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柳莺莺翻身从矮榻上爬了起来,洗漱打扮一番,预备到院子外头“散散”,碰碰运气,却不料这时,忽而有人在外头唤门道:“有人吗?”
剪秋一早到老夫人院里去了,她的本家在北苑,虽过来伺候柳莺莺,许多东西还没完全搬过来,一早得了柳莺莺允许的。
桃夭该是去厨房了。
至于品月,时不时不见人影,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
眼下西院只剩柳莺莺一个,柳莺莺便亲自走了出去,便见外头立着个俏生生的姑娘,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生了张鹅蛋脸,粉面桃腮,朗目疏眉,看人时两眼弯弯,眼里星光辰辰,竟是个嫣然巧笑的小美人儿。
柳莺莺不由眼前一亮,她这沁院芳怎么来了这么个小美人儿。
又见对方年纪不大,着一袭西子色褙子,外罩着一件薄薄的浅色锻袄,下着烟雾绿罗裙,头上未待珠花和首饰,只在头顶左右各自绾了两个发髻,余下头发编成了七八个小辫子,垂落在胸前,辫子上缀着浅绿色的头绳,看着清新可人。
又见她脖颈上挂着缨络圈,胸口挂着一对如意锁。
穿戴虽简洁可佩戴的首饰却不俗,尤其是那通身的气质,绝非哪个跑腿的小丫头,定是府上哪位金贵的小主?
可若是小主,却偏又见她孤身一人,身后并无丫鬟侍女簇拥,正踟蹰来者何人之际,这时,只见这位俏生生的小美人比她还更要惊讶和惊艳,只愣愣的看着她,良久良久,脸微微一热,竟先一步开口道:“是柳姐姐么?”
说着,强忍着眼里的羞涩,自报家门道:“我是三房的灵儿,在府里排行十四,听八姐姐说府里来了个仙子姐姐,不但生得美,还会养蚕宝宝,柳姐姐,你能教我养蚕宝宝么?我上年养的蚕宝宝全死透了,被表弟笑话了大半年,今年我发誓一定要养活他们,可我技术不成,柳姐姐,你能帮帮我么?”
沈月灵一脸祈盼的看着柳莺莺,眼里星光点点。
好似柳莺莺不同意,当场便要掉下金豆子来似的。
而柳莺莺听到对方的来意后,先是一愣,随即面上微微一囧。
这沈家的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有趣,怎么一个个对蚕宝宝感兴趣得不得了,上有沈家大姑娘,这儿又来了十四姑娘?
也是,清远不比江南,那儿的许多人以养蚕为生,许多人都会养蚕,是一项生计,不想到了清远倒是成了一项受人追捧的雅事来,不过转念一想,也是,闺阁中的女子外出机会不多,又并无多少打发时间的趣事,然而也不是每个女子都爱泡茶绣花,相比那些文绉绉又磨人的行当,养蚕便显得有趣多了。
何况养蚕吐丝,制成布料丝绸,是雅事,也是受人称赞的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
柳莺莺眼下正愁没机会出去窜门了,得了,机会不正好送上门来了么?
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却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只见柳莺莺想了想,冲着对面的沈月灵道:“原是十四姑娘。”
顿了顿,又道:“十四姑娘养蚕这件事情,三太太可应允了?”
沈月灵见柳莺莺话语有松口的迹象,立马兴匆匆道:“我娘答应了,她一准答应。”
柳莺莺想了想,又道:“可养蚕需要耐心,且非一日两日之事,许是需要耗费两三月、甚至三五月之久才能成事,十四姑娘确定想养?”
