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下周的伙食——”
乔知淼放下手机站起来:“怎么可能不要,我最喜欢帮别人锤肩了。”
周柏言被乔知淼狗腿的样子逗笑了,乔知淼不想理他,她对周柏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表示鄙夷,但奈何她现在宛如寄生虫,还得靠周柏言生存,不得不做个卑躬屈膝的奴才:“这个力道可以吗?”
“你几点回去?”
“都行,反正我不住学校宿舍,不怕被锁外面。”
周柏言点点头,发话道:“再使点劲。”
还要使劲?乔知淼深吸一口气,想象自己的论文被退回,而周柏言的肩膀就是审稿人,而后攥紧拳头往周柏言肩上锤去。锤了三下后,周柏言喊停了,摸着肩膀表情有些僵硬。
“……算了,你还是坐着吧。”
乔知淼颇为惋惜地回了沙发。
之前散乱的乐高被放在茶几的一角,乔知淼想了想,问周柏言她能不能把剩下的搭完,虽然乔知淼并不热衷于乐高,但一旦开了头,就想速战速决将它完成。
周柏言摇头说:“不行,这是温昱明的,他发现了会闹的。”温昱明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玩具,下午愿意和乔知淼一起拼已经是很难得了。
乔知淼提出合理解决方式:“我可以搭完再拆掉。”
周柏言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乔知淼瞬间露出失落的表情:“好吧,那等我有钱了我自己买。”
周柏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过了半分钟,冷不丁说:“我给你带了拼图。”
乔知淼一扫失落,惊喜道:“真的吗?在哪里?”
周柏言告诉她在储物间的架子上,乔知淼便迫不及待跑去取。
乔知淼最大的乐趣除了看书,大抵就是拼图了。
乔知淼从小就显现出讨人厌的习性,自己看完书获取了知识就算了,还要拉着旁人讲一遍,讲完了还要人家复述一遍。作为离乔知淼最近的人之一,乔希是最大的受害者,“姐姐,我考考你”一度成为她的噩梦,那时候乔知淼还会叫她姐姐。
为了甩开乔知淼,分散她的注意力,乔希买了一套地狱级拼图,这就是罪恶的源泉,自那之后乔知淼便迷上拼图,一发不可收拾。
存不下钱的一大部分原因就是拼图一上新,乔知淼便要采购,市面上的图她几乎都有,拼好的图不愿意二手转让给他人,刷上胶便保存起来,从小到大积累的拼图及盒子早就占满大半房间。
还有一些拼图已经绝版,国内外都难淘,周柏言出国前乔知淼提过一嘴,说有空帮她找一找,没想到他真的找到,还带回来了。
储物间空间狭小,有一种老房子自有的陈旧气味,但不难闻,就像有人喜欢车库汽油味,有人喜欢冷冻柜的气味,有人喜欢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而乔知淼偏爱仓库的气味,里面有太多东西,杂糅成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得以窥见拥有者的一角。
乔知淼的视线乱扫,看到拼图放在最上面的架子上,可伸长手也碰不到,便使劲往上蹦了蹦,最后盒子是抓到了,但也把其他东西带下来了。
乔知淼眼前一黑,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周柏言听到声音走过来,看到的就是乔知淼痛苦地捂着一边眼睛,倒在地上的样子。
他皱眉,蹲下身问:“怎么回事,砸到了吗?”
乔知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闷声道:“你怎么放这么高。”
周柏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架子,才想起刚刚他找乐高的时候,把拼图盒子又往上放了一层,怪不得乔知淼这么久也没拿下来,也不知道喊他一声。
他掰她的手,想看看伤势,但乔知淼不松开,周柏言冷下声:“乔知淼。”
乔知淼这才放下手,露出泛红的眼角和有些睁不开的右眼。
周柏言脸色立刻也沉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砸到?”
