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周弥挂了电话,虽然还没领证,也没办婚礼。
“挺好。” 中年女人带着过来人的口气,摘下耳环收进首饰包。
周弥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两人完全不认识,她好像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
中年女人见她一脸诧异,笑了:“我说你老公挺好,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什么都是假的,知冷知热最重要。”
“是吧。” 周弥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梁执被人夸了一句,她头发也没心思吹了,半湿着收拾好东西,脚步轻快。
有人正捧着阳春面在等她呢。
那碗面离好吃差得远,除了清淡,没有任何优点,周弥却吃得津津有味,上飞机后,直接略过了飞机餐,吃了点水果就去刷牙洗脸,再回到座位上,直接傻眼。
这家航空公司有口碑不错的夜床服务,她的座位已经放平,但是和相邻座位中间的隔板没有了,如果把门拉起来,俨然一张大床房。
“这是怎么回事?”
梁执已经换了睡衣躺好,在她的座位上拍了拍,示意她快来。
“隔板呢?” 周弥知道自己已经把土包子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但是她无法接受在一个睡了十几人的房间里,和男人躺在一张床上。
就算是自己的男人也不行。
飞机飞到一万米也没用,她的脑子还没 high 到秀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周弥不知道这航空公司是怎么想的,哪里来这样的骚操作。
“隔板已经收起来了。” 梁执接过她手上的洗漱包:“来嘛,一起看电影。”
飞机上的灯光暗下来,梁执按亮了荧幕开始选片。
周弥正犹豫着要不要按服务健找空服把隔板加回来,梁执凑过来道:“看芭比好不好?”
画风立刻变了,周弥转过头看他:“你真想看芭比?”
“海报粉粉的,是爱情片吗?”
“好像是……” 周弥改主意了,她想看梁执尴尬到脚趾痉挛的样子。
梁执直接点了正片,又拍了拍周弥的座位:“开始了。”
周弥坐下来,她在地铁上看过预告片,知道大概是个什么,不过看了正片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芭比,她的脚趾也快痉挛了,还得忍着不能笑出声,小腹酸得像刚做完一百个剪刀腿。
放片尾曲的时候,梁执摘下了耳机,在周弥脸上啄了一口:“忍很久了吧?”
“什么?”
逗逼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因为梁执开始吻她的脸,力道很暧昧,不一会儿就含住了她的耳垂:“忍着不笑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没以为什么,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梁执含住了她的嘴唇,交缠一番,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在和你说晚安。” 他就是吓吓她的,目的达成,便老老实实躺好。
周弥恍惚了半晌,也说了一声晚安,但她已经被他撩拨起来了,冷着陆的感觉并不好受,气呼呼地裹好毯子背过身去,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梁执躺在床上用电脑,看的是一份英文的市场调查报告。
周弥知道他还在为董事会的事头疼,原本中立的刘凯仁选了边,梁执的胜算更低了,接触了很多原本并不熟悉的边缘董事,他不得不像一个上门推销员,和素未谋面的人推销自己。
梁执发现周弥醒了,阖上电脑,也躺了下了:“还有一阵呢,再睡会儿。”
“嗯。” 周弥抱住梁执的腰,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世界是五颜六色的,矫情一点还会挤出粉红的泡泡,可一旦独处,生活晦暗的底色又渐渐浮现。
梁执见周弥睁着眼:“还不睡?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
他明明就在她面前,但两个人都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梁执刚被她抱住的时候,身体就有点反应,这会儿反应更大了,他只能曲起一条腿:“不许想了。”
周弥哦了一声,并没撒手,但是很快又睡着了。也许她在梦里继续想他,动作并不老实。
梁执度过了生命中最难熬的几个小时,下飞机的时候,脸都忍绿了。
周弥到了酒店才明白他为什么一路上脸色不好,后知后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下不来床,差点错过了和银行约定的时间。
要知道北欧人是出了名的刻板严谨,定好了十点钟见面,绝不会等你到十点五分。
可严谨也有严谨的好处,不然谁也不敢把毕生收藏放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周弥和梁执坐在银行的小房间里,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送来了保险箱,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
梁执用自己的钥匙开了保险箱,里面一共有七只盒子,他一盒盒推到周弥面前:“你来开吧,我知道有这些东西,但自己也从没来看过。”
珠宝是金钱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周弥打开七只盒子,感觉自己快要瞎了:“这些都是你妈妈的?”
