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先去学校了,下午还要回公司,事情比较多……”许晏禾匆忙走到门口换鞋,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走了。”
闻浔自始至终没说话。
许晏禾开门时刻意停顿,还想再等几秒,她告诉自己,就算这时候闻浔冲上来把她扯进房间做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生气。
可惜闻浔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许晏禾有些失落,随后又羞愧于自己的大胆想法。她躲进电梯里,用手捂着心口,还能感觉到里面此起彼伏的跳动。
她给贺时泽打去电话,难掩愤怒:“你发什么疯啊?你明明知道他在我旁边还笑得那么大声,他都听到了!”
“你不就是想借着我激怒他吗?”
“这种事情你应该听我指挥,好不好?我今天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忙前忙后给他做早饭,现在我一口都没吃,就逃出来了。”
贺时泽卡壳了几秒,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我哪里知道。”
许晏禾也是一时心急,平静下来之后又觉过分,“算了,我没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那你——”
“我先回一趟公司,把设计稿交了,那个直播录频你去找晓雯吧,她肯定有。”
“好。”
许晏禾去了趟汉艺,把答应了乔瑜的设计稿交过去。乔瑜刚开完会,看到她来,立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许晏禾说:“阿姨,我来交作业了。”
她把设计稿交给乔瑜,“满足您的三个要求,薄款,改良款,系列。”
乔瑜显然很是期待,眉眼都带笑。
“系列名叫什么?”
“秀水,我家乡的名字。”
乔瑜接过设计稿,一共五件,有圆领衫和唐褙子加下裙,也有加入重工刺绣元素的齐胸襦裙,还有改良版的大襟立领衫,风格和旗袍相近。系列的主打色是孔雀绿,碧波作底色,晶莹却不张扬,深沉又暗藏生机。
那是许晏禾对秀水镇和孔家大宅的最后印象,屋檐滴水,月亮潮湿,风吹过竹林,带来一阵清凉。她用一抹绿封存住所有记忆,过往的一切都留在那段绵延无尽的梅雨季节里。
“我很喜欢,”乔瑜用指尖探触画稿,“这几件改良款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你之前总是钻研复原款,给你出改良款任务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没什么底。果然让你深入学习服装设计是对的,真的很好看,我也很喜欢这个颜色。”
“这个课程确实对我帮助很大,特别是人体结构那一块,特别有趣。”
“对了,你还记得当时笙梦坊刚上热搜的时候,评论区里提到这个电视剧叫微澜传,女主角长得很仙气,网友都说她很适合穿你那件烟花蝴蝶。”
“嗯,记得。”
“剧组还挺听劝,昨天给我们这边打了电话,想邀请你给女演员量身定制几套剧组戏服,问你愿不愿意。”
许晏禾摇头。
她拒绝得很坚决,让乔瑜微微惊诧。
“我不认为剧组戏服是汉服,要么做复原款,要么做改良款,其余的我不考虑。”
许晏禾这人刚相处起来会觉得她性格温和软糯,很好说话,但越相处越会发现,其实许晏禾原则性很强,在态度问题上说一不二。
“也是,剪裁理念就不一样,一个平裁,一个立体剪裁,剧组戏服为了完全贴合演员的身材曲线,基本上放弃了汉服的形制要求,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替你回绝掉。”
“谢谢阿姨。”
“阿浔怎么样?”
许晏禾猛地一僵。
乔瑜看了看她,了然道:“看来没和好。”
“阿姨,再给我一点时间。”
乔瑜笑着说:“没问题啊。”
许晏禾离开之前又回到乔瑜的办公桌前,她说:“阿姨,如果这一次我能让阿浔改变想法,让他不再逃避,如果他愿意回家,阿姨,你可以跟他道歉吗?”
乔瑜脸色一凛,她望向别处,“他跟你提过这样的话?”
“没有,他没有。”
乔瑜神色复杂,“我和阿浔的关系已经没法复原了。”
“千年前的衣服都可以复原,母子俩的关系怎么不可以呢?”
