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淼还是聪明的,但不再是不费劲的聪明,变成了需要努力的聪明。
她成了世俗眼中的天才。
可她原来是真正的天才,反应灵敏,几乎过目不忘,可以比现在更优秀。
“周柏言,你看着乔知淼长大,明知道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乔希的手抖得厉害,语气费解又愤怒。
“……我是认真的。”
周柏言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很难想象这种台词这种对话出现在自己身上,但乔希的表情和语气以及有关乔知淼的真相像座大山压过来,连他自己都快觉得自己不安好心,是在故意哄骗不懂事的孩子。
乔希嗤之以鼻:“你是认真的,那乔知淼呢?”
她说,周柏言,乔知淼根本什么都不懂,她说不定连喜欢是什么都分不清,她对你只是依赖,因为只有你有耐心应付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只要谁对她好一点,她很快就会黏上对方。她就是这个样子,再过十年二十年,可能还是这副样子,你能保证你还能受得了她吗?以后出现一个比你对她还好的人,你能保证她粘的那个人还是你吗?你能确定她对你到底是喜欢还是占有欲吗?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
周柏言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而乔希早已离开。
几近天黑的时候,周柏言接到了乔知淼的电话。
“周柏言。”
乔知淼的声音一如往常充满天真的气息,周柏言眼前却浮现出她脸色苍白全身湿透倒在地上,聊无声息仿佛再也睁不开眼的画面。一阵阵恐慌与后怕像蚂蚁从心底往外爬,周柏言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你下班了吗,怎么还不回家?”
“马上。”
察觉到周柏言情绪不对,她迟疑道:“发生什么了吗?”
周柏言沉默两秒,说:“乔知淼,你之前说自己以前溺水过。”
“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你进医院抢救了是吗?”
“谁和你说的?是不是乔希?她给我打了好多电话。”乔知淼十分疑惑。
周柏言却自顾自问:“痛不痛?”
乔知淼下意识说:“不痛。”
周柏言摸着凉透的咖啡,说:“那乔希说你没以前聪明了,你伤不伤心?”
“我就知道是乔希!”乔知淼不大高兴,而后安静了很久,问,“为什么要伤心?”
她说:“朗道也是这样的,天才都是这样的。”
智商超群的全能物理学家朗道因车祸智力下降到正常人水平,而她只是稍有一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乔知淼不认为这对她来说是问题,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聪明的,乔知淼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事实证明,只要她够努力,她总是比别人聪明的,她依旧是大家眼中的天才。
周柏言沉默着,乔知淼忽地福至心灵:“周柏言,你是不是心疼我?”
没等周柏言说话,她又说:“周柏言,你对我真好。”
这种话乔知淼在过去对周柏言说过无数遍,手机里发过,当面说过,极其自然,仿佛不带一丝多余的暧昧与旖思,只是将最普通的硬糖裹上了绚丽多彩的包装,短暂地拥有了迷惑性,才让人有了赌一把的欲望,产生一种包装里的糖果是可口甜蜜的错觉臆想。
周柏言轻笑了下,问:“我是最好的吗?”
“当然是了。”
“那是有更好的人呢?”
乔知淼说:“不会有的。”
“如果有呢?”
今天周柏言尤其执着,仿佛沾染了乔知淼的特性,对答案有强烈的求知欲。
乔知淼发现好像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做一些奇怪的假设,但这些假设缺乏太多条件,在乔知淼看来永远不会实现,不会存在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乔知淼愣了很久,放弃了思考,选择转移话题。
“周柏言,你快回来吧。”她有点羞涩地说道,“我想见你。”
第56章
周柏言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受伤后,乔知淼的生活品质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但也没差很多,乔知淼是右撇子,惯用手受伤无异于天使折翼,她尝试用左手写字,但不仅写得慢,且形似甲骨文,是以她本来看书要抄句子加强记忆,现在只能干看,能记多少是多少。
无法顺畅写字的悲伤全靠拼图填补。周柏言不知道乔知淼其实从饭卡里提现了不止一次,提的钱全用来买拼图了,但乔知淼没时间拼,手上屯了三四副全新的图,昨天整理行李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行李箱,把它们一同捎了过来。
拼图的时候动作不大,正好可以当作右手的复健。等周柏言回家的时间里,她已经快拼完一副一千片的拼图。
就算只是个益智拼图,乔知淼也总是认真对待。周柏言看到她非常努力地捏起一块拼图,然后放下,再捏起一块,再放下,虽然慢,但每一块拼图都精准地落在它们该呆的位置上,好像乔知淼已经为它们规划好了一切,所以不必担心会迷失方向。
周柏言情不自禁走过去。
“嗯?你回来了。”
“怎么不按颜色拼了。”
“剩得不多,按边缘拼速度快。”这是乔知淼总结出来的经验,就像元素周期表一开始横着好背,再往下还是竖着好背,不同情况用不同的方法才能保证效率高。
周柏言垂眼看着她的侧脸,如果不是人说,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孩子遭遇过什么,又是怎么用自己的努力达到现在这种程度。
乔知淼拼得专注,没因为周柏言的到来受到什么影响,如她所言,按边缘拼确实快,等最后一块拼图落在图中央,她露出一些欣喜的表情,偏头看周柏言,却发现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乔知淼愣住:“怎么了?我拼错了?”
