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以肯定的是, 不论是多久没见，只要再次见到这张脸, 他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火大。
“居然碰见了中也, 真是晦气啊。”
太宰治的嗓音令中原中也联想起了市井小摊拉丝的棉花糖, 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黏腻得让他想吐。
他轻嗤一声，很是不屑：“到底谁更觉得晦气啊？太宰？”
唯有芥川龙之介绷紧了后背：“太宰先生。”
与中原中也蔑视又嫌弃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芥川龙之介毕恭毕敬地和太宰治打招呼, 然而目光掠过站在太宰治一旁矮了一截的小老虎同志，却一言不发。
中岛敦：“……”
干嘛啊？？！当他是空气是吧？
中岛敦不服气, 也当看不见芥川龙之介, 只是向中原中也问好：“中原先生。”
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对眼前的浅灰发小少年倒还算客气，浅浅颔首, 算是回应。
中岛敦又问：“你也是来买杂志的吗？”
他特地省略了个“们”字，只问中原中也“你”，也是在故意忽略芥川龙之介。
然而因为本身就不是和芥川龙之介同路来的，中原中也没察觉出这点小细节。
“是的。”
猜想港口黑手党应该也发现了那些文章, 中岛敦简单地问：“竹林中？”
“嗯。”
他没说的是来买杂志其实是基于森鸥外的要求，《罗生门》出现时, 首领就曾叮嘱过他以后再出现类似的奇怪文章都买一份回来，中原中也一直记着。
芥川龙之介浑身一颤，有点谨慎又有点期待, 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太宰先生, 是要看《竹林中》吗？！”
中岛敦：“……”不是, 你在期待什么啊？
“是的。”太宰治笑眯眯的，“之前那本《罗生门》我也看了，是篇很优秀的作品，芥川。”
“！”同名同姓的缘故令芥川龙之介突然很有代入感，他开口，嗓音像掺着了什么无端有些沉重，“在下很高兴，太宰先生能这样赞誉《罗生门》。”
中岛敦：“……”
中岛敦又看不下去了：“你在代入什么啊芥川！！那是你写的吗？！”
“……”芥川龙之介转过来的眼神像是农场的护卫犬，似凶非凶。和中岛敦对话，理或许不一定直，但气一定要壮：“虽然不是出自在下之手，但是芥川老师的文字最能令在下产生共鸣，是在下拟以为目标的作者。”
他扭头，认真地面对着太宰治：“太宰先生，在下以后会努力，一定会写出如芥川老师笔下一样动人心魄的文字。”
“你那共鸣完全是不对的吧！”
“人虎！”芥川龙之介厉呵一声，“就算有太宰先生在，在下也不会对你太过容忍。”
与黑白发少年侧眸而来的凛冽汇聚在一起，中岛敦毫不退缩。
“难道不是吗？”
刹那间，中岛敦仿佛穿越回了过去和芥川龙之介披着约等于没有的论坛账号在网上你来我往辩论三百个回合的时刻。
“芥川，你根本无法理解到芥川老师透过《罗生门》传达出的对于人性‘善’与‘恶’的深度思考和剖析！”
“你凭什么教育在下！你有什么立场？！”芥川龙之介喊得喉咙嘶哑，“你读《罗生门》有那种灵魂震颤的感觉吗！有那种前世今生的宿命感吗！不过就是多看了几遍《罗生门》，不要以为就什么都懂了！”
太宰治：“……”
中原中也：“……”
如果是森鸥外或者尾崎红叶抑或是港口黑手党入职较早那些见过“双黑”组合的互殴嘴碎日常，估计都会为眼前的场景感到惊讶——难能一见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时出现的地方，竟然还能有两个人吵得比他们还凶。
最后阻止这场口舌大战的是这间名不见经传的书店的老板，老板扯着嗓音就往外面吼：“他妈的谁在我店门前吵架啊？啊？！让不让人做生意！”
收到来自横滨普通人士愤怒的声波攻击，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齐刷刷愣住了。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眼疾手快，趁机把两位小少年拉得更开了些。
“敦君，冷静。”
“芥川，注意身体。”
中岛敦拍拍胸脯换了几口气，芥川龙之介则略为惨烈，他身子差，吵得那样激烈，喘气的时间都费力，现在正一个劲的咳嗽。
作为同事和前辈的中原中也秉着照顾晚辈的姿态轻拍了拍少年纤细瘦弱的脊背，试图把他缓解一丝生理带来的不适。
望着少年微微涨红的脸庞，中原中也内心一声仰天长叹：所以说啊，芥川，线上吵吵可以，以后还是少和中岛敦线下吵吧。
书店老板中气十足的怒吼不仅喊停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还陡然令四人想起他们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竹林中》。
芥川龙之介只买了一本杂志，中原中也买了两本，一本交给森鸥外，另一本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芥川龙之介觉得买一本是很正常的，谁去书店买书不是买一本啊，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买两本也是可以理解的，有时去书店顺带着帮朋友买一本也是会发生的事。
然后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先生和游击部队队长望着中岛敦捧着的那一小叠杂志：“……”