乔瑜睫毛轻颤,一时无声。
“阿姨,我知道您对我好,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阿浔的愧疚,但是就算您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阿浔心里的伤痕并不会消失。”
乔瑜沉默许久,许晏禾一直站着,大有听不到乔瑜的承诺就不走的架势,最后还是乔瑜点了头,她笑着说:“好,我答应你,我欠阿浔一个道歉。”
许晏禾挨挨蹭蹭地走到乔瑜身边,蹲下来,仰着头看她。
她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乔瑜摸了摸她的脸,“你知道你的眼睛像什么吗?”
“什么?”
“小狗,圆圆的,亮晶晶的,”乔瑜曲起手指刮了一下许晏禾的鼻尖,“阿浔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看你就心软啊?不然我都想象不到,他会把一个陌生女孩子捡回家。”
许晏禾说:“因为阿浔善良。”
闻浔善良、温柔,爱许晏禾比爱自己更多,唯一的缺点是容易在亲密关系里逃避退缩,但这是因为童年时亲情的缺失,所以他越逃避,许晏禾越心疼。
得想个办法,把闻浔需要的安全感全都塞进他的心里。
下午的课在四点结束,贺时泽和林晓雯站在许晏禾一左一右,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许晏禾说:“我吃不下。”
“为什么?”贺时泽问,“还是你男朋友的事?”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你撒撒娇啊。”
许晏禾有些为难,其实沈以微总说她以前是天生的撒娇精,沈以微曾经夸张地说:你粘在闻浔身上仰着头看他的样子,一般女生都做不出来。
但是分开之后再重逢,许晏禾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撒娇了。
闻浔要她独立,她也要自己独立,一个外因一个内因合起来把许晏禾急匆匆地往成熟的道路上推。
但她时常又想:独立就该浑身带刺吗?
贺时泽给她出主意:“有没有什么对你俩来说意义非凡的约会地点,你晚上约他出来,到时候月黑风高,氛围一下子就上来了。”
许晏禾想了想:“市民文化馆。”
贺时泽一脸无语:“你俩红领巾啊,在市民文化馆里约会?”
许晏禾嘟囔着:“那个地方就是意义非凡啊,我第一次出门,他就是在那里找到我的。”
她向贺时泽讨教:“我现在约他出来?”
“嗯,”贺时泽突然伸手:“等一下,换个方式,你给他发,你带着我去文化馆了。”
第65章
贺时泽和林晓雯两个人趴在许晏禾的手机边上, 一个字一个字地指导许晏禾发消息。
许晏禾输入:【我今天去了文化馆。】
“不行不行,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意图也太明显了吧。”贺时泽立即否决。
许晏禾于是删除, 她往两边的军师各瞟了一眼,小声咕哝着:“到底怎么开启话题啊?”
林晓雯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你可以假装发错人。”
“什么意思?”恋爱小白许晏禾虚心请教。
“让我想想啊, ”林晓雯放慢语速,“你先给你男朋友发, 今晚八点,市民文化馆见, 几分钟之后再补一句, 不好意思啊我发错人了,这样,既不会太明显,又能把他勾出来。”
许晏禾和贺时泽立即用崇拜的眼神望向林晓雯, 许晏禾竖起大拇指:“好厉害。”
她照着林晓雯的话,先发出去一句:【今晚八点,市民文化馆见, 位置在文滨广场对面,门口有个白色雕塑的。】
许晏禾屏住呼吸, 聊天框上方迅速冒出“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很显然, 闻浔已经看到消息。
贺时泽催她:“快,快撤回,然后发不好意思。”
许晏禾做这种事的时候总是心虚心慌, 再加上此刻又被两边的人注视着,就更加紧张, 手指都微微发抖。她赶在闻浔回复之后,撤回了刚刚那天消息,然后输入:【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
点击发送。
聊天框上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晏禾的心猛地一沉。
贺时泽和林晓雯面面相觑,都在猜想是不是搞砸了,问题似乎更加严重。
半分钟后,闻浔回复:【嗯。】
贺时泽惊讶道:“他说嗯?这是什么意思?他都不问你发给谁的?许晏禾,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又熟又不熟的。”
许晏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你这个词形容得很好,我也是这种感觉。”
“……”贺时泽满头黑线。
“我觉得他今晚会来的。”许晏禾莫名笃定。
“我觉得未必。”贺时泽并不看好。
林晓雯笑着说:“算了,感情的事就让小禾自己去解决吧,我们能帮的也就仅此而已。”
贺时泽和林晓雯都是许晏禾来到设计培训学校之后认识的朋友。
贺时泽剪着利落的短发,性格却不强硬,反而很好欺负,他和班级里的女孩们都能打成一片。林晓雯和贺时泽是初中同学,她的性格和贺时泽完全互补,是个表面温柔实则很有想法的女孩子。
许晏禾初进班级,诸多不适应,经常一个人坐在班级角落,幸好遇到他们,才逐渐融入群体。
林晓雯说贺时泽以前在班级里经常被人叫娘娘腔,也因此经常被人孤立,但好在贺时泽自我调节能力一流,消极几天之后又满血复活。
许晏禾一开始对贺时泽还有些抵触,随着相处的深入,才慢慢发现他的可爱之处。
“小禾加油!”贺时泽临走前对许晏禾说。
许晏禾笑了笑,说:“谢谢。”
离晚上八点还有三个小时,许晏禾想了想,决定去买一束花。
培训学校在天昀区的最北端,离市民文化馆有两公里,反正时间还很多,许晏禾准备边走边寻找花店。
十几分钟后,她在道路转角发现一个小小的花店,她站在门口问:“有送男生的花吗?”
