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淡笑:“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林父这时才看见她,似乎愣怔几秒,起身朝她走来:“小尔,爸爸好久都没见过你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一趟。”
林絮尔张了张嘴,“爸爸”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只是点头:“您好。”
这种生疏至极的交流,让气氛再次沉闷起来。
在一旁玩耍的小女孩也注意到林絮尔,跑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我家?”
林絮尔看着她,大概能猜出她是继母的女儿,叫尧尧,大名叫林舒尧。
继母的女儿出生在林絮尔高三的时候,林絮尔见过一次,尚且还是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小小的,现在已经长大了。
林父见状,只觉得很尴尬:“尧尧,不许没礼貌,这是爸爸的女儿,也是你的姐姐。”
谁知尧尧听到这话,伸手推了林絮尔一把,生气道:“你不能叫我的爸爸叫爸爸!”
小孩子的手劲挺大,林絮尔没防备,被推得倒退几步。
随后尧尧细声尖叫:“你是不是坏人,要来抢走我的爸爸妈妈?坏人坏人,出去出去!”
尧尧转身举着一杯果汁,朝林絮尔跑过来,冰冷果汁尽数洒在林絮尔的开衫衣袖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迹,果汁滴滴答答地留下,格外狼狈。
林舒尧“哇”地哭了:“我不要姐姐,我不要姐姐!我没有姐姐,她不是我的姐姐!爸爸你不爱我了!!”
林父蹲下身,柔声抚慰小女儿:“爸爸怎么会不爱尧尧呢?爸爸最爱尧尧了,别哭了啊……”
“尧尧没事吧?”
继母和住家阿姨也纷纷围在林舒尧的面前,轻声安慰:“好啦好啦,尧尧再哭鼻子就不是漂亮的小公主了哦……”
林絮尔站在不远处,果汁甜腻的香气紧紧腻在她的开衫上,她伸手脱下,搭在乳白铁艺椅背上。
她望着不远处依旧在哭闹的小女孩,她众星捧月,被人疼爱有加,大家都在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去哄她开心。
她才发现,原来父亲也可以是个很慈爱的好父亲。
林絮尔突然想起,在每个争吵的夜晚里,小心翼翼躲在房门后的自己。
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她也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但这里显然不是很欢迎她,她再待下去也只会难堪。
林絮尔出声:“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但林父却站起身:“小尔,尧尧是小孩子,没怎么见过你才会这样的,别和她计较,过一会就好了,没事啊,先进去吃饭。”
林絮尔默然,继母和她说话:“尧尧是个小孩子,平时都很乖的,可能是见到外人才这么紧张。”
外人。
林絮尔很淡的扯了扯唇角,好像确实是外人。
但她还是安静地进了屋内,她隐约听见继母对住家阿姨说:“我看快要下雨了,把那边桌椅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尧尧去吃饭。”
住家阿姨应了一声。
果然不多时,阴沉沉的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伴着淅沥雨声,饭菜上桌,对面的尧尧还在用敌对的眼神盯着她。
林父只是问了她在学校的事,他问一句林絮尔答一句,格外生疏。
得知林絮尔保研,林父面容和善:“小尔,专注学业是好事,但也要多出去走走,交些朋友,爸爸朋友赵叔叔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刚刚从国外回来,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吃顿饭……”
林絮尔在此时放下勺子,突然抬眸看向落地窗外。
餐厅正对着巨大落地窗,能瞧见绿茵茵的草坪。
原先摆满东西的铁艺桌椅上,大家的东西都尽数收起来了,唯独只有她的薄针织开衫还孤零零地搭在白色铁艺椅背上,被雨水濡湿变得微沉,还在缓缓滴着水。
继母察觉到她的目光:“我以为那是你故意放那里的,就没让阿姨收回来,我可不敢乱动你的东西。”
在之前念高中时,她一般都是住校,有一次回家住,当时林父的事业还在上升期,无暇顾及她,新房还在装修,没法住进去,所以还是住在小区的旧房里,继母在家,林絮尔为了避免尴尬,中途去了图书馆,回来时下雨了。
原先晾晒在露台的衣物都收回,只余她的衣服被风吹卷成一团,还孤零零挂在露台上淋雨。
