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菁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了,自己给自己搭了梯子下,朝乔知淼嘘寒问暖,可惜乔知淼不太想讲话,而且生理上也感到困倦,一见有人进病房就装睡,到后来真的睡了过去,就这样断断续续睡了两三天。
周柏言原本想和公司请假陪着,但乔家人和周群都在的情况下,他这种行为属实难以解释,不想把情况搞得更复杂,最后只是每天下班后来探望,每回来乔知淼都在睡觉,最后他也没和乔知淼说上几句话。
手术前一天,乔希撞见常菁和段垚在谈话。
本来她打算当作自己没看到,直接走开,但远处的两人聊着聊着,段垚突然往她这看了一眼,顿了顿,朝常菁说了什么,随后常菁也偏头看了过来,两个人看着她笑了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乔希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聊什么?”
常菁笑着说:“段医生和你同年的。”
“啊。是吗。”乔希干巴巴地应道。
“是啊,他也在那个名师集训辅导班补习过,就是你高三的时候我给你报的那个,我总是觉得他眼熟,说不定是在那边见过。”常菁以前上班的时候要面对很多客户,男女老少都有,记人脸记名字是她的强项,她想自己觉得眼熟,必然是在哪里见过到,一问段垚,果不其然。
“小希,你没在那里见过他吗,说不定你们俩也碰见过,段医生的成绩应该挺好的吧。”
“没有。”这时候段垚说,“被女友甩了,没考好。”
这话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常菁呆住了,她还没碰上这种交浅言深,自己往外抖私事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而乔希杀了段垚的心都有了。
最终常菁还是缓过劲了:“哈哈,段医生也早恋啊,我家这孩子也是,高考前不知道哪儿认识了个不三不四的人,要她分开还要死要活的。”
段垚似笑非笑看着乔希:“是吗。”
乔希很后悔,她刚刚就不该往这边走。
“是啊,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对象都找不着。”常菁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只抓住机会问了句,“对了,段医生还没结婚吧?”
“结了。”
常菁顿时失落,出于礼貌还是笑道:“也是,段医生这么帅气优秀,结婚了也正常。”
段垚笑了下:“我妻子挺嫌弃我的。”
“怎么会?那她得是什么天仙。”
“甩我那位天仙。”
乔希听到“妻子”两个字,脸已经僵得动不了了,觉得胃里一阵火烧,一路烧到了头顶,等听到后一句,脸皮都快炸开了。常菁嘀咕了一句,小希你怎么脸这么红,乔希尴尬地偏头说天气太热了。
“天是挺热的,可这里开着空调啊。”常菁奇怪道。
这时候段垚又换了话题:“其实我和乔希小姐见过,她在我这里看过手伤。”
常菁愣了一下,看向乔希的手:“手怎么伤了,我都不知道。”
乔希在这里站了三分钟,比在太阳下站半个小时都累,她拒绝话题再在自己身上,立刻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事,明天乔知淼手术几点?”
“早上八点。”常菁最近睡得也不好,摸着额头说,“欸,我得去看看小满。打扰段医生了。”
“没事。”
等常菁转过身,乔希的头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错愕地看去,看到段垚收回的手和古井无波的眼神,听见他说:“怎么还是这么笨。”
第53章
乔知淼要往手臂里打两颗钉子,手术前一天抽了几管血,做了全面的检查,还需禁水禁食,周柏言几次进病房看到的都是她饿得苍白的脸和被舔得干燥的嘴唇,很想给她找点吃点,但最后只是用水帮她润了润嘴唇。
手术当天,岑初一也来了医院,对于自己最后知道乔知淼受伤这件事,她颇有微词,因此乔知淼进手术室前她瞪着眼说等出来再找她算账,结果手术室的灯一亮起,岑初一的脸就挂了下来,眉宇间尽是担忧。
好在手术十分顺利,两个多小时乔知淼就被推出来了。
乔希去打水了,回来的时候乔知淼已经回病房。
脚还没跨进病房,就听见独属于乔知淼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什么时候开饭?”
