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有些逃避地抿抿唇,不说话了。
常菁和乔阵买完菜回来了。
看到乔希,常菁先是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惊喜,随后又拉下了脸。
一旁的乔阵倒始终很惊喜:“小希,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他问:“是不是段医生那里?”
乔希沉默地点点头。
乔阵松了口气,刚想说住在别人家里多不方便,别去叨扰段医生了,但猛然间想到,段垚现在是乔希正儿八经的丈夫,顿时梗住了,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无奈道:“小希,回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这是实话,第一晚乔希没回来,电话也不接,常菁就急得冒烟了,整晚不睡觉,在屋里团团转,嘴里念叨着会不会出什么事,好像乔希还是个不懂事的会在小区迷路的小孩,要不是周群帮忙联系上了乔希,她恐怕要报警了。
乔希看向了常菁,似乎不是很相信。
乔阵忙拿手肘碰了碰常菁,示意她也说几句。
可常菁说不出来,她有很多腹稿,每天晚上睡前她都在想,为什么没在乔希情绪崩溃的那晚说些什么安抚她,然后为之懊恼,同时演练着再见到乔希的画面,告诉乔希她从没觉得她一无是处,但当真的面对乔希,看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常菁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乔希还是走了。
乔知淼很失望,也不想在家呆着了。
后面几天,乔知淼频繁跑去周柏言家里。
“周柏言,我好无聊。”
“周柏言,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实验室。”
“周柏言,你真的和我妈说好了吧?她会不会出尔反尔不让我回实验室?”
“周柏言,你陪陪我吧。”
周柏言哭笑不得,乔知淼整天叫魂似的,他根本没办法投入工作中,严重拖慢了他的进度,可他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每次都应了乔知淼的需求,结果等他真的过去了,乔知淼又说自己开玩笑的,劝他快去工作,不要分心。
一次就算了,次数多了,总要接受点惩罚吧?
“周柏言,我考考你,这块拼图应该放在哪里?”
乔知淼得意洋洋地捏着拼图,说完便看周柏言朝她扑了过来。
“乔知淼,耍我玩是不是?”他凶狠地挠她的痒痒肉。
乔知淼一边笑一边躲:“我没有。”
“小心手臂。”
“那你别挠我痒了。”
最后乔知淼气喘吁吁地倒在地板上,眼都被汗水浸得亮晶晶的。这是她这些日子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周柏言看着她,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他的唇是温热的,贴在她的唇上,又慢慢往上落在颤动的眼皮上。
乔知淼觉得很痒,比刚刚挠痒痒还痒,于是安静地闭起了眼,五感蓦地放大了,她嗅到了周柏言的温柔重新落在她唇上。
她刚刚吃过雪糕,周柏言尝到了香甜的香草味,他的大手始终握着她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着,好像乔知淼是一匹绸缎,细滑无瑕,一碰便不想松手,他顺着纹理轻啄着她的颈项,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微湿的印记。
空气如晨露湿润,周柏言抱起了乔知淼,像抱小孩一样拖着她的屁股,掐着她的腰,乔知淼感到了和以往不同的心悸,好像猛兽快要撕开狐狸的伪装,让乔知淼充满慌张与期待。
下一秒,手机响了。
周柏言稍顿,起初没有起身,只是抱着乔知淼,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后来才在并没有打算停止的铃声中站起来。
而乔知淼傻坐在原地,脸色通红地看着周柏言,看见接起电话的同时,朝自己笑了笑。
前几天周群总犯怵,去庙里拜了好几回。
那天乔家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搞不清楚常菁对周柏言和乔知淼的事情是什么态度——说接受了又不像,说不接受也不像——越是这样越代表要发生大事。生怕被殃及,他恨不得和周柏言划清界限,但想到常菁没有第一时间发火,又觉得是一个好兆头,周群最终决定暂缓与周柏言恩断义绝的决定,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对于乔希的事情,他也有些感触。
把一个孩子拉扯大不难,投入精力和金钱就可以了,但养育好一个孩子很难,有些东西不是光凭那两样东西就可以做到的。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向雪。
从前他忙于工作,全凭向雪照顾周柏言,向雪离开后,他和周柏言的距离就远了。个中滋味唯有自知,他清楚原因,却也没办法挽救,所以这些年他没怎么管周柏言,任他做些想做的,不过周柏言没做过什么令他大跌眼镜的事情,除了他和乔知淼在一起了。
现在周群可以大胆承认,对于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他是高兴的,不止因为他喜欢乔知淼,更因为和乔知淼在一起的周柏言是放松的。
做家长的,不就为了孩子能一生开心顺遂,感情顺遂也是其中之一。
周群决定再去一趟乔家。
开门的是乔阵,打一照面,两人大眼瞪小眼,新仇旧恨往上冒,一时都有些无言。
乔阵尴尬道:“哈哈,来找小满吗,巧了不是,她去找你儿子了。”
周群却摇头说:“找你和常菁。”
乔阵愣住了。
房间里,常菁无精打采地躺着床上。
对面架子上的电视机放着电视剧,剧里总有一个坏婆婆,从前她嗤之以鼻,现在她好像已经成为这样的人了,家里空荡荡的,常菁受不了,却也只能受着,因为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周群看到她这个死样子,也很不是滋味。
