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浑身颤抖，哭得几近窒息，嗓音哑得像粗砂。
“妈，我是叫人失望，您呢？”
“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成为您的女儿，您看不上我，我也不能让你满意，我以为留在这个家里，有一天你就能看到我，是我错了。”乔希眼前一片模糊，笑得悲伤，“妈，如果你不爱我，那就不要再管我了。”
她离开了家，留下一个狼狈却坚决的背影。
常菁埋下头，放声恸哭。
段垚下班已经很晚，上次和乔希吵完，两人几乎没有再联系，虽有一本结婚证系着，但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还是要和乔希好好谈一谈，可是今晚他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不知是不是上次话说重了，乔希不想理他了。
正这么想着，他便在家楼下看到了乔希。
“乔希你怎么在这里？”
“段垚，我没有家了。”
“什么？”
乔希将头埋进段垚怀里，仿佛很疲惫。
段垚愣住，几秒后，沉默地抱住了她。
乔家。
常菁断断续续哭了将近半个钟头。
桌上的剩菜已经凉透了，美味的食物并不都对身体有益，但至少还有美味可言，但这桌的菜长得便不具备优点，在时间的腐蚀下更是丧失了存在的必要性，谁也没有再动筷子的欲望。
乔阵的情绪已经平复，朝周群道歉：“让你们见丑了。”
常菁抽了几张纸巾擤鼻涕，而后朝周群和周柏言勉强地笑了下。
热络的氛围早就冷却，甚至逐渐变得尴尬了起来，谁都不敢提起刚刚的事情，只能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转移注意力，但这样的行为坚持不了多久，这时候另起话题是有必要的，最好是温和的话题，有助于调节大家的情绪，不要让事情更糟糕了。
常菁想起之前周柏言似乎有事要说。
“柏言，刚刚你说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她鼓励地看着周柏言，周柏言却犹豫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的变故把一切都打乱了，周柏言思索着这个节骨眼恐怕不是坦白的好机会，但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说，以后情况再变化，或许更加难向外袒露，对常菁的刺激也会更大，但换个思路想，他和乔知淼的事情相比于乔希只能算芝麻大，此时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周柏言久不言语，周群压着他的手，示意还是再缓一缓。
常菁有些疑惑于他们的怪异，问：“是什么难事吗？”
这时候，一旁兴致不高的乔知淼突兀说：“那我和周柏言可以结婚吗？”
一桌人都呆住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乔知淼却看向周柏言，迟疑道：“不能这么问吗？”
她其实没搞懂常菁对乔希生气的原因，但是她好奇常菁对自己和周柏言的态度。从前乔知淼没想太多，只想和周柏言呆在一起，但经过方才的场景，她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应该早一些知会周边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柏言缓过神，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一脸无奈妥协地牵起了她的手。
“菁姐，不用给我介绍女朋友，其实我有女朋友，你们都认识。”
常菁颤抖着问了句废话：“什么意思？”
周柏言下意识用大拇指搓了搓乔知淼的手背，轻声道：“请让我照顾乔知淼。”
灯管发出盈盈的光，灯下的人却失了声。
乔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仿佛不能很好理解这句话，而常菁感到世界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有满腔的怒火，可刚刚受过乔希的刺激，她现在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想笑。
怎么会一个两个全都这样？
怎么会如此荒唐？
然后她真的笑了起来，根本止不住，像疯了似的，但比哭还难看。
“老乔，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哈哈哈……”
第62章
乔希醒来在段垚的床上。
她先是呆滞着，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后记忆如洪水般涌入脑海。
这时候，听到房间里动静的段垚从外面走进来。
“醒了？”
他语气自然，仿佛真的是一个恩爱家庭中等候妻子苏醒的丈夫。
乔希下意识错开目光，“嗯”了一声。
“那出来吃饭吧。”
饭桌上，乔希一声不吭地喝着粥，昨晚的饭菜她压根没吃多少，好不容易上了一盘凉菜，又被周柏言的发言打算，如今饿得心里发慌，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
“所以——”
乔希抬头，看见段垚盯着自己，问她：“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昨天的乔希确实太不对劲了。
他们在楼下抱了很久，久到路过的人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他们才分开。段垚将她带回了家，乘坐电梯的时候，乔希很安静，等进了家门，乔希毫无预兆地开始脱衣服，夏天穿得本来就不多，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就一丝不挂了。
