。”
那瞬间周柏言的表情微微有些错愕。
但也不怪他这个反应，一是因为乔知淼已经好多年没叫过他小舅舅了，冷不丁这么喊，给人的冲击确实有些大，二是因为乔知淼竟然能把蹭饭说得如此正直，好像她其实是要去周柏言家进行一项很重要的研究，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
大抵是出于好奇，最后周柏言还真把乔知淼带回家了。
周柏言上班后便从家里搬了出来，为了通勤便利，住在离公司几公里外的一套房子里，房子是他母亲以前住过的，算得上又老又挤又破，自他搬进来后，显得更狭窄了，好像一面面墙都往里挪了一挪。
进门后，周柏言放下钥匙，径直进了房间，乔知淼也跟了进去。
周柏言一转身便看到乔知淼左右张望着，就差把好奇两字放在脸上了。
乔知淼与小时候就好像等比例放大，眉目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小时候的乔知淼瘦弱得叫人怀疑没有吃饱饭，只有那双黑不溜秋的圆眼睛让人印象深刻，而现在脸上的稚嫩褪去，这颗眼睛好像更圆了，跟小孩玩的玻璃弹珠一样。
“去沙发上呆着，我先理个材料。”
回来路上周柏言接了一个电话，他刚回国没多久，临时要他理个材料发给他。
“不能在这里等你吗？”
“不能。”
乔知淼只好坐在沙发上，她再一次打量这间屋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比她想象中的小很多，有些难以想象周柏言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她以为周柏言应当会选一个又大又宽敞的地方。
以前周柏言的房间就又大又宽敞，乔知淼刚去借住的头两天就睡在他的房间，后来周群把隔壁的客房理出来，乔知淼才从周柏言的房间搬到他的隔壁。
后来乔知淼再去周家借宿，住的也一直是那间房。大抵是尝到甜头，常菁和乔阵时不时要拜托周群照顾乔知淼，周群更是巴不得乔知淼常驻他家，等反应过来，周柏言隔壁已经成为乔知淼的专属房间了。
但自上高中之后，乔知淼就很少再去周家住，就算之前住的最频繁的那段时间，乔知淼也很少碰见周柏言，偶尔周柏言回家一趟，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乔知淼安安静静呆在房间里看书，边上的房间也安安静静的，好像周柏言根本没有回来一样。
只有一次，乔知淼在夜里被吵醒了。
是周柏言在打电话。
尽管能感受到他在很努力地压抑音量，但对于习惯了安静的乔知淼来说，依旧是难以接受的程度，而且这不是一通愉快的电话，两个房间的中央响起一道闷闷的捶击声，周柏言的颓然透过一面墙传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