当时在家的继母理所当然:“我可不敢乱动你的东西。”
吃饭也一样,继母只会煮两人份的饭菜,她和父亲的,从来不会多煮她一份,对林絮尔的说辞还是一样:“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万一煮了你不爱吃的,你去找你爸告状怎么办?我可不敢给你乱煮。”
林絮尔没说什么,只是将淋湿的衣服重新放进洗衣机清洗,自己进了厨房给自己做饭。
继母没有错,她们完全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她确实没有义务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只是继母这种态度,掺杂着些许不满,发泄到她身上。
她永远都是被隔绝在外的,一个外人。
她坐在这里,就像那件被雨水浸湿的开衫一样,这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在现在被压迫到极致。
她真的很难受,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林絮尔只是站起:“不好意思,我已经吃好了,还有些事,先走了。”
“小尔,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林父似乎有些不高兴,“别和你周阿姨计较了,我一会给你转钱,你想要多少件就买多少件,先坐下吃饭。”
继母的声音响起:“林絮尔,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吗?不就是件衣服吗?你装出这一副委屈样给谁看啊?”
林父转而训斥继母:“你也少说两句。”
继母扫了林絮尔一眼,声音因为心虚小了几个度:“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欺负她,不就是没让人帮她拿衣服进来吗,至于这样甩我脸色?”
林絮尔神色很淡,缓缓出声:“没有说您不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您好像不太欢迎我。”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一个外人过来,应该是影响了您的心情,您可以和我说,我不会过来的。”
她转而看向林父:“我们之后没必要再为了不存在的亲情,这么勉强地聚在一起,真的没什么意思,还有,您不用再给我转钱了,我不需要。”
她拿过纸袋,将里面的玩偶递给尧尧:“这是送你的礼物,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尧尧依旧不买账:“我不要你的礼物!”
崭新的郁金香色邦尼兔玩偶砸到林絮尔的背上,有一点疼意,但林絮尔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走出别墅时,雨势转小,她顿住脚步,撑着伞走向草坪的铁艺椅,将已经湿透浸水的开衫拿起。
她拎着那件滴着水的开衫,伸手扔进别墅区外的垃圾桶,吸满水后的衣物沉沉坠下,发出闷响。
别墅的林荫道格外长,林絮尔撑着伞走了许久才走出别墅区。
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吊带裙,细细的带子挂在白皙细伶的肩上,整个人纤细单薄,像上好的玉器般润白脆弱,她撑着伞站在路边,开始叫网约车。
此时暮色渐起,江城的雨夜不似北城那样冷,只是沁着潮湿的清凉,她站在路边安静等车。
别墅区并不好打车,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车才到,她收起伞,坐上回酒店的网约车,她歪头抵在车窗上,对于继母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排挤她本来早就习惯了的,但可能是太久没回来,她一时间忍不了。
不过说开了也好,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手机放在腿上,她垂眸盯了一会,旋即拿起,点开最顶上的对话框,开始打字。
【明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消息发送还不到两分钟,郁则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林絮尔接通,电话那边有点吵闹,隐约听到叫号的声音,估计是在外边吃饭。
他的嗓音很倦怠:“怎么突然问我明天中午吃什么?”
林絮尔无意识地扣紧手机:“你不是想快点吃上饭吗?明天中午前我就能回到学校,可以请你吃饭。”
他轻笑,好像不是很在意:“明天再说吧,你现在方便吗?”
林絮尔有点疑惑:“有事?我正在打车回酒店。”
“酒店?”
他似乎捕捉到关键字眼,语气有些低沉:“你一个人住酒店?”
