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俨然快要将牙齿给压碎了。
她想要他动一下,又怕他乱动。
第一次知道,动与不动间,都同样的痛苦不堪。
只觉得身体里有一万只虫子在齐齐啃咬。
比药效发作时竟也不遑多让。
沈琅亦是绷紧了身躯,微微仰着脸面,他脖颈处的动脉血管都根根喷薄鼓胀了出去。
全身肌肉都在叫嚣着。
一时忍着巨大的折磨,将人牢牢圈在了怀中,随即,将手送到前方朝着她的嘴边探送了去。
几乎在他递过去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呜咽着张嘴便毫不留情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整个过程,两人均是一语未发。
从窗外或者背后看着,二人同坐一椅,趴在案桌上,后者拥着前者,像是在教前者练字习作似的,诸不知,二人此刻亲密相连,早已浑身战栗,溃不成军了。
趁着她咬上来的这一档口,沈琅闷哼一声,随即凭借着超强的忍耐力,端得四平八稳,喉咙沙哑的开了口,只冲着门外一字一句道:“交给吴庸——”
短短四个字,沈琅牙已咬碎。
门外,宓雅儿听到此言,脸上温婉的笑意一时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在门外等候了一刻钟有余,却没想到连门都没有踏进去。
到底一腔热血遇冷待,有些失望和难过。
不过,转念一想,大表哥素来如此,连舅舅和祖母也是轻易不见。
这时,吴庸忍着一身冷汗,在一旁拼命找补和解释道:“少主的意思是,表姑娘身子弱,回头给表姑娘还有老夫人过了病气便不好了。”
说着,飞快朝着大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吴庸违心回道:“少主说,待痊愈了后再去寿安堂拜访。”
如此,宓雅儿只得将手中的托盘交到了吴庸手心,而后,远远的朝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忽见正屋东侧的一扇窗户打开了,宓雅儿眉头一挑,下意思的往前迈了一步。
却见吴庸这时立马接过托盘朝着宓雅儿遥遥一拜,道:“属下待少主送表姑娘出门。”
宓雅儿闻言,沉吟片刻,只得朝着紧闭的正房大门看了一眼,方朝着里头福了福身子道:“那表哥好生歇息,雅儿……雅儿明日再来探望。”
话一落,宓雅儿终是缓缓告退,败兴而去。
不过,临走之前,还是再度转身往正房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话说,宓雅儿一行刚一走,吴庸便支支吾吾道:“少主,那这些东西膳食——”
话还未落,便闻得里头传来一道抑制不住的低低怒吼:“滚!”
这史无前例的一声低吼,吓得吴庸脸色大变,险些生生从七阶台阶上一把滚落了下去,待站稳后,意识到了什么,跟见了鬼似的纵身一跃,转眼不见了踪迹。
吴庸消失的那一瞬间,正屋里头响起了一声震天巨响,案桌险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一把掀翻了。
第114章
事后, 柳莺莺几乎是绷着脸离开玉清院的,回去一路几乎都是飘着走的,每一步好似都踩在了云端里。
大白日里, 为了掩人耳目, 她走的依然是桃林下的那处秘道。
她在前方走着,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沈琅背着手不紧不慢跟着, 似有亲自送她一程的意味。
呵,她稀罕?
几乎是每走上一段路程,柳莺莺都恨不得停下来转过身去将背后那道身影恶狠狠地剜上几眼。
目光若是一柄刀的话, 她怕是已在他身上捅出一千个一万个窟窿眼来了。
一直走到那片桃林时,此时的满园桃林桃花早已凋谢, 桃花凋谢的地方慢慢结出了青翠的果子来。
一簇簇结满果子的桃枝蹿到了林间小径来,柳莺莺经过时到底没能忍住, 抬手摘了几颗, 停了下来,转身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身后那道碍眼的身影面目恶狠狠地砸了去, 并一脸不耐烦道:“别再跟着我了。”
自然, 柳莺莺的手法精湛准确,直射向沈琅的面门,不过沈琅身手敏捷,袖袍不过淡淡一抬,便准确无误的将那个果子稳稳握在了手中。
远远看了柳莺莺一眼, 到底停了下来。
柳莺莺见状, 白眼一翻, 下巴一抬,撩起裙摆大步踏上了那片嶙峋假山中, 隐入了秘道。
沈琅背着手立在那簇桃枝旁,一直目送那道倩影消失在眼前,良久良久,这才抬起手来,摸了下眉头,随即大掌盖在眉眼处,掌下那张清冷的面容上似染上几分无奈的淡笑。
这是将人彻底给惹毛了?