“应该没有。”
周柏言信不过她,扣住乔知淼的下颌,不是很用力,可能是怕乔知淼觉得疼,用手指把乔知淼脸上的碎发撇开,检查得很仔细。两人的脸离得有些近,乔知淼的眼皮很薄,即便被砸红了,也能看到皮肤下隐约的淡青色血管。
乔知淼睁开眼睛便觉得酸疼,索性闭起了眼睛,睫毛颤个不停。
周柏言顿了顿,松开她站了起来:“破了点皮,眼睛很痛吗,痛就去医院。”
乔知淼点点头,又摇摇头,重新捂住眼睛:“没关系,缓一会儿就好了。”
周柏言独裁般下了决断:“伤口先消毒。”
他翻出医药箱,确认里面的东西都还能用后,让乔知淼坐到沙发上。
乔知淼老老实实仰着头让周柏言上药。
乔知淼的眼睛在片刻休息后已经不再泛酸,只有眼球还有点红血丝。她盯着周柏言看,周柏言神情专注,注意力全在乔知淼的伤口上,但过了会儿,突然垂下眼和乔知淼四目相对了。
乔知淼冲他笑了下,可能是笑得太傻,所以他又冷漠地将目光移开了。
乔知淼无趣地撇撇嘴,不再看他,而是转着眼珠子四处看。
瞥见旁边的拼图盒子,她好奇道:“周柏言,你在哪里找到的?这几个图亚马逊和 ebay 上都没有了。”
其他电商平台倒是能找到,不过都是溢价严重的代购,不退不换不说,还不能保证是否正版,导致乔知淼迟迟不敢下手。
乔知淼有过买不到正版拼图而退一步尝试盗版的经历,但后者的咬合令人心痛,色差令人眼瞎,粉尘令人喷嚏不止,从此她对盗版敬谢不敏,发誓绝对不能将就,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假的就算再像,那也是假的。
任何退而求其次的行为,都总会迎来后悔,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最好的。
“托人找到的。”
乔知淼看上的拼图都是千片起步,又大又沉,能直邮回国的周柏言都寄给乔知淼了,这三盒实在太难找,周柏言的同事中刚好有人认识开拼图专卖店的,于是让对方帮忙留意,回国前才到手,索性人肉背回来了。
乔知淼感动道:“周柏言,你真好——嘶!”
“别给我戴高帽。”周柏言不冷不热的,下手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等涂好药,又对乔知淼说,“真觉得我好,下周继续帮我照顾那孩子。”
乔知淼“啊”了一声,挣扎道:“那倒也没这么好……”
周柏言微笑:“什么?”
“我说那倒也没这么好。”乔知淼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拼图还我。”
“啊!不要啊!”乔知淼一声惨叫,往侧边沙发里倒去,想捞拼图。
周柏言厉声警告:“别碰到伤口!”
“知道了——”
第12章
迟些时候,把乔知淼送走,周柏言接了一通有关工作的电话,挂电话后,他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小憩了片刻,才起身往房间走。
途中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周柏言视线下滑,落在墙角的三盒拼图上。
周柏言在乔知淼那里一贯横行霸道,淫威深入人心,乔知淼是真怕周柏言把拼图收回去,一直抱着不撒手,就算周柏言告诉她说是开玩笑的,乔知淼也没全然相信,信誓旦旦离开时就把它们带走。
结果最后还是忘记了。
周柏言费解地盯着拼图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将它们抱起来放回储物间,这次放在乔知淼能轻易拿到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两周,乔知淼每周日来帮周柏言照顾温昱明。
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乔知淼觉得带小孩的难度堪比做实验,其中都包含了一些玄学,譬如对着前人的文献一步一个脚印做重复实验,但有的时候就是得不出该有的结果,又譬如学着周柏言的方式和温昱明交流,可最后只能获得温昱明的“不要”。
“乐乐,想吃饼干吗?”
“不要。”
“乐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要。”
“乐乐……”
“我都说不要了呜呜呜,我要叔叔!呜呜呜……”
乔知淼很无措。不知怎么,温昱明比最初放得开了,但放开的结果是更难相处,乔知淼根本无法招架。如果能通过虫洞回到过去,那乔知淼势必不会答应接这个活,写实验报告都没照顾小孩来的困难。
她问周柏言:“我不用你给我点吃的了,我下周可以不来了吗?”
“可以。”周柏言翻着材料,头也不抬地平静道,“把之前的伙食费还给我就好。”
毁约是有毁约金的,周柏言很善良,不收毁约金,只要投资了的本金。
乔知淼看了一眼卡内余额,伤心道:“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下……”
她的坚持就是继续陪温昱明搭乐高,但到了第三周,她和温昱明的关系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倒是那个六千多块的乐高快拼完了。
等拼完就得给温昱明找其他健康的娱乐活动,那更是难上加难,叫人头疼。
幸好乔知淼很有探索精神,遇到无法避开的困难总要想解决办法,先是上网查阅资料,发现有效信息有限且都停留在纸面上后,又虚心向组里的同门调研,到底该怎么带小孩。
难得乔知淼主动提问,大家立刻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二师姐展汝算与乔知淼比较熟悉、关系较好的一位,乔知淼本科进实验室的时候,就是被她一把屎一把尿带上来的。作为家中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幺弟的大户人家,她对此发表了独到又深刻见解。
“带小孩还不容易,就和带狗一样。”她轻描淡写道,“带出去溜几圈,玩累了自然就安静了,根本不用再去管了,很方便的。”
“靠!”大师兄闻言悲伤道,“我哥以前就是这么处理我的!”
乔知淼同样很悲伤,她发现自己也是这么被乔希带着的。
展汝说:“反正就是这么个方式……靠!你别瞪我啊!又不是我这么处理你的。”
“你和他一样恶劣。”大师兄闭了闭眼,摇头感叹道,“还是独生的好,什么都是自己的,父母的爱也是,父母的钱也是。”
展汝:“你哥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你这人真是!”