“你知道吗,医院的药物绝几乎都是有机化学的产物,只有极少数用无机物当作药品使用,因为人体对无机物大多数不能消化吸收,还有医院里的医疗器械,都是有机高分子材料制成的,医学得靠化学,化学很重要。”
“对了,你身上的衣服我也有一件差不多的……”
乔知淼拉着段垚胡言乱语,话题极其跳跃。
分明是好笑的场面,常菁不知怎么越听面容越惊慌。
“段医生,她怎么了,是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她急匆匆问道。
段垚解释:“麻药药效还没过,不用紧张,过会儿就恢复了。”
常菁这才怔怔然点头,但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段垚看着走进来的乔希,视线移到自己被乔知淼拉住的手腕上,而后又落在乔希的脸上,默默地看着她。乔希脚步一顿,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暗骂段垚的手是不是废了,不会自己拉开吗,而后一狠心一咬牙,准备去帮他拉开。
她脚步刚动,有人比她更快。
周柏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乔知淼边上。
他一面十分自然地朝段垚笑了笑,仿佛是有话要问他,一面把乔知淼的手从段垚手腕上拉开了,乔知淼的自我意识死了,但嘴巴没死,失去了第一个输出对象,又迫不及待寻找下一个,反手将周柏言抓住了。
乔知淼对着他十分礼貌地说道:“你好,你看起来很聪明,我很欣赏你,你要和我亲嘴吗?”
“………………”
四周猛地安静下来,连段垚的表情都变了,微妙地看周柏言一眼。
周柏言的脸罕见的空白。
他没做过大手术,不知晓麻醉后的发言是否存在现实逻辑,乔知淼这话无异于推他到风口浪尖,顶着其他人震惊的目光,饶是他也喉咙发紧,但他还是极力保持镇定,思考该如何向大家解释乔知淼突兀的索吻。
可还没等他想好,乔阵先向他道歉了。
乔阵干笑道:“不好意思啊柏言,小满胡说八道呢,不必当真。”
“……没事。”
大家又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说该把乔知淼现在的样子录下来。
唯一没笑的是岑初一。她把周柏言方才的紧张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都当乔知淼是神志不清乱说话,只有岑初一心里门清,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但她没想到乔知淼的家人对周柏言竟然这么信任,真是阴险狡诈的男人!她心里对周柏言的警惕又多了一层。
然而清醒后的乔知淼对自己的惊悚发言毫无印象,只觉得睡了沉沉的一觉。
术后乔知淼吊着消炎消肿止痛的药水,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所有人都惦念着乔知淼的健康,只有乔知淼还心系自己的课题。
她问段垚她的手多久能好,段垚说两三天就可以开始锻炼,不要太剧烈,基本的弯曲伸直没问题,乔知淼得知后十分惊喜,觉得自己重返实验室有望。
大抵是最近常菁对乔知淼尤为宽容,为了哄乔知淼说了很多漂亮话,乔知淼产生了某种错觉,她想自己的左手基本完好,右手手术后也可以稍稍转动,基本的实验不成问题,于是出院那天,她试探性地问常菁,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实验室。
仅仅这一句话,就将常菁的压抑许久的怒火给勾了出来。
“乔知淼,你疯了是不是?刚做完手术就想着回实验室,你的命还没有你那些五颜六色的柱子重要是吗,我花钱给你治病是让你这样糟蹋身体的吗!还问能不能回实验室,当然不能,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继续学化学的!?”
常菁说:“你现在就和我回家,退学流程我去帮你走。”
乔知淼僵着脸,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听不懂话是不是,我说跟我回家!”
乔知淼生硬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我不回。”
“乔知淼,如果今天不回家,那你这辈子都不要回家了!”
乔知淼红着眼吼道:“不回就不回!”
乔知淼和常菁彻底闹翻了。
常菁对乔知淼束手无策,急得控制不住眼泪,为什么养孩子这么难,比她以前的工作还难,她带着哭腔说:“柏言,这可怎么办,她这样子怎么能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啊,她又不肯回家,我们也没办法一直看着她啊,要是真有个万一,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
周柏言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会照顾她的。”
“柏言,小满有你这个小舅舅是她的福气。谢谢你,真的谢谢,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常菁泣不成声,倒在乔阵身上,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乔阵搂着常菁,无奈又感激地向周柏言点头。
他们全然的信任,周柏言却忍不住避开了目光。
事情陷入僵局,乔知淼不愿意回家,非要回自己的小公寓,好像随时准备回实验室似的,顾及她身上的伤,没人敢用强硬手段,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最后还是周柏言发话了。
“乔知淼,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你现在回实验室是对其他人和你自己课题的不负责,万一你手抖了没拿稳,把产物摔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先把伤养好,其他事先不急,你说对不对?”