林絮尔顿住。
大学三年,她没有和身边朋友提及过她的家庭,一次都没有。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不会轻易展示自己身上的不堪,她只会偷偷藏起来,等着伤口自己慢慢自愈。
但自从和他说过张栩庭的事情后,一切都变了,也许是和他展露过一次伤口,往常那些不会轻易述说的话,在他面前,好像没了避讳。
林絮尔嗓音温柔,很淡地笑了:“是啊,我没有家,不住酒店住哪里?”
对面静默片刻。
随后他懒懒出声:“你挺出息的啊林絮尔,一个女孩子住酒店,就不怕会有危险?”
她温声道:“还好,现在其实挺安全的。”
“一点都不安全。”郁则的语气不容反驳,“酒店定位发我,然后立刻、马上、收拾好你的小行李箱,半个小时后下楼。”
下楼?
林絮尔缓缓坐直身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嗓音发紧:“你现在,在哪里?”
根据江屹的朋友圈显示,三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北城才对。
他那边还是很喧闹,他嗓音有点模糊:“奶茶店,在等我的可可牛奶五分糖正常冰。”
可可牛奶,是她最喜欢的饮品。
她的手指紧紧蜷起,心里那一点猜测更明晰了些。
“你现在……在江城,是吗?”
他带些谑意反问:“你觉得呢?”
她突然想起,她给郁则发消息的时候,是三点多,而江屹的回复说,郁则三点多就走了。
答案不言而喻。
她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悄然坍塌。
林絮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你怎么过来了?”
对面安静片刻,郁则似乎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没办法,因为这里有我很想见的人,虽然那个人不想我,但是我很想她。”
“想她想得受不了。”
第41章 诱引
林絮尔静默片刻, 她突然小小声地叫了他。
“郁则。”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叫他的名字。
对面很模糊地“嗯”了声,旋即笑了:“怎么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说话, 空气顿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没有不想你”和“我也挺想你的”这两句话在脑海中来回切换, 林絮尔莫名紧张, 她半天都没想好用哪一句。
她很少很少说这些话,以至于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等等,郁则好像没说那个人是谁,还是算了, 万一自作多情就不好了……
正当她还在迟疑时, 网约车司机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小姑娘, 到了。”
对面的郁则似乎也听到司机的话:“你先去收拾东西,挂了。”
林絮尔带着一点郁闷下了车, 东西收拾得很快, 就拉着行李箱下楼。
此时的细雨还在朦朦下着,林絮尔站在酒店大堂前, 凉润的夜风卷起她的裙摆,她才想起,她还没问郁则去哪。
她向来循规蹈矩,做任何事都需要计划, 如果计划临时更改,她会无所适从。
但她此刻才发现, 郁则本身就是计划外的那个人。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偏离了计划。
但她第一次, 没有察觉,甚至还很雀跃。
因为他是郁则。
从她有懵懂的恋爱意识开始, 她在青春期里,无数次书写勾勒出的理想型都是沉稳安静的温柔男生,沉默寡言,和她一样。
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相似熟悉的人和物能给予她安全感,她只相信和她相似的人,所以她喜欢安静沉稳的人。
爱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太奢侈,她从来不敢奢求太多,一点点就好,能够保持忠诚,没有一丝波澜的,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完全足够了,这是林絮尔能想到的,最理想的恋爱模式。
所以张栩庭出现时,他表现得完全契合安静沉稳,所以她选择了张栩庭。
以至于张栩庭对她态度很不在意,她也一次次地原谅和忽视,因为他说他爱她。
她真的很想,有人来爱她,她也很怕没有人爱她。
只是她选择错了,那不是爱。
但有个人,在一场记忆模糊的雨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跻身进入她的人生。
郁则与她设想的理想型,完全相悖。
他张扬,恣意,离经叛道,让人捉摸不住。
沉稳安静,和他沾不上一点关系。
但在这个淅沥雨夜里,他好像彻底将她原先的理想型尽数击碎,再重塑。
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他倚在墙边,漫不经心撬开打火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