小师妹和边上的人嘀咕说:“其实我还挺希望有兄弟姐妹的,那样就不无聊了。”
大师兄耳朵灵敏,立刻回身斥道:“天真!”
小师妹被吓了一跳,又听他说:“有弟弟妹妹就是遭罪,有哥哥姐姐更遭罪!”
这话太绝对了。另一个师姐插话:“哪有这么夸张,我哥就对我挺好的。”
“怎么没有,你可不知道……”
实验室猝然掀起一阵辩论潮,一时间大家都无心于工作,全在分享童年。
正方观点为有兄弟姐妹好,表示独生子女不仅容易孤独,而且为了父母普遍得做点牺牲,不敢远居不敢穷也不敢早死,因为父母只有自己。乔知淼想起周柏言也是独生子,而且家里只有一个周群,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烦恼。
反方观点为独生子女好,详细举例了有兄弟姐妹的弊端,诸如小时候被表弟带着栽进粪坑、压岁钱全部被亲姐骗走、发烧到四十度还被使唤去洗衣。
乔知淼听来,发现乔希算是比较善良的了,至少她以前发烧的时候,乔希怕她死在家里太晦气,立刻就背她去医院了。
剩下是无所谓党,翘着脚抖抖腿,恨不得吵得再凶一点,别提多开心。
其中最淡定的属展二师姐,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只在最后接了一句:“啊,你们说的这些事儿我都干过。”而后收获一众怒视。
话题彻底脱离初衷,直到最后,正反两方也没辩出个结论,乔知淼也没能收获到建设性的意见,不过倒是收到了组会通知,时间定在周日。
霎时间,实验室的热烈氛围急速凝固,只听取哀嚎声一片。
只有乔知淼认为这是天降惊喜,欣喜地将通知转发给周柏言,遗憾地表示这周她不能去照顾温昱明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组会当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校园里银杏叶撒了一地,走在路上像在走金色的红毯。
可温暖的阳光照得进教学楼,却照不进正在开组会的人心里。
“这和上次汇报的有什么差别,就这个进度,你这些时间都在做什么?”
台上的人支支吾吾,台下的人一个赛一个心凉。
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但还是不能习惯,师弟师妹们一面心惊肉跳地听着平常强势的师兄师姐缩着脖子像孙子一样挨怼,一面战战兢兢回忆自己的小儿科汇报内容,脸色白得像是要上断头台。
无意中瞥见乔知淼,发现她脑袋一点一点,下一秒居然直接睡过去了!这得有多强一颗大心脏才能做到!他们不由心生崇拜。
乔知淼不知道自己打个盹的功夫就收获了粉丝,她实在是太困了,最近是事情赶在一块儿,忙得脚不沾地,演示文稿还是前一晚熬夜赶出来的。
但心态良好是真,任何考试比赛汇报都不在乔知淼的紧张范围内。
初高中的时候遇上中长跑,道是下周测验,班里同学这周就开始夜不能寐,但乔知淼却毫无感觉,呼呼大睡。别人当她胸有成竹,实际不然,她这人没有一点运动细胞,每回跑到最后都是所有人等着她吭哧吭哧飘到终点。
但乔知淼自觉能承担最坏结果,便没有紧张的情绪。
这次也是。乔知淼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却不料导师只说了她两句便让她下台,不过脸色对下一位上台的大师兄就不太友好了。
好在大师兄看似不靠谱,实际上靠谱得过分。作为课题组的开山嫡传大弟子,他经验老到,力挽狂澜,用优秀的汇报将导师的嘴角拉到了一个大家难以企及的高度,最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组会。
组会过后,导师说:“知淼,你先别走,留一下。”
第13章
乔知淼坐在椅子上,乖巧地询问有什么事。
“知淼,你最近状态不行啊。”他幽幽叹气道。
导师姓王,平常大家表面喊他老师,私下叫他老板,剩余时间尊称他为王导。
王导年逾四十,虽个子不高,但发际线高呀,再配上一张圆脸,一看就很有福气。他是个成功的男人,早年被学生带着飞升,如今致力于带学生飞升,乔知淼是他带过的最满意的学生之一,虽然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点木,但是在学术方面十分灵活,而且能和他互相 push,简直是每个导师梦寐以求的学生。
就是这样一个学生,前段时间他竟听到了一些不良男女关系的传言,王导痛心疾首,不惜沉重总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中年男人,也要警醒乔知淼,将其拉出泥潭。
本以为劝说有效,可没想到乔知淼的状态似乎并无好转,这次汇报的逻辑清晰,内容喜人,可那 PPT 可真是做得一塌糊涂,虽然以前就不怎么样,但这次完全不能入眼,这是女孩子应有的审美吗,铁定是被那劳什子土豪给嚯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