不得不说,周柏言被化学知识炮轰多年,很是知道乔知淼的命门在哪里。
听到“产物摔了”,她立刻妥协道:“那我彻底养好再回去。”
常菁和乔阵这才放心一些,勉强同意乔知淼回公寓住。
可伤了一只手,乔知淼的生活起居并不方便,于是晚些时候,周柏言干脆把乔知淼接来了身边,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但乔知淼这人生来就是为了让人不安心的,为了尽快恢复,她非常认真地做复健,时不时大幅度摆胳膊,周柏言看得直皱眉。
“乔知淼,你这是复健还是二次伤害,要再这样下去,明天你就得重新回医院。”
乔知淼慢下动作,过了两秒,冷不丁说:“周柏言,他们说我没有同理心。”
“谁?”
“课题组的同学。”
周柏言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乔知淼低着头盯着纱布,把出事那天实验室发生的事以及覃瑾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把各位师兄师姐的反应告诉了周柏言。
“周柏言,我的性格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我是不是真的不是正常人?”
她语气低迷,好像真的在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柏言静静看着她片刻,道:“乔知淼,你看着我。”
乔知淼的视线不由往上移,先是看到周柏言温和的目光,而后是他眼中憔悴的自己。
周柏言弯下腰,轻按着她的脑袋,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对视,认真道:“听我说,你只是与众不同,你不是不正常。”
“……可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乔知淼终于承认自己异于常人。
没有其他人像她这样。
周柏言却反问:“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就是不正常?”
“少数服从多数本来就存在强权的成分,并不是人数多就代表正确。矛盾的同一性是相对的,斗争性是绝对的,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人人不同才是常态,何况社会大众的标准本身就模糊,如果这世上全是疯子,那为数不多的清醒者难道该被归于神经病吗?”
乔知淼没说话。
周柏言想了想,说:“乔知淼,你记得吗,你说过你的初中同桌因为喜欢花被班里其他人孤立排挤,他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你觉得他不正常吗?”
乔知淼摇摇头。
“那你觉得你的朋友岑初一觉得你不正常吗?”
乔知淼摇摇头,但忍不住补充:“但她偶尔说我有毛病。”前提是她惹岑初一生气了。
“那是她和你关系好。正常与否没有标准,没必要怀疑自己。”周柏言揉了一把乔知淼头顶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了才满意地起身去翻冰箱,“晚饭想吃什么,给你做。”
乔知淼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跟过去道:“红烧肉吧,辣椒炒肉也行。”
“没有。”周柏言回身柔声道,“最近你得清淡饮食,晚上喝骨头汤。”
“……”
第54章
医院中,常菁和乔阵已经回家,而乔希尚未离开。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久不消散,连带着人的身上也有染上若有似无的味道,渐渐覆盖记忆中那总是萦绕在鼻尖的皂香。
乔希冷冷地看着面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指什么?”
“别给我装傻。”
这几天常菁和乔阵没离开过医院,乔希帮他们捎东西,在家与医院两地不断往返,段垚则要忙工作,两人根本没有合适的机会单独说话,乔希给段垚发消息质问也被他以各种理由扯开,她实在想不通段垚到底想做什么。
好不容易拉住他,乔希难有好脸色。
“段垚,你发什么疯,为什么和我妈聊有的没的。”
“她找我聊。”
“你可以不理。”
你一言我一语,每一句都暗藏火气。
任谁都想不到他们是一对刚领结婚证的夫妻,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你没把你领证的事告诉家里吧。”段垚突然说。
乔希默认了,他又问:“为什么不说?”
乔希抿抿唇,冷硬道:“没必要。”
段垚并没有生气,只点点头,说:“好,这件事先不提,可你家里人为什么连你手伤都不知道,看样子你也不打算告诉他们,为什么?乔希,我不知道你在犟什么,你是觉得凡事都隐瞒能显得自己更强大吗?并不会,只能证明你的懦弱与逃避,怕别人看出你的坚强都是伪装。”
乔希的反应突然变大,怒道:“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不是你让我别装傻吗,那我们好好聊一聊。”
“你母亲说当年分手你要死要活?”段垚看着乔希,冷静地翻起了旧账,“怎么回事,人间蒸发的分明是你,要死要活的不该是我吗?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后来去你们学校找过你吗?你有想过别人会为你担心吗?是,可能你是有苦衷,可就算有苦衷,也不会连解释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乔希,你有心吗?”
段垚始终平静,平静的陈述,平静的质问,乔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如他们从没有说过开始,乔希和段垚也从没说过结束。
乔希承认自己年轻的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太成熟,但她并不后悔。
被常菁从衣服里洗出电影票根那天是周末,她和段垚约好去麦当劳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