段垚瞳孔针缩，失去了从容不迫的姿态，狼狈地别开眼，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乔希说，我们不是夫妻吗？
段垚依旧没去看她，但乔希已经走上前贴住了他。
自己的妻子这样站在他面前，一个男人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们从客厅缠到了卧室的床上。
乔希唯一的要求是关灯，所以段垚关了灯，他的手在她身上流连，后来又换成了唇。以前段垚想，自己要对乔希负责，不能在那个年纪冲动，他们来日方长，所以紧紧恪守着界限，但那时候的他没想过，他和乔希一远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现在，他们名正言顺地肌肤相亲，四肢绞缠，喘息不止，香汗淋漓，带着如雨如云的柔情与豺狼般的急不可耐，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头里，又充满笨拙的试探和冲动，惹人发笑又心酸。
但他们还是没做到最后，因为乔希一直在抖。
段垚怀疑是自己动作重了伤到了乔希，果断抽身离开，打开灯才看清乔希的样子。
她哭得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那么可怜，那么叫人心疼。
但睡醒的乔希已经看不出昨夜的模样，仿佛昨天哭成那样的人不是她。
乔希平静地说：“结婚证被我爸妈发现了。”
段垚顿了顿：“他们什么反应？”
“就这样，挺难以置信的吧。”
乔希轻描淡写，段垚却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难以置信的话，为什么你从家里跑出来了？”
乔希用勺子搅着粥，搅到热气都跑光了，也没有说话。
段垚看出她不想回答，便也没勉强，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怎么发现的？”
乔希这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段垚，段垚听得认真，她看到段垚在听到她将结婚证随身携带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乔希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讲，最后停在了自己情绪崩溃以前的部分。
“被发现之前，周柏言应该正准备和和我妈坦白和我妹的事情，也不知道被我这样打岔后，他们还能不能顺利。”乔希恶毒地诅咒道，“最好一点也不顺利。”
段垚却有些奇怪道：“你为什么不希望他和你妹妹在一起？”
说到底，可以理解乔希生气，但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愤怒，这么抗拒，好像周柏言触犯了天条一样。
“没有为什么。”
段垚盯着她看，他知道的情况也只出于乔希之口，其实并不全面，甚至不知道昨天乔希在家中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些时候越是简单的信息，越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真相，尤其是他认为乔希这个人很好看透，只要用一些真心，就能发现她其实非常简单。
他说：“你嫉妒周柏言。”
乔希僵住，瞪向段垚，好像他在说什么笑话。
但段垚却平静地继续说：“其实一点你也不讨厌你妹妹，你甚至很喜欢她。”
乔希被掐住了似的，脸缓缓涨红。
接着便听段垚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微笑道：“我猜的，不必当真。”
好像真在逗她玩一样。
但乔希知道段垚不是在逗她。
她静了很久，最后放弃挣扎般无力道：“不，你说得都对……”
没有人能真正讨厌乔知淼，尽管她很惹人厌。
实际上乔知淼一直是她记忆里那个小团子，乔希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皱巴巴的一小坨，那么难看，让乔希怀疑自己可能会有一个丑八怪妹妹，彼时她也只是个七岁小孩，还存在对美的追求。
可事实是乔知淼越长越可爱了。
她会流着口水向她伸手要抱，五官拥挤地凑在一起，是在笑。
奇怪的是，乔知淼见到常菁和乔阵都不怎么会笑，但只要看见乔希，就会笑得很开心，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让乔希的心软成一滩水，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但最后她却没做到。
她辜负了乔知淼，辜负了常菁和乔阵，也辜负了自己。
乔希也想像周柏言一样用最美好的样子面对乔知淼，然后获得她的依赖和信任，但她做不到了，因为乔知淼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个令人失望的存在，她逼自己竖起城墙，一遍遍冷漠对待乔知淼，只是为了让乔知淼讨厌自己。
最后她们的关系也果然变得差劲。
不过乔希并不后悔。
她宁可乔知淼一直讨厌自己，也不想她露出喜欢自己信任自己的样子。
因为这样她的愧疚才能少一些，她才能好受一些。
她总是那么自私……
乔家很安静。
主卧房门紧闭，而乔希和乔知淼的房间都空无一人。