确实,惹得狠了些。
有些东西不尝则以,一尝……便轻易上了瘾,哪能轻易丢得开手?
沈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那颗青翠果子,片刻后,握着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而后知后觉想起还一直被他忽略在玉清院书房里忽略了一整个上午的大老爷沈膑,沈琅:“……”
眉头一挑,这时,心头忽而冒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看来,古人之忧,并非没有道理。
这样想着,嘴角略微一抽,沈琅大步朝着书房方向而去。
话说被惹毛的柳莺莺一路骂骂咧咧,问了他沈家祖宗十八代,这才跋山涉水般通过长长的秘道回到了沁芳院前面那片林子。
在玉清院那两日柳莺莺虽有些迷迷糊糊,却也隐隐约约知道留宿不止一晚,她记得中途被沈琅喂过汤食,好似还起来沐浴清洗过一回,然后沉沉睡去,睡了许久许久。
不知沁芳院有无人发现她失踪了两日,桃夭是否应付过来。
一时,对那姓沈的愤恨又平白的增添了几层。
柳莺莺遂放轻了脚步,想要趁着无人之际回到西院,不想,正要跨出林子回到院门口之际,忽而闻得一阵说话声自院子外头的小径处远远传了来,柳莺莺定睛看去,便见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自远处缓缓踏了来。
为首的赫然是沈月澶,宓雅儿二人,身后跟着苏子磬,沈月骊还有姚玉兰。
柳莺莺神色一凛,立马闪身避进了林间的荆棘丛中,便见一行人马已到了眼前,只听到沈月澶出声问道:“莺儿当真病的厉害么?”
便见那姚玉兰略有些担心的回道:“我也不知具体内情,只知虽与柳妹妹毗邻而居,却也已有五六日功夫没见过柳妹妹本人了,只知这几日柳妹妹一直闭门未出,不知是否病得厉害。”又道:“前两日她院里还熬了药。”
这时,苏子磬忽而插话道:“不知柳姑娘生的什么病?”
沈月骊道:“看平日里起色看着倒是不像是个病弱之人。”
姚玉兰想了想道:“听说是旧疾,每月都要不适几日。”又一时笑了笑,道:“到底是隐情,我不好过问,便也一直没有探过。”
姚玉兰此话一出,其余几人默了片刻,纷纷若有所思。
这时,宓雅儿忽而说道:“前些日子大凉,这几日确实不少人过了病气,怕是染了风寒也说不定。”
又道:“莺儿妹妹怕是面皮薄,不好意思派人寻医问药,月底祖母会请大夫过来诊脉,到时候她若需要可让大夫多跑上一趟便是。“
沈月澶却听出了旁因,一时眨了眨眼,笑着看向宓雅儿道:“听说你一早去了大哥那儿,大哥怎么样呢?”
说着,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感慨道:“话说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大哥生病了。”
宓雅儿闻言笑了笑,半晌,想起早上在玉清院的画面,只若有所思道:“是呢,这么多年来我也是头一遭听到大表哥生病。”
说话间,几人已跨入了院门,没一会儿锁秋和品月还有东院的吴妈妈立马匆匆赶来相迎。
柳莺莺远远见此状,神色一禀。
话说,院内锁秋和品月见沈月澶,宓雅儿到访,立马慌忙出来相迎接,并招呼一行人入内,沈月澶只摆了摆手道:“先不用多礼,我们听说莺儿这两日病得厉害,想过来探探病,你且进去禀告一声便是。”
话一落,只见锁秋和品月对视了一眼。
锁秋神色一怔,似有些迟疑,正要开口禀告时,这时,却见品月立马先一步插了话道:“禀大姑娘,那什么,柳姑娘犯病这几日从来不见外人的。”
品月绘声绘色说着,顿了顿,又神神秘秘道:“这几个月来但凡发病,只让她那个贴身的婢女随身伺候,连我跟锁秋姐姐都从未曾允许靠近过半分了,说实话,连我都已有两三日功夫没与柳姑娘打过罩面了。”
品月阴阳怪气的说着。
话一落,只见对面五人神色均是一怔,各自对视了一眼,眼里均是有些意外。
这时,锁秋立马瞪了品月一眼,将她往后一扯,片刻后,只得硬着头皮冲着沈月澶道:“大姑娘,别听品月胡言乱语。”
顿了顿,又道:“柳姑娘不过是幼时落了些旧疾罢了,由贴身婢女伺候惯了,我跟品月才刚过来伺候,到底不如桃夭熟稔罢了。”
又道:“听柳姑娘说,病情不算严重,不过偶尔犯犯,许是隐疾不想让外人探及罢了,也算情理之中。”
锁秋到底年长几岁,说话稳妥周到。
果然,沈月澶一听,顿时了然,正要开口,却见这时沈月骊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打趣般探问道:“所以,锁秋姐姐,连你也不知柳姑娘到底所犯何病对不对?可知究竟是哪方面的?”
