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福临一噎,刚深情款款说了好几句,她没听到罢了,重新说了一句,她又把话头一支三万里,开始说佟妃生娃娃。
不是昨夜了,眼也不睁地抱着他哭,小声问:“表舅舅,是不要表外甥女儿和福全了嚒?”睡着了还在怀里打哆嗦,闭着眼也能一直往外滚泪珠儿,嘴里一串一串听得懂听不懂的梦话,颤颤巍巍摸索着去就和他的唇,要他一刻不停地搂在怀里,一下哄,一下拍,一下亲,所以他大约整夜没怎么睡,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伺候了这个祖宗一晚上,如今睡醒了,她又说他:“黑眼圈了?”又说他:“好端端的,说这个……”
可不是要好端端的时候才说,就她昨夜那样可怎么说?福临想着不能给她带偏了,既然都说了不愿意让别人宿在养心殿,那她是预备自己来伺候?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坦白局,但是不会好好说话并且心思很多的两个人就没坦白透,感觉男主还要再多做点儿才能互相进一步坦白。
超开心你看到这儿了,想必忍过很多内心ost吧。
哦,对,希望大家都爱对人。
-
第43章 产子
福临正想着, 金花早往他怀里拱一拱,翘鼻子扎在他胸上,咕哝咕哝说:“那讲定啦?佟妃生产时表舅舅来一次, 哪怕站站就走也好。到时候让吴不服来给您报信。”
他伸手揉她的头发,说:“那表外甥女怎么谢朕?”
“生的不是您的娃娃我就单谢您。又不是我的女人生孩子, 关我什么事儿?再说已经贴了那么多鹿肉、狍子肉……”说着她抬起脸来,“表舅舅我眼皮儿肿了嚒?眼睛疼。”一边把一张微微肿的小脸儿伸到他眼下晃。不是昨夜滚泪珠子的可怜光景了, 这会儿眼皮肿了, 平日黑白分明的眸也缠了红血丝,偏那小小的翘鼻子和红嫩的唇,还依旧散着鲜润的诱惑,她自己像是心里有数, 下唇斜斜咬着上唇, 歪歪露出一半细小的贝齿。又往后仰着头闭上眼, 眉心皱出三道细腻的突, 娇声说,“头疼。”
他禁不住丢盔弃甲,被她牵着走了:“可不肿了。昨夜朕才走了那么一会儿,你就跟四贞妹妹喝成那样,不头疼才怪。”嘴上说着指间却没松力,继续揉着她后脑勺,“不能喝还偏要喝, 咱俩关起门来喝罢了,这次看皇额娘怎么教训你。”
金花听了这句,硬撑起眼皮, 一骨碌爬起来, 问:“皇额娘看见啦?表舅舅, 您怎么不把表外甥女儿藏起来!昨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怎么就能瞧见了!”
福临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捞倒,搂在怀里:“陪朕再睡一会儿,醒了告诉你个法子怎么渡这一劫。”胸前安心抱着这朵娇花,刚折腾了整晚,果然阖眼就睡着了,直睡到吴良辅尖细的亮嗓子在外间喊:“万岁爷。”
福临起了,吴良辅还躬着身不走,福临一斜眼,他说:“也得叫娘娘,景仁宫的小宫女来了好一会儿了。”帝后那光景,他不敢进来叫,眼看要上朝了才踅踅蝎蝎进来。
把吴良辅挥出去,福临转头看金花,终于不嫌弃他的牙席,踏踏实实睡得黑甜,硬着心肠唤她,她懵懂不知;手握上她的肩,软软细瘦的肩,摇了两下,她终于张开眼,只张开一条缝,眼光就从那条缝里透出来,钝钝的嗓子说:“表舅舅,什么法子?”
