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听他提起母亲,有些酸涩,“拜见李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李崇山满意地点头,“你且在这安心住着,此乃两国交界处,乱是乱些,但北离南梁都有将士在此驻守,两边护着你,也无须担忧。”
临走时,他又想到儿子,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可记得我儿李青松?”
“自然记得。”林宝珠怎么敢忘,“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他屡次救我于危难,宝珠心中感激,早已视其为兄长。”
李崇山一噎,“相识不久?”
林宝珠茫然了一瞬,就听他继续道:“从前我儿可在你们上京城做过三年质子,若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就在你们侯府住着呢。”这也是为什么他与沁阳长公主交情匪浅的缘故,这三年,李青松被照顾得很好,没有遭受半点苛待。
见林宝珠还呆愣着,李崇山便知道她无甚记忆,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走了许久,林宝珠心里还空落落的,这些李青松都没说过,“是我对不起他……”
楚怀安宽慰道:“不必担心,已经派人去上京打探消息了,不出半月,一定会把李青松带回来的。”
她又一次湿了眼,点点头,耐心等着,可是等了半个月,等来的却不是李青松回归。
深更半夜,众人熟睡之际,远处营帐忽然起了火,火势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灭火,林宝珠被那声声高呼惊醒,汗流浃背,她的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只觉有热气拂到脸上,本能地滚下床。
“怀安哥哥……怀安哥哥!”她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稍有不慎便触及火焰,疼得她缩回手哭,“怀安哥哥,你在哪里?”
对面营帐中的楚怀安也发现了异常,可等他冲出营帐时,到处都是火,应该说,是漫山遍野的火,几乎没有生路可逃。
这火来得太巧了,他们原本预计黎明时分整军南下,顺安王李崇山临走前府里出了点事,恰巧今夜不在,就被人逮住机会火烧营帐,粮草几乎烧成灰烬,没了粮草,寸步难行。
“可恶!”楚怀宣含恨道:“一定是军情泄露,南梁才趁着最后一夜烧光我们粮草!”
到底先救粮草,还是救宝珠?
权衡之下,楚怀安咬紧牙,取出被褥,径直冲入火海。
“二哥!”楚怀宣伸手去拉,只抓住一缕空气,“二哥危险!”他作势要跟着冲进去,黑暗里不知何处来了一柄飞剑,直刺楚怀安的背影,也堪堪擦过楚怀宣的脸,好在被萧廷风一剑打落。
此剑也生生止住了二人步伐。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号角声,是南梁军队开战的前兆。
“他们是有备而来,”萧廷风反应迅速,这里是救不回了,能跑一个是一个,他推了楚怀宣一把,“快回你驻地点兵,派人来支援,我也去顺安王府一趟。”
两人很快突围而去,沈禹州站在山岗高处俯视底下,眸色冰冷,“杀,一个不留!”
既然他们以为将宝珠带到北离就能安全,那他索性杀入北离,杀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他要看看,林宝珠究竟还能往哪儿躲?
第58章 换眼
“就换朕的眼睛给她”
林宝珠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无助, 明知身处险境,却无法逃脱。
她什么也看不见。
楚怀安冲入火海时,一眼便看到跌坐在地颓然哭泣的林宝珠, “宝珠别怕,我来了。”瞧见一旁的铜盆, 即刻用水浇透被褥, 将林宝珠紧紧包裹起来。
林宝珠的心的瞬间安定下来, 手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咳咳……怀安哥哥……”一张小脸被烟火燎得漆黑, 呛得直咳嗽。
“快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楚怀安抱着她奋力往外逃。
沈禹州站在高处冷眼俯视着,心里别样的畅快, 只是那快意在看见林宝珠的刹那消散得一干二净, 心脏骤然悬到嗓子眼,“怎么回事!”他瞪着身旁的程英, “你不是说, 皇后不在营帐中吗?”
