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时与期便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整个胸腔都在震颤。
近香移看着他好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想,时与期当真是个疯子。这样的疯子,竟然是无垢圣莲的化身?
这合理么?
“芳菲殿主,近香移,你也太天真了吧。问心有愧?哈,你怎么会认为,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会问心有愧?”时与期笑着喘了会儿气,说:“我不觉得有愧,我只觉得痛快。”
不仅痛快,而且很有趣。
天界主宰三界数千年之久,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天界会动荡至此?甚至要落入魔族的掌控之中?
这难道还不够有意思么?
近香移:“……或许我不该救你。”像时与期这样的疯子,多存在一日,便是三界的威胁。
“可你已经救我了。还是说——”时与期收了笑,望着她手中缓缓凝聚的掌气,一挑眉梢,说道:“你要杀我么?”
“可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他道,“如今你我被困阴司鬼域的禁地,在这地牢之中,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难道你觉得,凭你自己就能走出这座地牢?”
近香移迟疑了片刻,而后道:“你受伤在先,又服了散灵丹,能不能恢复法力不说,你还有余力帮我?”
“你也说了,我服了散灵丹。用不着你杀我,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消失。”时与期道,“而我多活一刻钟,便能想方设法助你离开此地。”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但是……
“你的乐趣不就是欣赏他人的痛苦么?为什么还要帮我?”近香移说。
时与期低叹一声,说:“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副惨状,那还有什么心思欣赏他人的苦痛?现在我只想给魔君矢怨一个教训。”
近香移:“……”她小声说:“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先下手为强。否则哪里还会中对方的招?”
“是啊。”时与期说:“早知如此,当初你怎么不先一步动手,除掉素心铃这个麻烦呢?在见到了预言书所预示的未来,你还能与她和平共处,殿主,你当真是仁慈啊。”
他还想着,以近香移对玉玄炽那般爱慕的模样,在知道自己未来的下场之时,必然会将威胁自己生命的素心铃杀了呢。
结果近香移什么都没做,还好好的跟他们一同行动,寻找天机一梦。
他都快觉得她指不定跟自己一样,喜欢兵行险招,玩儿刺激游戏了。
近香移:“我怎么知道她是魔族之人?她伪装得那样彻底,活脱脱就是个凡人,我如何能对她下手?再说,预言书上要杀我的,是玉玄炽。要防备,要报仇,那也是冲着玉玄炽去。”
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近香移还是明白的。
况且她身为天界神官,实在做不到和凡人一般见识。
所以,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之时,她才会抓紧修行术法,钻研对付玉玄炽的一切可用的天界法阵。
只是她没有对玉玄炽使用这些术法的机会了。
因为那本书完全是时与期编的。
想到这里,近香移又瞪了他一眼,道:“你说你能帮我离开这里,你要怎么帮?”说实话,她并不怎么相信时与期的话。
觉得他又在骗人。
但时与期却说:“我的本体乃是谒佛原的圣物,这个你应当知道。”
“知道,怎么了?”
“圣莲之中蕴含无上佛力。世间所有魔气、鬼气,在佛力面前,皆要退避三舍。”时与期道:“借用我体内的佛力,或许能在这座地牢当中,打出一条通道来。”
近香移明白他的意思了。
阴司鬼域之所以被成为鬼域。这里若有的土壤、气流,源头皆是鬼气。没有鬼气,便不成鬼域。
就连这个禁地也是如此。
包括地牢在内,这片土地其实是由鬼气所构建出来的。而佛力能完全克制这些阴邪之气。若得佛力相助,驱散鬼气。
那么,解除地牢的围困也是易如反掌的。
近香移没有推脱:“那就交给你了。”
时与期没有二话,当下便气沉丹田。
他微微阖眼,极力抑制着散灵丹的影响,运起体内属于无垢圣莲的佛力,然后将其全数施放!
顷刻间,时与期身上金光大盛,一股沛然正气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出,并且将整座地牢都完全笼罩了。
而在这股圣光之下,四周鬼气无所遁形。
隐隐约约中,近香移识海一震,来自远方的佛音传到她的意识之内,令她神思随之一清。
紧接着,四周鬼气散尽,黑暗被驱逐,四面幽暗的墙壁化成随便,一点点的掉落下来。片刻之后,微弱的光芒从外界渗透而出。
时与期收了手,然后脚步踉跄一下,险些栽倒。
近香移即刻将人扶住,然后打量四周:“我们从地牢里出来了。”
但他们两个虽说是从囹圄当中脱身,却没有离开禁地。
近香移环顾四野,发现他们身处于一片荒野之中。荒野之上长满无数荆棘丛,还有出自鬼域的奇异花草。
她极目远望,见得远处山峦之中,错落着许多破旧的灰色房屋。
这些房屋瓦舍立在绵延不去的山林当中,宛若幽灵一般,孤独静默。
第106章
近香移静静看了片刻,然后对时与期说:“看情况,我们并没有如愿离开禁地。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此刻,时与期扶着树枝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重重喘几口气,说:“出身鬼域的是丑君,不是我。我如何会知道这是何处。”
近香移打量他一眼,见他满脸煞白,额头冒着虚汗,像是全身力气都透支了似的,便问:“你……你怎么样?能不能撑住?”