他愣了愣,才想起她是问渡劫的法子,真是个傻孩子,偏还生得这么美,克制不住地摸摸她柔嫩的脸说:“法子来了,景仁宫的小宫女在外头候着,表外甥女儿赶紧起来吧。”
听到景仁宫,她眼皮的缝儿张得大了一丝儿,撑不动只得皱鼻子:“什么?”一边说一边掩着嘴打呵欠,又往旁边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的掌心。
他手还舍不得撒开,说:“朕哪知道,吴良辅说景仁宫的小宫女在外头等了一阵子了。”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桃花似的粉脸心动,回身又凑到她脸上。
金花半梦半醒,呵欠打完,细嫩的脸蹭在他掌心的薄茧上,怪不舒服,于是往旁边歪了歪头,再睁眼,他的脸先凑到眼前,人又覆上来,宽肩在眼前瞧着格外雄阔。她立时醒了,刚刚撑不动的眼皮褶成好看的双眼皮儿,明艳的桃花眼就在他眼前忽闪忽闪,他的丹凤眼紧闭成一条细长的弧线,薄嘴唇轻轻在她樱唇上碰了一下。
她扭开头,双臂环上他的肩:“表舅舅。”
“嗯?”
“带我起来。”她挂在他怀里坐起身,伏在他胸上,“若是佟妃妹妹发动了,您一定下朝就来。”说完又眼巴巴抬脸看他。他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儿挠了。可细忖又觉得她没酒醉也做出这几样娇慵的动作,纯是为了哄他去景仁宫。
金花去慈宁宫找了苏墨尔壮胆,再到景仁宫,老远就听萨满太太的铜铃和皮鼓响得热闹。金花哪见过这阵仗,拉着苏墨尔立在景仁宫门口不动,苏墨尔发现她犹豫,拍了拍她的手,说:“奴才伺候太后生了四个孩子,别怕。”
进侧殿,佟夫人迎出来,她还要行礼,被金花直接拖住:“佟夫人,佟妃妹妹怎么样了?”宫里要添小宝宝了,长得像福临的娃娃,她又怕又激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
“天没亮就开始了,臣妇以为佟妃又闹娇气,谁知她一直捧着肚子嚷疼,传了稳婆看,说是这次真到时候了。”佟夫人比金花镇定多了,招呼小宫女给她俩看座,“还早,皇后娘娘和姑姑先坐坐。”金花坐了侧殿的正座,苏墨尔就在金花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隔着墙,还是能听到佟妃的压抑的闷哼。金花拉着苏墨尔的手不撒,苏墨尔倒镇定,一会儿招呼她喝茶,一会儿跟她闲聊,说:“头胎,年纪又小,是时间长。娘娘也找个法子,散散闷。”金花才想起来叫乌兰给她送册佛经,强自镇定,先是瞪着看,每个字儿单看都认识,连在一起反而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干脆摆了纸笔在殿上抄起来。
抄到过午,金花实在忍不住,跟苏墨尔商议说:“姑姑,昨夜也闹了一回,本宫来瞧了瞧,佟妃肚子可大了,太医说母子都很强健,但是稳婆就支支吾吾,会不会不太好生?”如今说话顾不上拐弯抹角,“若是晚上还没产下来,是不是请皇额娘坐镇?”
苏墨尔听完,想了想说:“晚上再说,太大是不好生,只是,佟夫人又不是年轻,孙子都几个了,她不会不知道厉害。”
苏墨尔料错了,佟夫人伺候佟妃养胎这事儿是行歪了。
她进宫见佟妃单薄瘦弱的样子直嚷心疼,身板纤纤,肩膀窄窄,手脚都细细瘦瘦,只肚子滚圆,样子就是孩子要生孩子。于是近两个月只管给佟妃鲍参翅肚进补,终于长了个儿,也红润了,是个美妇人了。可是没留神腹中胎儿也一同猛长,金花说她肚子大倒不是人小见识少,肚子着实大。