程英一时百口莫辩, 嗫嚅道:“陛下恕罪,兴许是情报有误……”
沈禹州懒得听他解释, 脚蹬岩石朝下方飞掠而去。
楚怀安好不容易救出林宝珠,便要面对一众南梁将士围剿, 到底都是自己人,他不忍下死守, 只是格挡以求自保, 可他怀里还有一个林宝珠, 想保住两人都不受伤害, 几乎不可能, 很快身上便挂了彩。
林宝珠听见兵戈交接,搂紧楚怀安的手还有鲜血飞溅,她央求着,“怀安哥哥你放我下来,不要管我了……”
楚怀安当真停了动作,不仅如此,周围都安静下来,就听前面不远处传来男人阴沉狠厉的声音,“楚怀安,你果然没死。”
林宝珠身子瞬间僵木了,搂着楚怀安的手愈紧。
“松手。”对面宛若修罗的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也不知是说楚怀安还是在说她。
她紧紧搂着楚怀安不肯松开的手,生生刺痛沈禹州的双目,搁在地上的刀又一次闪着火花,“我叫你们松手,听到没有!”随着怒喝,长刀扬起砍向楚怀安。
“怀安哥哥!”林宝珠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凛然的杀气,想也不想挣扎起半个身子,抱住楚怀安的头,那刀猛地收势,堪堪停在她头顶一寸之处。
她从来没对自己这样过,从来没有像今日对楚怀安一般对他,那种毫不掩饰、毫无保留的掩护,让他无所适从。
“林宝珠,你不要恃宠而骄。”
他又一次咬牙切齿的凶她,眼眶猩红,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林宝珠就是不让,他也不敢再往下半分。
林宝珠看也不看他,紧紧抱着楚怀安不肯撒手,“我不让,不准你伤害怀安哥哥。”她亲眼看着楚怀安死过一次,这一次就算要她赔上性命,也绝不退缩。
“你……”沈禹州气得胸闷,似乎堵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比起林宝珠刺杀他时还要难受。
他看得见,那两只细细的胳膊因为害怕而发颤,可她为什么不躲?害怕了为什么不躲!
是仗着他不敢伤她而肆无忌惮吗?
沈禹州又气又怒,可他真的不敢赌,怕这一刀下去,他的宝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住一世,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死。”
这是必然的结局,他夺走他心爱之人,他夺了他的皇位,这是化解不了的仇恨。
所以林宝珠,你究竟要选谁?
可自始至终,她都只顾着和楚怀安说话,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几乎不用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满意。
“林宝珠,你不要后悔……”他威胁她,她还是不愿转过头来。
楚怀安大掌扣住林宝珠的后脑勺,让她伏在自己肩上,冷眸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宝珠是我的妻子,我们……生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会再让宝珠为他承受半点屈辱了。
“可她是我的!”
楚怀安的话彻底激怒了沈禹州,又一次挥刀砍去,借着楚怀安躲避之机,鹰爪般的手钳住林宝珠,将人拉过来。
“宝珠!”楚怀安目眦欲裂,可来不及了,林宝珠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落在沈禹州肩上。
“你放开我!”
林宝珠被他扛在肩上,又踢又踹,泪如金豆啪嗒啪嗒的落,“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挣扎,踹蹬在沈禹州身上的力道不小,踢得男人闷哼出声,“林宝珠!”他咬牙切齿,“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咬你!”
林宝珠才不管,“你个混蛋,你放开我!”垂在男人后背的手用力捶打,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大不了,一起死好了。
沈禹州忍着痛把人扛走,楚怀安要追去,被数百人形成合围阻挠着,他远远看着林宝珠,眼里有伤痛有愤恨。
灭国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禹州对此嗤之以鼻,论手段,楚怀安不如他狠辣,他要报仇,还远得很,尽管浑身都在疼,可他回望楚怀安时,眼中凶残,唇边挑衅,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林宝珠最后一次捶打之下,猛地将人从肩上扯下。
林宝珠被扯了趔趄,很快被人制住肩膀,狠狠堵住了唇,极尽凶残的磨砺她。
不要……她不要,怀安哥哥还在,一定还看着她。
他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于她?
“唔!唔!”林宝珠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可她实在太弱了,打在男人虬结的肌肉上,疼的只是她自己,索性在他脸上胡乱抓挠,生生抓出几道血痕。
众目睽睽之下,沈禹州还在意他那点帝王尊严,忍着痛死死扼住她的手,“林宝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朕的皇后,就应该随我回宫!”
“我不是,我是怀安哥哥的妻,才不是你的皇后!”林宝珠哭叫着,用力推开他,自己也因为力竭往后跌去,沈禹州原本还生气,见她摔倒了,什么气也不敢有忙不迭去扶,“摔到哪里了我看……”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大地,林宝珠的手掌都在隐隐作痛,在地上一点点摩挲着起身。
这不是沈禹州第一次挨打,可这一次,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已经有士兵看不过拔剑对着宝珠,他冷声呵退。这是他与林宝珠的事,旁人没有资格插手。
他跟在林宝珠身后,见她走了又摔,摔倒又爬起,又摔倒。
她的眼睛……
沈禹州压低了眉,强忍着打转的泪,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肢,“宝珠,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
林宝珠耸肩甩开他,“我没闹,你别碰我。”哭泣过后,知道她的眼泪除了让怀安哥哥难受,让沈禹州得意,再没什么作用,遂逐渐恢复冷静,“我从来没想和你闹,从前没闹过,现在更没有,只是我想走了。”
“你不要走!”沈禹州又一次紧紧抱着她,“你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宝珠,你就疼疼我好不好,可怜可怜我,求你了……”泪水顺着他坚毅的面庞滑落,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滚烫而冰冷。
他知道他做错了许多事,他也想改过自新,重新开始,可是没了宝珠,他改过又有什么用?宝珠会和别的男人走,去过她们的好日子,可是他呢?