沈月骊一脸的好奇。
话一落,便见沈月澶立马瞪了沈月骊一眼,道:“骊儿。”
沈月骊立马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过就是有些好奇罢了,好好好,我不问,不问了便是。”
沈月澶这才冲着锁秋缓缓道:“前些日子一直大雨不断,府里不少人染上了风寒,我还以为莺儿也受了凉,毕竟那日她下水救了人,唯恐落下了病根,只要无大碍便好,我便也能安心了。”
沈月澶说着,朝着院子里头远远看了一眼,道:“既莺儿无大碍,咱们便也甭打扰她修养了。”
说着,看了庭院里浩浩荡荡一行人一眼,正想着该何去何从时,这时姚玉兰忽而道:“来都来了,几位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不若上我那儿坐坐?”
说话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见姚玉兰道:“对了,大姑娘,表姑娘,我忽而想起了咱们院子前头有一片林子,那片林子往日里并无人进出,有一回我无意间探进去时在林子里头竟发现了一窝野兔子,不过那日我一靠近便见那几只兔子吓得四处逃串了,眼下不知是否还在,几位姑娘要不要进去探探?”
姚玉兰笑着说着。
说完,语气一顿,忽又道:“不过里头好像有些荆棘丛,跟处野林子似的,怕是不好入。”
话一落,便见沈月骊双眼一亮道:“兔子?里头当真有兔子?”
说完,立马来了兴致,道:“我要去我要去。”
沈月澶与宓雅儿对视了一眼。
几人皆是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对府门外的世界自然一片向往,见此状,不由忍俊不禁道:“也好,既来都来了,那便进去瞧瞧罢,便当作踏青了。”
第115章
“几位姑娘们来了怎么不坐会在走?”
就在沈月澶等人正要提步转身去往对面林间游玩之际, 这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盈盈浅笑声。
众人脚步一顿,闻声抬眼看去, 便见庭院的尽头一抹绫白身影自屋内缓缓推门而出, 正立在门口笑看着她们。
看到那抹身影后,众人均是微微一愣。
只见那人正是卧病在床的柳莺莺。
柳莺莺往日里虽穿戴素雅, 却多爱淡绿、烟绿之色, 还是头一遭看到她穿戴白色,竟没想到竟格外的契合。
眼下只见她一身白色裙袍加身,三千青丝未曾盘起, 不过随意拢在脑后,用一根素色帕子略微绑住, 又许是大病初愈,这会儿她脸上未施脂粉, 脸色虚弱无力, 细细看去还有些苍白,只觉得赢弱不堪, 远远看去, 只有种惊为天人的清冷飘渺感。
众人见了竟齐齐静默了片刻。
大家都没想到柳莺莺竟直接起来了,而这抹惊讶要属姚玉兰最甚,只见她神色一怔,似没料到她竟在屋内,神色愣了一下后, 很快恢复如常, 抬眼将人细看了去。
一行人当中还是沈月澶率先反应过来, 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微微一喜, 道:“莺儿?你怎么起来了,病好了?”
说话间,立马笑着迎了上去。
柳莺莺也缓缓下了台阶,走到沈月澶跟前,与沈月澶牵手相握道:“老毛病犯了,叫澶儿担心了。”
说话间,抬眼看向众人,笑着道:“大家都是来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