“是情侣吗?”花店老板笑着问。
许晏禾微微红了脸,“是的。”
“玫瑰可以吗?”
许晏禾并不是很喜欢太艳丽浓郁的颜色,她扁了扁嘴,老板看出许晏禾的不满意,思索片刻,又推荐道:
“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曼塔玫瑰,奶油灰带一点紫色,很干净也很温柔,送男生的花非常合适,摆在家里也好看。”
老板拿出一束曼塔玫瑰。
许晏禾更偏爱饱和度低的颜色,她立即感兴趣起来,“这种玫瑰有花语吗?”
“有的,我想想啊,”老板皱眉回忆了一下,说:“梦的起点,最初的爱意,大概是这样。”
许晏禾愣住。
好巧。
这几个词放在她和闻浔身上,颇有种宿命交织的意味。
她也懒得分辨这些花语是不是消费主义陷阱,感性压制理性思考,光是那几个词就已经足够让她心动。她买了九朵,让老板包装好,老板问她要不要放卡片。
“要的。”
许晏禾第一次写送花卡片,还有点紧张,坐在老板的柜台旁边,半天都不知道要写什么。
她朝老板笑笑:“算了,我先拿着吧,等想好了再写。”
“当然可以。”老板把花交给她。
许晏禾抱着花,慢悠悠地往文化馆的方向走。
她和闻浔共同去过很多地方,比市民文化馆更浪漫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煦城一望无际的海。但在她心里,市民文化馆永远与众不同。
闻浔应该能懂。
分手前几天的那次争吵,她亲了闻浔又跑出去,深夜时分,闻浔就是在那里找到她的。
有时候许晏禾想起她和闻浔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这其中参杂了宿命的味道,怎么会恰好遇到闻浔这样一个人呢?许晏禾想不明白。
迎面走来的路人望向她怀里的花,许晏禾愈发开心,用指尖碰了碰花瓣。
她又想起曼塔玫瑰的花语。
梦的起点,是文化馆里那件黄文沅的刺绣作品。
而最初的爱意,一如既往指向闻浔。
其实这半年来许晏禾遇到过很多人,乔瑜和黄文沅带着她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典礼和展览会,遇到过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异性,有温柔的、恣意张扬的、幽默风趣的或是精明干练的……其中也有对许晏禾表现出极大兴趣的男人,但许晏禾从来没有动过心思。
对身边大多数事物,许晏禾都怀揣着十二分的好奇,像海绵吸水一样恨不得在最短时间里了解全部,可偏偏在感情这件事上,许晏禾一点都不好奇。
也许是因为被闻浔很用心很温柔地爱过,所以她不需要向外寻求。
夜幕降临,文化馆前的孩童们渐渐散去,许晏禾找了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把玫瑰花放在一旁。
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的心情从未如此平静。
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八点。
闻浔走到她面前。
许晏禾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头就看到闻浔。
她就知道他会来。
闻浔的眼神很陌生,带着冷意,但许晏禾多盯了他几秒,他的呼吸就开始加重,伪装也逐渐瓦解,变成很在意的样子。
“在等谁?”
闻浔依旧克制,心事如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