时与期使了一通圣莲的佛力,本就虚弱的身体眼看就要耗干了。他微微站定,道:“我需要水。干净的水。”
近香移一愣:“水?”
是了,时与期的本体是无垢圣莲来着,是生长在池塘里的圣莲。他离不开水。
近香移放出神识感应,察觉到前方的山谷之下,正好有一条流淌而下的溪流。溪流横向贯穿前方的房屋瓦舍,离得不算很远。
她道:“前面有河,我带你过去。”
近香移搀扶着时与期往前方走。她将力量借给时与期,借着说话的空档来转移时与期的注意力:
“撑过这一阵,等离开了阴司鬼域,一切都好办了。到时候,你向天界忏悔罪行,或许还能请七大神殿帮忙,助你恢复灵体。”
时与期:“那就等出去再说罢。”
说着,他顿了顿,问道:“你认为,丑君在天界的身份,是阴司殿主,还是严律殿主?”
听到这个问题,近香移不禁沉默了片刻。
从主观上讲,两者对比,她自然是更愿意相信,阴司殿主才是那个背叛天界之人。一方面是,她和阴司殿主不熟,也不怎么对付。
另一方面是,在她任职芳菲殿主之时,重隐山对她很不错。虽然天界的神官对她都挺好的,但重隐山更是仁慈的长辈。
虽然不比通晓神君那般对她关护有加,但严律殿主也时常对她多加照顾。
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不希望关系亲近的人是披着善良外衣的恶者。
但理性分析,重隐山是“丑君”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因为无论是四大部族,还是禁地的那名白衣男子,他们都说“丑君”是入职了天界太虚庭,并且近日才回归鬼域。
若罪魁祸首是阴司殿主,他们怎么会说,“丑君”入职太虚庭?况且以他们对“丑君”的熟悉程度,会看不出来阴司殿主和丑君的相似程度么?
多重思考之后,近香移道:“或许是……严律殿主。”她的情绪不高,对于这个推测感到忧愁。
时与期说:“不是或许,是一定。”
闻言,近香移便觉得诧异:“你如何肯定?难道你亲眼看到了?”
“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他的真面目,但据事实推测,除了他,没有别的可能。”时与期道:“在你和玉玄炽找到我之前,魔君矢怨联合一名黑袍人给我下了散灵丹。”
他道:“你别忘了,在我们离开阴司殿的时候,‘素心铃’被玉玄炽下了囚灵枷锁,还被结界封闭关押着。没有外人的帮助,她如何能逃离阴司殿?”
“我知道。”近香移低叹一声,说:“而且阴司殿外还有玉玄炽分神守着。
“若非严律殿主亲身前来,素心铃没有办法破解严律殿的囚灵枷锁,更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玉玄炽分神的看管之下安然离开。”
如此推测下来,救走魔君矢怨,并且与她达成合作的人,只有严律殿主。
再往更深处细想,近香移便觉难以置信:“严律殿主在天界任职多年,向来兢兢业业办事,谁知道他那副儒雅温和的面孔之下,竟是……”竟是个心怀鬼胎的为恶之人。
他在天界隐匿多年,只为了等待一个颠覆天界的时机。千百年来,他伪装自己,伪装成正直的神官。在他为天界办事之时,可否在心中憎恶着七大神殿?
近香移有一点想不通:“重隐山既然是神魔同体,如何能避开天道的审判,成为神官?”
凡是飞升天界的神仙,无一不是受了天界考验的。也只有受天界考验的神仙,才有资格任职太虚庭,成为神官。
时与期道:“我曾在逍遥境中的秘密洞穴里,找到能够隐匿魔息的无息之术。或许那正是出自重隐山之手。”
近香移赞同点头:“我刚刚也想到了这个——不过,他又是怎么从阴司鬼域辗转到天界的呢?神魔同体……三界之中,除了魔君矢怨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神魔同体。”
神与魔本就是不相容的对立面。
普通的神魔同体之人,在修炼过程当中,必然要饱受神魔之力在体内对抗的痛苦。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也不是没有过神仙与魔族结合的例子。
但是他们孕育的孩子,无不是在正邪两股力量的对抗之下早早夭折。
就目前近香移所听闻的,身为神魔同体还能有如此强悍的力量,便只有魔君矢怨和重隐山两个。
魔君矢怨的来历,在浮屠城魔脉的魔宫之中,她便已知晓。但是重隐山的底细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近香移不禁想,重隐山的神魔同体是成人后自然习得的,还是天生便有的。
他从何而来,与阴司鬼域又有什么隐秘的关系?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回到阴司鬼域?