沈月灵立马举手保证道:“我有这耐心,我去年便整整守在蚕宝宝跟前守了三个月,一日不曾离过,可蚕宝宝们总是养不大,便死的死,伤的伤了。”
沈月灵一边说着,一边眼红红的。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道:“我今年只会比去年更有耐心的,我发誓一定要将蚕宝宝养得肥肥的,让它们吐出丝来,我要用我自己养的蚕宝宝吐出的丝给我娘做一块汗巾子。”
沈月灵一脸坚定的说着。
而柳莺莺听了这话后神色一愣,看着远处漂亮又坚定的小女孩儿,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刚被卖进妓院的自己,想了想,柳莺莺盈盈笑着道:“正好眼下又到了养蚕的季节了。”
说着,目光一定,投放到了沈月灵脸上道:“那好,养蚕需要一些准备工作,还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和气候,我明日去十四姑娘那里瞧瞧,先准备准备看吧。”
柳莺莺如是说着。
沈月灵听到柳莺莺答应了下来,当即高兴得两眼弯弯的在原地跳了两下,跳起时这才想起手中拎的食盒,立马羞涩又欢快地走到了柳莺莺跟前,将食盒送到了柳莺莺跟前,道:“这是灵儿备的果子点心,不成敬意,柳姐姐可尝尝鲜。”
顿了顿,又连连往柳莺莺脸上看了又看,方小大人似的,道:“祖母说,沈家跟柳家祖上是亲戚,往后我便唤柳姐姐你一声莺姐姐可好,莺姐姐直接唤我灵儿便是了。”
沈月灵虽羞涩,却也落落大方,柳莺莺笑着将食盒收了下来,沈月灵立马美滋滋道:“那我明日在院子里等着莺姐姐了,莺姐姐定要记得来。”
说罢,蹦蹦跳跳的去了。
沈月灵走后,柳莺莺将食盒打开,见里头点心精美精致,想来是精心备下的,一时又想起这一遭意外的机缘,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来,没想到当年在万花楼为伺候的主子贞娘喂养蚕宝宝的技能,竟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来。
柳莺莺当即拿起点心尝了一口,真甜,这沈家的点心可比当年在万花楼那些食客们用剩下的发霉发硬的点心好吃一万倍。
次日,柳莺莺精心梳洗一番,捎上给十四姑娘的见面礼和一些云城带来的特产便早早的朝着三房去了。
大房、三房、五房皆是嫡出,不过三房老爷去世多年,只剩下三房太太孤寡,独自拉扯着独女沈月灵长大,不过听说三太太出自名门,虽深居简出,却自有风骨。
三房的院子在大房南苑和二房东苑之间,略有些偏远,这日柳莺莺别有心机的没有带上识路的剪秋,而是只带上了同样初来乍到的桃夭,打算一路问路问去三房。
出了北苑快到东苑位置,果然远远地看到两位男子自游廊尽头走来,二人身高颀长,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人着蓝色锦服,头戴冠玉,身形瘦长,面容俊逸,一人着法翠长衫,略矮几分,圆脸,二人远远并肩而来。
瞧着是打东边而来,莫非是二房的?
二房除了长子沈墨外,还有庶子三人,其中九公子年龄略小,十四五岁,五公子、七公子均是十六七岁。
柳莺莺眼下还认不全人,远远一眼探去,其中高的那个仿佛有些面熟,许是那日在老夫人院里见过,柳莺莺记性极好,记得应当是那日同沈墨一道来的。
眼下不好多瞧。
只当作没有瞧见似的,面不改色的往前走着。
一直行到游廊中间的分叉口,见游廊中间分了条十字口,四面皆可行,方见柳莺莺缓缓停了下来,似不知该往那儿走了,正踟蹰不定时,眼尖瞧见远处走来的两位公子,顿时面露惊喜。
而五公子沈杰和七公子沈鹤这时正好也发现了立在分叉口举棋不定的柳莺莺,当即二人神色一怔,顿时面露惊讶,继而惊艳,显然,二人也一眼认出了在老夫人院子里见到过的那位令人惊艳的柳家姑娘来。
这几日,柳姑娘三字可没少在沈家私塾书院流传开来,就连沈家外族那几支的所有人都知老宅里头来了位天仙似的姑娘,据说新来的那位表妹貌若天仙,柔媚无骨,望一眼能令人身子酥半边,惹得沈家十余位郎子眼中冒光,早已私底下啧啧议论了好几日了。
眼下人还没到跟前,便见沈杰和沈鹤二人对视了一眼,耳朵各自泛了红。
却又见二人各自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示意对方先开口。
还是柳莺莺先开了口,只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不知眼前是哪二位公子?”
柳莺莺半垂颔首,端得一副柔美之姿道:“莺儿方来沈家,路径还不熟,一时不慎迷了路,可否劳二位公子指个路,不知去往三房该从哪儿走?”