还有一个不可对人言明的缘故,佟夫人见皇后宽肩膀鼓胸脯,不愧是蒙古亲王家的女儿,十五岁已经含苞待放的骨朵儿似的;返观女儿,不知是怎么样的好运气,小孩儿身量却先沾了雨露,有了身孕。以后要在宫里争宠固宠,以那副小孩儿身板可争不过。
佟夫人入宫时又见识了皇帝和皇后的亲密,非一举把佟妃养成个圆润美貌妇人不可。生怕她就算生了阿哥,再加上一身心眼儿,在宫里的日子也艰辛。
结果以后有没有宠还未知,现在生产万分辛苦。
倾耳听,佟妃已经从闷哼变成喑嘶,金花看日头西斜,急得跺脚,掷了笔,又叫吴不服去请万岁爷。福临午前就下朝,说好的下朝就来景仁宫看佟妃,大半天过去了还不见人。她倒在这儿为了他的女人孩子着急。
血房里也不知什么情况,佟夫人唤佟妃的声音越来越急厉。
她终于忍不住抓个小宫女去传稳婆出来回话,小宫女随手拽了个稳婆,正是昨夜回话支支吾吾那位。
“皇后娘娘,佟妃这胎太大,孕中疏于活动,年纪又小,怕是横生逆产……”稳婆心知过了整个白天,产程毫无进展,怕有凶险,趴在金花耳边小声说了实话。
“胡说。昨天不是回说胎位正,既是胎位正,哪有生不出来的道理!出一点儿差池,你想想你一大家子有多少口。”金花学着宫斗剧里口气威胁稳婆,又缓了缓口气,“都是伺候老了的,你接的孩子,比我见过的人还多,这算什么凶险?本宫信你肯定有法子。要什么催产的药,需什么松筋骨的法子,只管找太医,你们商量着。孩子一向健壮,佟妃又年轻,肯定能平安产下。好好接了这位龙子,本宫有厚赏。”
苏墨尔在一旁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正是这个道理。皇后有这些恩威并施的手段,不用太后亲临也可。
金花在侧殿踱了几趟,想了想,还是要自己进去跟佟妃说几句话。苏墨尔一个没拉住,她直接闯进血房,低着头不敢看,直勾勾凑到佟妃耳边说:“妹妹,若是平安产下孩儿,本宫一定去求太后让你养在跟前。”
佟妃正疼地脱力,满头大汗,昏昏欲睡。听金花这么说,强打着精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嘘着气说:“皇后娘娘,这话当真?”
金花被她攥得手骨欲断,忍着痛说:“自然。”又招呼小宫女,“快,独参汤呢?端来给佟妃娘娘喝了。”上一辈子,金花累狠了喝西洋参解乏,心想独参汤最不济也能补充点微量元素罢。
金花这一剂药下对了症,在宫里,自己养孩子是巨大的诱惑,不光跟孩子亲近,还能用孩子争宠。一旦孩子养在跟前,后半辈子的好日子就有指望了。佟妃的力气回来一半,另一边稳婆和太医也商量了法子,煎药的煎药,压肚子的压肚子,血房里静了静又嚣闹起来。
佟妃刚要嘶叫,金花先觉得她手上使劲儿,趴在她耳边说:“妹妹,省着点儿劲儿,还得一阵子。”结果佟妃攥着她的手,却不理她,震得她耳朵一聋。唉,好好说总不大管用。金花只得说:“小太监去请皇上了,马上就来,妹妹还是压着点儿声儿,咱们万岁爷那爱美人儿的脾性……”果然这次奏了效,佟妃攥着金花的胳膊使劲儿,却没怎么出声儿。
金花见佟妃又有力气耍心眼儿,松了口气,精神一涣,身子先软下来。这时才嗅到血房里的气味,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血腥气。众人都围着产妇,顾不得她,她伸脚勾了张矮凳到脚下,坐下,跟佟妃说:“本宫陪你,你安心生。”康熙帝竟然生不出来?她不信。佟妃报复似的紧紧攥着她手腕儿。
还有福临,还不来,她早上使了工夫挂在他身上说好的。正想着,血房的门“哐啷”开了,一个人进来直奔金花,拉着她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又想感谢大家看到这一章!