再没有人会担心他了,没有人会像从前的阿娇一样,听到一点动静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关心他受没受伤,痛不痛,没有了。
他知道除了松鹤院的那个婢女阿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真心实意的关心他好不好,他只能遥遥想念着她,想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想她们将来会有三两孩子,想她们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这一切都将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快嫉妒疯了,控制不住地一错再错,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只求那个心软的宝珠能回头看他一眼。
她最怜惜别人了,也怜惜怜惜他一次吧。
然而宝珠越来越恨,恨到想让他死。
既然留不住爱,那便恨吧,至少这样,他在宝珠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他想开了,然而下一刻,冷然的声音打破他的幻想。
“你死心吧。”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带来的伤害,除非他死,绝不原谅,林宝珠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这样的人……不配。”
“不要!你不要这样……”沈禹州泪水逐渐汹涌,手抱得紧紧,与她抵抗着,“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什么都改,真的不凶你了,也不吼你了,再也不气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没有用的。”林宝珠累了,挣扎不动了,空洞的杏眼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陛下,我不爱你,又何苦强求?”
或许曾经的阿娇,对他有过某一刻的,她也说不清的情愫,可最后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抹杀了。
在沈府的一次次磋磨中,在他一次次的舍弃下,什么情啊,爱啊,都没了。
林宝珠想了会儿,含着泪笑,“是不是你的褚清兰死了,你便要死死抓着我不放?只因为这张脸……”冰凉细指缓缓划过她这张脸,若是没了这般容貌,他就会放过她了吧。
听她提起褚清兰,沈禹州直摇头,“不是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爱你,真的好爱你。”是他明白得太晚了,醒悟得太晚了,“宝珠,我真的后悔了,你走了以后,我才看清自己的心,是我笨是我傻,我哄不好你,但求你耐心一点,教教我……好不好?”
林宝珠只听得虚空中传来的马蹄声,是楚怀宣和顺安王的兵马来了,怀安哥哥可以得救了。
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沈禹州却误认为她是心软动摇了,“宝珠,我就知道,你最是心软的人,这是原谅我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吧……”
林宝珠沉默着没有回应,沈禹州刚刚捂热的心又开始一点点变凉,变硬,狭长的眸阴沉如墨,“……你是舍不得楚怀安?还是舍不得李青松?”
林宝珠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分明是酷暑夜,她却冷得发抖。
沈禹州的眼神又柔和下来,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独有的淡淡体香,狂躁的心稍安定些,“宝珠,我们回家吧,岳父岳母想必也盼你回家……”
“可是盼了很久呢。”他语气轻而缓慢,再次发出请求。
可这听在林宝珠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她不得不考虑他的话。
是不是她回去了,一切都可以回归平静?用她一个人,换大家的太平安康。
“若我回去了,陛下能让南梁就此退兵吗?”这是林宝珠最后的条件,凉薄的唇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那是自然。”声音充满了愉悦。
不能答应他!
楚怀安还在挣扎,在人群中杀疯了眼,宝珠,你不可以答应他,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而委屈求全。
林宝珠走时,最后回头往楚怀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知看不见,却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大抵是悲痛的,失望的。
对她的选择很失望吧……她怎么能屈服呢,兴许会猜想,她是为了荣华富贵弃他而去了吧。
她坐在马车里越行越远,楚怀安的声音也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沈禹州掰过她的脸,有些吃味,“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林宝珠神色淡淡,“陛下说错了,我看不见。”
沈禹州默然,才张开的獠牙尽数收回,“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去够她搁在膝上的手,“李青松还在,活的好好的,他一定能治你的眼睛。”
他的触碰犹如毒舌舔舐,林宝珠下意识缩回手,平静淡然的面具四分五裂,亮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写满了恐惧。
她在害怕。
沈禹州一瞬便哽咽了,“宝珠,你不要怕……”
可林宝珠如何不怕?察觉他的手覆上她胳膊,她又一次挣脱,瑟缩在马车角落里,“你别过来!”尾音带着哭泣,眼泪不争气的淌下。
她承认,她害怕了,他的不择手段,他的执着,无不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