她想,能让重隐山回到故地,必然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可原因在哪儿呢?
近香移低头思索,忽然将目光落在时与期的身上。她道:“重隐山的目的,是不是要拿到你的本体?”
先是怨族宫殿中的毒障,然后是散灵丹。重隐山这么做,无疑是要逼得时与期化为原形。
奇怪,重隐山和时与期无仇无怨的,即便是有私仇,不杀之后快,却要他被迫化出无垢圣莲的本体。
那也就是说,重隐山是冲着无垢圣莲而来的。
时与期道:“没错。他与魔君矢怨确实是想拿到无垢圣莲。但我不知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我的本体。”
近香移有一种预感:“或许你就是揭开重隐山真正目的的关键。”
闻言,时与期苦哈哈地笑了笑,说:“若他的真实目的揭露,那我也就完了。”
在两人说话的工夫,近香移已经望到了不远处的涓涓河流了。
她让时与期先等会儿,然后使用净化符驱散了河流当中的鬼气,然后将时与期送到了河中央。
全身入了水,时与期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气息一沉,随后整个人没入水下。借着清冽喝水来调理内息。
近香移在岸上静静等候一会儿,见到时与期的情况微微好转,即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所幸还来得及。
可还没等她放松休息,身后便骤然被一柄锋利的刀背一碰。
顿时,近香移浑身一僵。她回过头,却见着一名满脸青黑的鬼者立在身后。而鬼者手中的刀便抵在她的肩背之上。
“天界之人怎么会来到如此污浊之地,你们来此有何目的?”
*
此时,禁地之外。
“怀觉仙君,谒佛原的佛者已经赶至阴司鬼域,天界援军也已准备妥当,我们……”神官允折犹豫道:“我们当真要这样闯入禁地当中?”
禁地被封印已有数千年之久,里头的厉鬼来头不小,实力强悍。在数千年前,便已是威胁到阴司殿地位的可怕存在。
更何况数千年过去,里头的厉鬼修炼不停,他们的修为必然远胜以往。
他们若是此刻闯入禁地,少不得要与他们有一场大战。而眼下阴司鬼域大乱未平,四大部族仍在蠢蠢欲动,阴司殿损兵折将。
如此情况下,贸然与禁地开战,恐怕不是一项好选择。
如果可以,允折希望能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但玉玄炽道:“禁地危险重重,芳菲殿主和水澜仙君孤身陷入危境,若是不能尽早将人救出,他们必然有生命之危。”
近香移的术法确实高明,但这是阴司鬼域。天界的术法在鬼域内的功效会大打折扣,即便她再厉害,怕是也不是禁地一众厉鬼的对手。
再说,她身边还带着时与期。
时与期受了伤,不拖后腿还好,若是拖了后腿,近香移被禁地厉鬼所威胁,两人说不准要吃些苦头。
玉玄炽望着前方阴森的禁地,心中的焦躁之感愈加明显。
他无法言说这股焦躁之感从何而来,但不愿意近香移遇险的信念越来越强。现在,他只想尽快将人救出。
这时候,一阵金光从不远处降下。金光散尽,数名佛者缓步而来。为首的佛者念了句佛号,道:“怀觉仙君急切地将我等召来此地,便是我等相助,擒拿禁地内的厉鬼?”
“是。”玉玄炽道:“若是擒拿不下,也请诸位帮忙拖延一时半刻。芳菲殿主和水澜仙君误入禁地,我们需得速速将他们寻回。”
“原来如此。”佛者道,“怀觉仙君打算如何做?”
“先解开禁地内,对鬼族所下的禁制。若是里头的厉鬼趁机冲出,便请诸位协助天界众军将其擒拿。”玉玄炽道:
“我会觑准时机,潜入禁地,尽快将芳菲殿主和水澜仙君救出。”
佛者明了颔首,即刻出手。瞬间,万千佛光应声而出。在此圣光笼罩之下,禁地上空的无形禁制被破除。
紧接着,浓重阴森的鬼气被一招解封,宛若海潮一般向外扩散了开去。这股逼人窒息的鬼气,令在场神官纷纷后退数步。
见状,玉玄炽施放剑气,配合着谒佛原的佛者,以清正之力扫开了扑面而来的鬼气。
与此同时,前方的禁地也显出了它的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