他来找常菁,一方面是想开导常菁,眼见他们一家人闹成这样,他心里也不痛快,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周柏言和乔知淼凿开一条道。
“常菁,我知道你现在不一定想看到我,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些真心话。”他说,“你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现在的情况是必然的。”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为她们好,反而离她们越来越远了。”
“你听我说,咱们得多听听孩子们自己的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孩子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为他们好,但怎样都得有个度,咱们老了,很多观念放在现在已经不合适了,我们觉得好的啊,其实孩子不一定觉得好,也不一定肯定会好,倒不如让孩子们走自己的路去,是好是坏他们自己担着。”
有时候就算坐在家里都有祸从天降,有时候又相反,他在车间呆这么多年,不也活到这个岁数了吗,自己不后悔就可以了。意外真的要来,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挡不住,倒不如冷静面对。
“你看,我们不也自己担过来了吗?”
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现在的生活都是靠自己闯出来的,为什么自己能做到,就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别样的风景。
“可现在小希小满都不愿意回家了。”常菁眼神空洞,“我该怎么办。”
这些天常菁想了很多,多年的习惯和观念不是这么容易改的,常菁依旧认为某些方面自己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但她确实知晓自己伤害到了孩子们。
常菁太怕孩子们再受伤害了,不喜欢别人说乔希笨,所以希望她成绩能更好一些,所以忍不住念叨她,也不想让乔知淼再受伤,所以不想让她接触有危险隐患的事物,但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逐渐变成了伤害自己孩子的元凶。
常菁越想胸越痛。
乔阵看她脸色不对,问她还好吗。
常菁点头,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她痛得直不起身子,听见自己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叫声。
医院里。病房内的气氛很凝重。
常菁去年就经历过左胸腔剧痛,动一下都痛,像被人捅了一刀,伴随着咳嗽的情况,但没多久也就恢复了,当时她不以为意,没太重视,没想到这点小事竟然发展成为了一个家庭的噩梦。
现在的情况是,她的各项指标都不理想,乳腺 b 超显示她有一个形态不好的结节,评级为 4b,有极大的可能是恶性肿瘤。
医生表情严肃,立刻给她安排了住院,让她尽快手术。
常菁一直像个女金刚,几乎没生过病,但碰上便是大病,就算是常菁也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有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而是如果确诊恶性,如果她没有扛过去,那她就不能再陪乔希和乔知淼长大了。
她还没等到乔知淼当上科学家,还没看过乔希穿婚纱的样子。
她不想走。
乔阵眼睛通红:“常菁,别想有的没的,都会好的。”
常菁无神地看着虚空:“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是我太傲慢太自私了,是我该的。”
“妈,您别胡说,一定没事的。”看着火一样的常菁现在像被雪压折的树枝,乔知淼很恐慌,仿佛要失去常景了一样。
她说:“您不是不想我学化学吗,只要您能好,我愿意不学了。”
常菁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希望乔知淼做的事,会在这一刻实现。
她应该感到高兴,但实际上她只觉得愧疚和难过。
常菁用力闭了闭眼:“不,你得学,必须学,去学吧,想做什么都去做吧。”
未来都由孩子自己争取,她不再插手她们的人生。
只要记住不论好坏,我都会为你们担心。
不论好坏,家里永远有人在等你们,就够了。
只要孩子们还肯认她这个妈。
“老乔,把小希叫回来吧,让她有空把段医生也带回家,大家坐下来吃个饭。”
“还有,跟她说,我很想她。”
乔知淼的淼,是坚强正直担当的淼,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淼,而乔希的希,是希望的希。
她一直是她疼爱的女儿,是她第一次做母亲,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对待的宝贝,是常菁和乔阵的希望,乔希怎么能说她不爱她呢。
“是真的,很想她……”
病房外,乔希缓缓低下了头。
第64章
手术前,常菁要连着做三天的检查,等报告则需要将近一周。
这几天太难熬了,就算所有人都安慰常菁要乐观一点,甚至乔阵说他已经联系上乔希了,说乔希等她无恙回家,并且努力找一些有趣的事情分散常菁的注意力,常菁依旧整天脸色苍白,心有戚戚,好像真的命不久矣。
乔阵私下里去找医生询问情况,医生表示恶性几率很大,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乔阵心中一阵悲凉,别提多后悔这些年没和常菁相亲相爱。他都想好了,等报告出来,他要找家打印店把核磁报告改了再拿给常菁看,以期望她不要太害怕,至少不要这么快陷入痛苦之中。
但没想到,事情忽然峰回路转了。
“医生,您刚说什么?”常菁一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表示大病理来看是良性的,她的评级降为普通增生,乳腺癌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叮嘱常菁未来要注意饮食,保持情绪稳定,肝气不畅会导致患乳腺癌的概率变大。
“意思是我不用二次手术了?”