柳莺莺目光低了几低,没有明晃晃看人,端得一副羞涩态。
她声音婉转,如枝头娇吟的黄鹂,分外酥麻好听。
她低眉敛目,颔首峨嵋间,风情百转,分外妖娆。
一时瞧得对面两个大男人目光躲闪,手脚局促,竟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瞧才好,好在沈杰沈鹤二人并非那等未曾见过世面之人,二人很快挺胸负手,端得一副俊杰之姿。
两相推诿间,只见沈杰低低咳嗽了一声,方背着手故作镇定道:“柳姑娘客气了。”
顿了顿,又道:“我乃二房沈杰,排行第五,他是老七。”
说话间,飞快朝着远处仙姿玉貌之人面上飞快看了一眼,方匆匆收眼道:“去往三房,该往右走,右边在东南方向,三房在东南角的位置。”
沈杰细心为柳莺莺指着路。
柳莺莺顺着右侧的游廊看去,仿佛松了一口气,而后,远远抬眼朝着沈杰面上看了一眼,又飞快垂眸,再度朝着沈杰施了一礼。
却不想这一眼,正好撞进了沈杰的眼里,只见沈杰愣愣的立在原地,忘了回礼,还是一旁的沈鹤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沈杰骤然醒悟过来,耳朵瞬间一红。
柳莺莺见状,用帕子遮唇偷笑一声,沈杰整个脸面都胀红了起来。
这时,柳莺莺正好将要不慎将手中的帕子“飞落”进一旁的水榭之中,再劳二位公子帮衬相捞,却不料,帕子还未来得及“不慎”之时,这时只见一旁的沈鹤飞快拉了沈杰一把,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句什么,便见那沈杰神色骤然一变,不多时,只飞快朝着柳莺莺作一揖,方局促结巴道:“柳姑娘……柳姑娘请自便,我……我与老七上课要迟到,便告辞了。”
说完,二人步履凌乱匆匆离去。
一直走到游廊的尽头,只见二人非但没有将步伐放缓,反倒是跟见了鬼似的,竟撒腿便跑了起来。
柳莺莺:“……”
什么鬼?
这是害羞?还是……害怕?
她怎么他们呢?
她还压根没出招啊!
柳莺莺只有些懵。
第022章
这沈家的郎君们究竟是不经撩, 还是假正经啊?
何况,柳莺莺压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柳莺莺一时被远处落荒而逃的两道身影惊呆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没想到她柳莺莺竟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可是她头一回出山啊!没想到竟如此的出师不利?
这若叫万花楼培养调、教了她整整三年的秦妈妈瞧见了, 一准要气得吐血了罢。
这……不该是她柳莺莺该有的段位啊, 不该,铁定不该!
柳莺莺想象中的她若出手, 一准让那些臭男人们挪不动脚了, 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直接将人给吓跑了?
她方才的行径过火吗?并不啊,含蓄中透着撩人, 撩人中透着矜持,矜持中又不缺羞涩, 半纯半媚半撩半羞,所有男子不该沦陷在她这抹妖娆又纯情的情意之中, 无法自拔么?
定是沈家这二位郎君脸皮太薄的缘故, 是他们的缘故,绝非她柳莺莺的实力缘故。
柳莺莺一时杵在原地, 只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这时, 一旁的桃夭看了她一眼,踟蹰半晌,只冷不丁笨拙的劝慰她一句:“不妨事的,姑娘,沈家……人多。”
桃夭直愣愣的劝说着。
想劝她, 一个两个不成, 还有三个四个。
然而柳莺莺听到这番劝说后却嘴角微微一抽, 好半晌,这才强自挤出了一抹微笑, 偏过头冲着桃夭皮笑肉不笑道:“小桃儿,你会说话,往后可以多说。”
桃夭一愣,看了看柳莺莺,半晌,抿着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
柳莺莺:“……”
柳莺莺整张脸都抽了起来。
不过,呆桃儿话糙理不糙,是的,沈家人多,主宅里头光是郎君们都有十好几个呢,再加上旁支的,几十个,一日撩一个,一整月都不待停歇的,更何况,听说沈家还有不少优秀的门生,男人嘛,多了去了,眼下两个胆小鬼而已,无妨,她们来日方长。
强自给自己好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柳莺莺这才略有些僵硬的调整了面部笑容,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领着桃夭朝着方才沈五公子沈杰指出的方向朝着右边拐了去。
不想,刚下了游廊,拐到了一处月门洞前时,正好前方一阵邪风刮来,头顶的树叶莎莎吹落,柳莺莺下意识地抬手去拂,风不慎将她手中的帕子吹走了,挂到了一旁的树梢上。
柳莺莺蹙了蹙眉,正欲踮脚去取,这时,一只修长的大手却冷不丁从头顶伸了过来,越过了柳莺莺白皙细嫩的玉手,竟先一步将树梢上柳莺莺的帕子给取走了。
柳莺莺一愣,与桃夭二人双双回头,便见身后近乎贴身站着个男人,目光正一错不错,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着。
因隔得太近,柳莺莺压根不设防,冷不丁一转身险些直径撞入对方怀里,柳莺莺瞬间吓了一大跳。
一抬眼,只见眼前的男人着一袭浅粉绯色圆领华服,胸口正中央绣着几朵偌大的玉兰花团簇的花样子,对方身形修长,衣袍宽大,圆领里白色立领挺阔,端得一副斯文尊贵的风流扮相,又见对方头戴紫玉金冠,一张脸冷不丁一眼看去,俊美如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笑意吟吟,看人时,无情好似也多情,天生一张笑脸,竟尊贵又风流。
柳莺莺第一眼看去时,心头不由震了几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