乔知淼去找周柏言了，没有人拦她，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拦，不知道怎么拦，又或者知晓拦了也没有用，乔知淼顺畅地来到了周柏言家，用周柏言之前给她配的钥匙打开了大门，看到了周柏言表情意外地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过来不先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
“我打车也很方便。”
乔知淼熟门熟路地换鞋进来，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夏日炎炎，她热出了一身的汗，她十分任性地用自己黏糊糊的皮肤贴上了周柏言干爽的皮肤，问周柏言在做什么，周柏言说自己有个策划急着要看，她便去储物间里掏了一副新的拼图出来拼。好像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眼周柏言，然后拼拼图。
但没多久，周柏言就放下了策划去到乔知淼身边。
“乔知淼，今天你吃药了吗？”
乔知淼茫然抬起眼：“我忘了。”
“昨天呢？”
“……也忘了。”
周柏言脸色沉了些。
离乔知淼出院已经过了好几天，这几天他们即便没见面也保持着联系，但从出院那天晚上开始，乔知淼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非常低迷，精神不好，但不像是之前的病症复杂，而像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仿佛很需要别人的帮助，帮她挣脱困境。
“乔知淼，到底怎么了？”周柏言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乔知淼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似的说道：“乔希说她讨厌我。”
乔知淼很少细想每一件事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因为她总是想不明白，还徒增烦恼，但那天晚上乔希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逼得她思考自己之于乔希是怎样的存在，然后变得恐慌与失落。
“周柏言，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
乔知淼的表情满是疑惑，仿佛在怀疑自己是否理解正确了乔希的那些话。
圆滑如周柏言，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响才问：“你不是也讨厌她吗？”虽然他不认为那是真心话。
然后他听见乔知淼说：“那是骗人的。”
她抿了抿唇，颤声道：“我从没讨厌过乔希。”
乔知淼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有一个姐姐，而这个姐姐是乔希。
从她记事以来，乔希总是在她身边，小时候身边的同学炫耀自己的兄弟姐妹，虽然她不大合群，插不上话，但也会在心里炫耀乔希，因为乔希很酷，乔希什么都会，乔希是超人，她们的哥哥姐姐都比不上乔希。
她想要什么，乔希都能替她变出来，她受伤了，乔希会哄她，但她们也会吵架，会因为看什么电视节目起争执，有时候乔希被她缠烦了，仗着比她大个，不让她碰遥控器，不管不顾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电视剧。
可每次到了最后，乔希还是会陪她一起看动物世界。
她还总是笑着说，乔知淼，你怎么这么笨，然后又被乔知淼生气的表情逗笑。
乔希笑起来很漂亮。
其实乔知淼不确定漂亮的界定是怎样的，但如果是笑容叫人看着就觉得高兴与幸福，想让她总是那样笑着，那乔希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
乔希是世上最好的乔希，也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乔知淼以为她可以永远看到乔希的笑容。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乔希越来越少笑，她也逐渐开始失去乔希了。
“周柏言，我好难受啊。”乔知淼哽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身体内部的疼痛让她不由捂住胸口，惶恐道，“我的心脏好痛，痛了好几天了，我会不会死掉？”
看到她这样，周柏言的心脏也跟着抽痛。
“不会的，别怕，我在这里。”
他吻走她脸上的泪水，又将她搂住，于是乔知淼变成了周柏言的心脏，在胸口颤抖。
“周柏言。”她的声音又闷又哑。
“嗯。”
“周柏言……”
“嗯。”
“周柏言。”
“嗯……”
胸前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第63章
乔知淼在三天后等到了乔希回家。
然而她的归来是为了再一次的离开。
乔希在家当啃老族当了这么多年，很是清楚常菁和桥阵出门的规律，特意挑了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来，然后拖着行李箱整理房间里的东西，整理得很认真，即便乔知淼就站在她房间门口，她也熟视无睹。
“乔希，你要去哪里？”
乔希头也不抬：“与你无关。”
“那你那天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的讨厌我吗？”
乔希抬眼看她：“反正我烦你，你也烦我，我走了正好。”
“我没有。”
乔希的动作不自觉地停顿，听见乔知淼继续说：“我没有烦你。”
乔知淼委屈地申辩：“我明明很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