“没有,都对的,你很厉害。”周柏言勾着乔知淼耳边的碎发,轻轻摸着。
乔知淼并不谦虚道:“那是的。”
周柏言却自言自语般道:“乔知淼,你这么厉害,让我感觉自己挺没用的。”
做的事情不能让别人满意,连自己也不满意。
看似是他人口中的优秀者,实际上只是碌碌度日的庸俗者,仗着自知的优秀,将每件事做得稳妥,将生活过得随意,经常后悔于琐事,但也并不在意那些后悔,不愿改变不愿冒险,遇到困难便稍稍努力,努力过后又是松懈。
觉得一切获得与失去都是理所当然,从来没有为了某件事付出过全力。
甚至面对感情,他也没有付出过多大的努力,犹犹豫豫躲躲闪闪。
乔知淼说得对,他太胆小了。
周柏言的眼神还是很沉静,但乔知淼却隐隐感受到了他的挫败。
乔知淼不明白周柏言今天怎么了,但她知道周柏言不是没用的人,于是想了想,说:“周柏言,你知道吗,卢瑟福的原子模型又被叫做太阳系模型,有科学家提出每个原子都是一个小宇宙,因为它放大 10^17 倍之后的性质和白矮星差不多,放大 10^30 倍就相当于一个银河。”
哪怕是一个原子也包含了无限宇宙的某种信息,那人类的每个个体也是宇宙的投影。
“每个人都是由大量的小宇宙组成的,那不是说明我们既微不足道又很伟大吗?”
周柏言听见乔知淼说:“周柏言,你也是宇宙,你也很厉害。”
硬核的安慰。
但比以前似乎有些进步了。
周柏言问:“那是你的宇宙吗?”
乔知淼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我有我自己的宇宙。”
周柏言忍俊不禁,随后又渐渐敛起了笑,看着在给拼图刷胶的乔知淼,露出些微迟疑的表情。
须臾,他喊她:“乔知淼。”
乔知淼毫无觉察地应道:“嗯?”
“你得回家了。”
“什么意思?要我回公寓住吗?”
周柏言说:“不是公寓,你得回去和你父母呆在一起。”
乔知淼呆住了:“为什么?”
周柏言说自己最近有些事情要忙,顾不到她。
“那你去忙,我可以自己一个人。”
乔知淼有点心慌,觉得周柏言没说实话。
但周柏言态度坚决,不接受乔知淼的方案,一定要乔知淼回家。他帮乔知淼昨天带回来的行李全部整理好,连带着她拼好与没拼的拼图都收好放进了行李箱,一副要将乔知淼彻底送走的模样,乔知淼心中愈发不安,拼命将行李箱的东西往外丢。
“我说了我不走!”
“我会再把你接回来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回家?我真的可以一个人,我不能回家,我回去了说不准我妈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她不会同意我再回实验室的。”
乔知淼苦苦哀求,周柏言却不为所动,将乔知淼丢开的行李又理进箱子。
乔知淼终于忍不住了。
“周柏言,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了吗?”她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听见她声音里的颤抖,周柏言僵住了。
许久,他喃喃:“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
“究竟怎么了,下午乔希和你说了什么?”
周柏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将乔希下午说的那些话说给乔知淼听,情况太复杂,某种程度也是他自己一拖再拖造的孽,现下他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将乔知淼送回去。
最后他说:“乔知淼,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实验室的,但你现在要先回家。”
乔知淼一脸不相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空星罗棋布。
等到乔家门口,乔希已在楼下等着了。
五月的夜晚闷热,乔知淼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走得很慢,好像电影里煽情的慢镜头,每一帧都在告诉观众这是应当恸哭的时候,到台阶的时候,乔知淼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仿佛只要周柏言回心转意,那她立刻就跟他回去。
乔希脸色十分难看,乔知淼对她可从没有这么恋恋不舍过。她冷声道:“乔知淼!看什么看!还不过来!”说罢直接大步迈来,抢过乔知淼手里的行李,不顾乔知淼的挣扎,拉着她往里带。
某个瞬间,乔知淼挣脱了乔希,可等她跑出大楼,连周柏言的车尾气都看不到了。
周柏言真的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乔知淼心里堵得慌,一回房间,行李都没整理,就躺倒在床。
下一秒,门被推开,乔希走进来。
乔知淼很后悔没锁门,她不想看见乔希,闷头往被子里埋,又被一把掀开。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
“谁同意你去周柏言家里住的?”