-
第44章 换他
金花手腕还在佟妃手里紧紧攥着, 两边一扯,她反而绵绵立住了:“万岁爷,您可来了, 快去瞧瞧佟妃妹妹。”说着眼圈儿先红了,她守着他的女人生孩子, 婆婆不敢乱请,福临也迟迟不露面, 两个能做主的人都不在, 她七上八下,威胁了稳婆又来给佟妃鼓劲儿,心里还是没底。
忍着这股子血腥气在血房里坐了这好一会儿,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生产的屋子叫“血房”, 无论生产的还是助产的都鬼哭狼嚎, 一屋子人忙忙叨叨进进出出, 气氛没来由的紧张, 分明没见血,可她就是觉得浑身腻哒哒的,还有这忍不了的味道。
佟妃先喝了独参汤,又饮了太医送进来的药,金花给许了天大的恩典,她终于重新鼓着劲儿跟着稳婆的咋咋呼呼努了半天,金花的细手腕儿都快被她捏碎了, 可是血房里不见轻松,反倒越发乱。小宫女进进出出,几个稳婆避着人窃窃私语, 佟夫人也不厉声唤女儿了, 改成攥着帕子哭。
佟妃攥她的力道见弱, 喉咙长长的一阵一阵的“嗯——”,这声不响,只是每一声都是从心底腔子里绝望地硬挤出来,听得金花直打哆嗦……最让金花心里发寒的是佟妃这一声收了,稳婆就互相望着摇摇头,还叹气。
众人都顾不上这位特立独行孤勇闯血房的皇后,金花只能孤独地夹在一波一波的声浪里,随着腕子上一会松一会疼,一时糊涂一时清醒。
之前就算没底,她还能镇定地用脚勾个矮凳坐着,生未来的皇帝能有什么惊险……如今佟妃进的气儿少,她忍不住起了疑心,就这么一直在鬼门关磨蹭,佟妃肚里这个是康熙帝嚒?两条人命,她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干坐着,什么也帮不了。
所以她现在扭头见着福临,简直如见天神下凡。眼眶里蓦得盈满了泪,撑得她眼酸,看他也模糊起来。
往常她对他时近时远,有理智时一下都不敢碰,抬脸就是假笑;没理智时人不自觉就贴上去,管他的呢,摸了亲了再说;眼前在这混乱无助里,终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了,生出全新的情绪。她才明白她一直等着的,原来是他。
骤然得了依靠,她马上松懈了,刚刚自己硬撑着全身的弦“嗡”地绷断了,她一屁股蹾在矮凳上,还记得留口气儿对着佟妃说:“妹妹,万岁爷来了。”又不知道哪来的力,用胳膊拽着福临往佟妃床前靠,还用下巴示意他快去,这一屋子人都在犹疑着要完,你哪怕哄,哪怕吓,也要把这屋子人唬住!
福临到了景仁宫,见苏墨尔坐着,忍不住问:“皇后呢?”她不是说好了在这儿等他?苏墨尔朝血房看了一眼,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哐啷”抓开血房的门,直冲冲闯了进去。乱哄哄的,他只看到金花坐在一张矮凳上,坐得笔挺,明显的魂不守舍,周围一有响动她先跟着颤,早上分开时粉红的脸如今只看到个苍白的后颈。
这些人!佟夫人、稳婆还有太医,甚至还有金花的小宫女,尤其是苏墨尔姑姑,都没数儿了?她还没生养,甚至她还……怎么能让她来这种地方。做女人,没迈第一步先被绕不过去的山吓丧了胆,这朵他舍不得碰的娇花,还没开,已经被迫在血与泥和的淖里滚,他想都不敢想……
不知她在这儿坐了多久,他硬截住想头,不能再想了。早上她说在景仁宫等他,他没想这么多,如今见她在佟妃身侧打哆嗦,他突然通晓了其中的关窍,这压根儿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一个妃子生孩子,让她来守着做什么,她只管在坤宁宫摇摇扇揉揉猫算了。
她惊恐万分转过脸来,看到他那一瞬间换了颜色,转着眼眸又要滚泪珠子,神色也暖了,像是冻僵了的人猛地贴上个热身子,刹那间就回了魂,待哭待不哭地唤一声:“万岁爷。”他要拉她走,她拖着不走,又要叫他去看佟妃。可他如今哪还顾得上旁人!
不过看这架势,他不理这茬,她肯定不跟他走。
他只得敷衍地去看了眼佟妃,眼前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这个女人,他陌生得像不认识。之前是有个孩子身板的姑娘,他为了跟孟古青别苗头宠了又宠。她年纪小,他年少猖狂,两个人都苦痛不堪,也没什么乐子,就是泄个欲,又能跟他母亲交个差。
后来,他看着她招人怜惜,又跟孩子似的单弱,怕她被继后欺负,第一次皇后在坤宁宫见嫔妃,他还特别着人把她接到养心殿。两个月没见,他仿佛不认识她了,脸盘儿圆润了,躺着也能看出来身板丰腴了,高高的肚子,满脸汗,头发贴在脸上,苍白虚弱,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只想赶紧带着金花走。
这个女人朝他伸出一只手,他虚虚握了握,匆匆说了句:“劳动了。”想了想这句太单弱,又压低了嗓子对着满屋子的人威严地加了句,“佟妃和龙子若有事,你们都小心着项上的脑袋。”女人转过脸去,又从胸腔里挤出一长声痛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