医生点头。
常菁白了好几天的脸忽然红润了。
乔阵目瞪口呆,不知是要高兴结果,还是震惊常菁的变脸速度。
常菁当天就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但当她发现乔希还是不在家,立马又发火了。
“乔阵!你不是说联系上小希了吗,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乔阵被凶了,很委屈:“医生说你要少生气。”
常菁连忙咧开一个笑,柔声道:“小希呢?”
“她说她不回来了……”
常菁住院这些天,乔希每天都有来,但她不想让常菁看见她。
乔希好像比谁都笃定常菁不会有事,不愿意带着多见一面是一面的消极心态去见常菁,最后只是和乔阵交代了一些事情,诸如她搬进段垚家里了,又例如她的事业有些起色,不用为她担心,然后便离开了。
乔阵知道,她和常菁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弭的。
不过如今常菁安康,她们有的是时间。
乔阵已经想开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就当是嫁出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乔希迟早要离开他们生活,只不过她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如今离开得猝不及防,每次看到乔希房间空着,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但孩子总要长出翅膀飞远的。
段垚给他们发了消息,正式地表示会和乔希一同回去拜访他们。但他没有给准确的时间,常菁和乔阵只能长久地等待着,并且靠段垚时不时的通风报信,来获取乔希的近况,是以他们和段垚的关系突飞猛进。
六月初,乔知淼去复查右手以及身上的伤。
段垚看了看,表示基本没什么问题,继续注意就好了,没什么后遗症,不会影响她做实验的。乔知淼松了口气。
临走的时候,她问段垚,乔希什么时候消气。
段垚看着她若有所思,片晌后问:“你知道乔希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吗?”
一听他说乔希,乔知淼不乐意了。
“你才有毛病。”
段垚默了默,最终选择自问自答:“她习惯性被动,你不告诉她你的心情,她就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瞒到底,甚至骗别人也骗自己,她嘴里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做的也可能不是她想做的,有时候你必须逼她一把,否则她永远只会缩在壳里了。”
他笑了笑:“乔希很简单的。”
……
等乔知淼离开后,几个小护士的雷达动了。
段垚可是一众大腹便便白发苍苍头顶清凉的大夫中的奇行种,科室里男女老少都很关心他的婚恋问题。
想当初段垚刚进医院,大家要不是想成为他对象,要不就是想给他介绍对象,但都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们依旧没放弃,只要是单身就还有机会。
可看到方才段医生竟然用这么柔和的表情对一姑娘笑,大家感觉嗅到一丝异样。
一位小护士按捺不住地凑了过来。
“段医生,你什么时候还兼职做心理医生了?”她试探道。
段垚说:“那是我小姨子。”
她大惊:“段医生交女朋友了?”
“我结婚了。”
“……”
另一边,乔知淼对段垚说的似懂非懂。
辗转反侧,思考了一个晚上,最终在凌晨三点给乔希发了条消息。
“乔希,我爱你。”
乔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只有冷漠的一个字——“滚”。
乔知淼又自顾自问:“你爱我吗?”
“乔知淼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我觉得你爱死我了,是不是?”
乔希像不想理会她了一般不再回复,但乔知淼没再觉得难过,因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乔希一早就阴阳怪气地骂她了,但乔希没那样做,那说明答案其实是肯定的。乔知淼为自己隐隐参透了乔希扭曲的行为逻辑感到欣喜,决定以后少在心里嫌弃乔希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