“她生完我那几年,想过转行当珠宝设计师,所以参加了几场拍卖会,买回来以后也不怎么戴,听了财务顾问的建议,就一直存在这里,好多年了,也没找人评估过。”
如果把这些珠宝都变现,也许能多换来一张董事会的选票,但是梁执没这么做,他还是希望母亲喜欢的那个女孩能把这些东西一代代传下去。
珠宝中有不少彩色宝石,古典宫廷款的红宝石项链和中式的秀禾服不搭,也只有钻石的那套配婚纱最好。
“要不要试戴一下?”
“别了,我穿着毛衣呢。”
“我想看。”
周弥把领口拉低了一些,闭上眼睛,颈间一凉,梁执微微前倾,双手绕到她颈后帮她扣搭扣。
房间里没有镜子,也不许带手机进来,周弥看不见,刚想问梁执合不适合,他已经吻了过来,她想起昨夜的情形,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帮我解下来吧。”
“不多戴一会儿?”
“这里是银行,又不是珠宝店……回去慢慢戴。”
梁执又道:“回去只戴这个行不行?”
周弥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男主角给只戴着项链的女主角画画,脸一下子红了:“再说。”
梁执没再逗她,把项链摘下来放在她手上,周弥摸了摸,有些不舍地放回盒子里。
周弥对那个项链盒的构造不太了解,她以为把盒子弄坏了,仔细去看才发现盒子里面还有一层。
“这里好像有东西?”
周弥摸出来一个小信封,交给梁执。
梁执把信封拆开来看了,看了一遍,不太确定,又看了一遍。
“是什么?”
梁执半晌没说话,表情一时苦涩,一时欣喜,最后灿然一笑。
“是我妈对我们的祝福。”
穿过十年光阴,姗姗而来,却来得正好。
梁安平不理解十年后的儿子,就像他不理解十年前的妻子一样,这是人生的遗憾之一,比起自己,梁执更像母亲。
今天是开董事会的日子,梁安平一大早和梁执通了电话,要求他取消董事会上的不信任投票:“除了自取其辱,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这么觉得。” 梁执冷冷地说。
梁安平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和妻子摊牌的那天,她也是这样又冷淡又坚决。
“随你。” 梁安平也冷下了心:“这些东西本来也属于你,你不想要,我不拦着你,只要你不取消投票,无论结果如何,你将得不到梁氏的一丝一毫。”
“无所谓,姓我也可以还给你。”
这次是梁安平先挂了电话,梁执放下手机,接过周弥打得歪歪扭扭的领带,相视一笑。
今天对周弥和梁执而言都是重要的日子,梁氏的董事会在今天,周美芳的手术也在今天。
临出门前,周弥抱住了梁执:“宝贝,我真希望我能陪你去。”
“我也想陪你去医院,别怕,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董事会那里一结束,我就过去……也许那时候妈还没上手术台呢。”
两人一道离开家,周美芳前一天已经住进医院里了,梁执先把周弥送到医院,开到梁氏的大楼,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
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梁执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尾,他没介意,但是叫来了会议秘书,让她给自己带来的几位律师也安排座位。
“再准备一间小会议室,和你们的法务总监说一下,我的律师要见他。”
会议秘书知道他也姓梁,没有拒绝:“会议室我会准备好,也会转告总监的。”
梁安平永远是踩着点进来的,因为他一来,会议就要开始了,像每个大人物一样,只有人等他的道理,没有他等人的可能。
董事会有一套流程,大多数时候是在照本宣科,不信任投票的申请书早就递交上去,会议秘书飞快地念完一遍,和梁执确认。
梁执坐着没动,很多双眼睛看了过来,有的带着讥讽,有的饱含同情,他们都觉得梁执不会赢,刘凯仁也在其中。
梁执做了确认。
梁安平站起身,失望地看过来,旋即又换上了和煦的笑容,对着众人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失陪一下,大家投完票再见。”
投票采用不记名的方式,结果很快出来了,支持罢免的八票,不支持罢免的七票。
可是梁安平手里还握着两票没投,梁执稳输了,只要再多等几分钟,梁安平回来走个过场,把自己手中的两票投了,这会议也就结束了。
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梁安平还是久等不来,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会议秘书进来宣布暂时休会。
等人出去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到梁执面前,脸上汗津津的:“梁先生,请你跟我来一下。”
“我想律师已经和梁董讲得很清楚了。”
“不是律师的事……梁董……梁董他心脏病犯了。”
梁执本能地要起身,可他忍住了:“你们应该叫救护车。”
会议秘书附耳过来:“叫救护车会弄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所以叫了救护直升机,从天台直接去医院。”
梁执想了想:“你们先去吧,我等一下也要去医院的,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
会议秘书很惊讶,梁执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要去的话,现在就上天台吧,直升机可不等人。”
会议秘书无奈地往门外走。
梁执叫住了她:“他身上一般都带着速效救心丸,先给他吃十颗。”
秘书回过头来,梁执已经站起身,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周美芳的主刀医生取消了一台更早的手术,梁执到医院的时候,周美芳正在手术室里,周弥坐在外面等。
梁执在她身边坐下:“怎么样?”