“我想去就去了。”
乔希被乔知淼的态度气了个半死,她捏着被子,死死瞪着往里缩的乔知淼,克制着脾气道:“乔知淼,你知不知道周柏言是个男人,他不是我们的亲舅舅。”
“那又怎样?”
“你说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做什么?”
想起乔知淼在医院里说的胡话,乔希咬牙道:“我问你,他是不是亲你了?”
“什么?”
“我说他是不是和你亲嘴了!”
乔知淼有点紧张,往常她肯定直接答了,但这次她不知道应该回答是还是否。
但她的不果断就是最大的肯定,乔希眼都气红了。
“周柏言还对你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做的?他第一次亲你什么时候?他有没有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乔希越问火越大,好像有个棒槌在一下又一下敲着她的头,她忍无可忍地朝乔知淼吼道:“他是不是逼你了!?”
乔知淼被吓了一大跳,随即似乎有点明白了乔希为何这样,愣神过后是满心的愤怒。她推开乔希,道:“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是我先亲的周柏言,是我说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是我先的!”
“乔希,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的想法,为什么你和妈现在都这么讨厌?”乔知淼红着眼睛,想到周柏言之前可能也遭受到了这种质问,口不择言地对乔希说,“如果周柏言不理我了,如果我学不了化学了,那都怪你!”
最后几个字落下,乔希僵住了,脸色苍白得要命。
片刻后,她松开乔知淼,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一关上,乔知淼就跑下床把门上了锁,好像生怕乔希再进来。
而房门外,乔希低头站着,一动不动,许久以后,地面上多了一滴水,有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传出。
第57章
和周柏言见面前,常菁还在收租。
如果要常菁来写一本《婚姻给女性带来了什么》,那她大抵能写上下两册,再出一卷精选版,一字一句劝广大女性朋友们能不结婚还是别结婚,一点好事儿都沾不到,就算有甜蜜,也被现实冲散了。
在和乔阵认识前,常菁是半个独身主义者,虽然整日流连在酒场,广交社会上朋友,但对男人敬谢不敏,致力于靠自己走出一条星光大道,认识乔阵后这个目标也没有变化,不过乔阵是个奇怪的男人,分明他们只是被媒婆乱点鸳鸯谱拉一块儿去了,常菁压根没放心上,敷衍了事,想着乔阵会知难而退,可乔阵却好像当了真。
整日来找常菁不说,常菁喝醉酒发酒疯胡乱骂人,他也不生气,吭哧吭哧送常菁回家,常菁手里的资金运转不过来,他就把自己的积蓄全拿给她,温润周正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冤大头”仨字。
本来常菁只是怀疑他脑子可能不正常,后来不知怎么就被磨得没了脾气,盘算着结婚也未尝不可,既能堵住别人的嘴,给那些说她太过放浪找不到对象的人沉重一击,又有个名正言顺伺候自己的男人,何乐而不为。
接着她发现自己对乔阵的认知还是浅了。
乔阵白天和黑夜是两个模样。白天是个纯情少男,常菁稍微逗他,他就脸红,有时候两个人闹别扭,常菁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在前头,乔阵就默默跟在她身后,看跟不住了才追上来磕磕巴巴地说,常菁,你别生气了。好像他说不生气,常菁就能不生气一样,笨得常菁觉得和他生气是自找麻烦。但夜晚降临,门一关上,乔阵就恶狼上身,将她吃干抹净之后,又羞答答地问常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进步的地方,让常菁怀疑他精神分裂。
尽管这桩婚姻偶有小风波,但总体还是甜蜜的多,常菁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那时候常菁想这样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但她还是小看了婚姻和家庭。
事情开始有变化是因为有了乔希。
一个小东西从身上长大,又呱呱落地,这种过程很奇妙,她的心中酝酿出一点母爱,决定分一点精力学做个母亲,可乔阵和她的育儿理念相差太多,在教导乔希方面,两人分歧频出,等反应过来,她和乔阵的矛盾已经很大,相处模式也发生了变化,等再有了乔知淼,磨难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