“已经两个小时了。”
梁执握住周弥的手,冰凉的。
他安慰道:“不是小手术,所以时间长一点也正常,别担心,都会好的。”
“我知道。”
医院里很冷,梁执解开大衣,让周弥靠在自己怀里,又过了四十几分钟,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周美芳被推了出来,她的麻醉还没过,人没意识。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周美芳在病房里安顿下来之后,主刀医生进来,亲口对周弥说的。
周弥没忍住,眼泪不止,刚用手背抹掉,又涌出来一串。
梁执搂住周弥:“你听见医生说了,没事了,都会好的。”
因为刚刚做完手术,病房里来来往往很多医护人员,也有很多手续要办,梁执帮周弥料理好一切,一起在病房里等着,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周美芳终于醒了。
母女俩不过几小时没见,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周弥忍住了情绪,她知道这时候情绪波动太大,对周美芳的伤口不利,于是只拉住她的手:“妈,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周美芳的知觉还没完全回来,手上也没什么劲,梁执把事先准备好的保温杯里放上吸管,递到周弥手上。
正好司机送粥来,人已经到了住院部楼下,他便让周弥陪着周美芳,自己下楼取。
梁安平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阿执吗?”
他的声音很虚弱,想必也度过了生死攸关的几个小时。
“是我。”
“我在四病区,十三楼,25 号床。”
梁执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了,今天忙,明天再来看你,今晚先先好好休息吧。”
梁安平孤孤单单地在病床上躺了一夜,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看见梁执来了,眼珠子才有活气,可拿活气很快被怒火代替,怔怔地盯着儿子,无声地控诉着他的不孝。
梁执在他身边坐下:“我想该说的律师都说了,你先养病吧,董事会延期,等你病好了再开一次。”
梁安平想不通:“我从来不知道她有一份这样的遗嘱,一定是假的。”
“找人鉴定过了,你自己的法务总监也没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别再给自己找不痛苦快……这份遗嘱你不知道很正常,我妈在遗嘱里也说了,她想避开和你的共同律师,所以才立了这样一份遗嘱,她在董事会的两票是外公留给她的,如今回到我手上,算是物归原主……”
“没有这份遗嘱你以为你赢得了我?”
“没有你利用弥弥的身世算计刘凯仁的票,我早就赢了。”
梁安平沉默了很久,还是拉不下脸为自己求情:“你有什么打算?”
“下次董事会之后,你就正式退休,我也会让刘凯仁退休,到时候你们一起下棋,不过地方得换换,你现在住的地方赶快搬吧,别真的逼我把你扫地出门。”
梁安平闭上眼睛:“你怎么……一点晚节也不留给我,我早就说过,这些本来就是你的。”
梁执笑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不需要任何人放到我手上。”
别人给的东西,永远还是别人的。
“你也不想想别人会怎么说你。”
梁执的语气很平静,也许是这样的场景在他心中演练过太多次,恨意都淡了:“我怕什么呢?我妈死的时候,你不是也没管别人说什么,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你走吧。” 梁安平怕再犯一次心脏病。
梁执站起身,离开病房前,远远地对着他道:“还有件事,告诉你一声,我要结婚了,婚礼就不找你去了,喜糖会给你备一份。”
梁安平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老泪纵横,陷入了很多遥远的回忆,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梁执回到周美芳的病房,昨晚他们陪了一夜,周弥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梁执找了件衣服替她披上。
他们带着各自的难题,旁若无人地相爱着,犹豫过,退缩过,但终究没有放手,也许是这份勇气感动上天,或者是天上有人在默默守护着他们,如今万事顺遂,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