这书店要是以后能一直经营下去不倒闭，你们武装侦探社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太宰先生。”即将分别时，芥川龙之介开口了，“在下想问一个问题。”
“嗯？”
“《人间失格》的作者是太宰先生吗？”
他确认了书写《山羊之歌》的中原中也并非是身边的这位中原中也，也知道写下《罗生门》和手里这篇《竹林中》的芥川龙之介不是自己，但唯独“太宰治”和《人间失格》，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可以亲口询问。
即使从《罗生门》出现后，芥川龙之介就预感到了，此太宰治大概也非彼太宰治，但他还是希望能听见本人的答复。
太宰治耸肩：“不是哦。”
“在下知道了。”
早就猜到了答案，芥川龙之介也说不上是失望。
“想也知道吧。”中原中也冷笑一声，“「我这一生，尽是可耻的过往」这种话，一看就不像这家伙写出来的。”
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选择性忽视了自己起初根本无法判断《人间失格》的作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前搭档这一事实——因为太宰治这个人身上就是有无限可能，你说他去写书了，乍一想会觉得奇怪，但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也不违和，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
太宰治眯细了眼眸，和他贴近的中岛敦悚然一颤，体内属于老虎的那部分敏锐直接就感受到了左手边陡然升起的恶意。
黏糊糊的好像融化的糖果的嗓音，却不含丝毫温柔甜腻的气息，只是裹挟着恶劣情绪的赤|裸|裸的反唇相讥：“「污浊了的忧伤之中，今日细雪，悬而欲降」这样的诗句，我也一看就知道不是没脑子的蛞蝓可以写出来的呢。”
吵架好比是一堆燃烧着的柴火，一人说一句，就等于往火堆里添把干柴，火焰由此越烧越旺。
这不，中原中也一听，也来劲了：“呵，一联想到你这张青花鱼的脸，再看看《人间失格》里的什么「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我就觉得好笑。”
“……”太宰治明显顿住了。
往常和中原中也磨起嘴皮子一向是对答如流的那个太宰治，他顿住了，顿住的原因在于，他根本没看完《人间失格》。
太宰治趁隙扭头询问中岛敦，表情复杂：“……这是《人间失格》里的话？”
中岛敦：“……”
熟读《人间失格》的中岛敦默默点了点头。
“……”太宰治整理了一下表情，尽可能扯出一个微笑：“你以为我读到「吾欲求单纯与静谧的低语，以及无论如何的清楚」时，感觉就好到哪里去吗？”
除了《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再没读过其他诗篇的中原中也：“……”
他暗含求助的眼神望向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
有过《山羊之歌》阅读经历的芥川龙之介道：“是的，中原先生，这句话出自《山羊之歌》。”
“……”中原中也有点尬住了。
但是和太宰治吵架最不能缺什么？
当然是气势。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开始对太宰治发动《人间失格》语录攻击：“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太宰治毫不认输，回以《山羊之歌》诗句攻击：“吾之一生将忍受孤独寂寞，吾之双手早已形同无用物！”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这是我的骨头，沾满了活着时的艰辛！”
那些娓娓道来或渗透浅浅忧伤或蕴含淡淡温柔的诗歌和小说，愣是被两位喊出了平日里发动异能力时的武打效果。
中岛敦：“……”代入了！已经完全代入了！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对视了一眼，显现出了鲜少的和谐氛围。
芥川龙之介眼神示意：人虎，拦一拦？
中岛敦眼神回复：怎么拦？
就在两人互相拉扯之时。
“你奶奶的！又他妈是谁在外面吵架啊！别耽误老子做生意啊！”
——仍旧属于是名不见经传的书店老板以着他那浑厚粗犷的大叔嗓音发出的不耐烦的嘶喊。
太宰治：“……”
中原中也：“……”
攘攘的吵闹声仿佛被遏制住了，陡然回归寂静。
围观的中岛敦倒吸了一大口气，忍不住在内心给老板点个赞，这位先生实在是太有气势了！
而另一边，齐齐归于沉默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互相打量了对面一眼，一扭头。
“哼。”
“嘁。”
作者有话说：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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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竹林中
◎58岁老大爷宰震怒。◎
《竹林中》仍旧是一篇短篇小说, 但是篇幅比上一篇《罗生门》是长了些。
与《罗生门》那样传统叙述的小说形式不同，《竹林中》选择从不同人物的视角切入，通过他们的描述拼凑出了这个故事。
打开的第一眼,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就被它独特的表现形式震惊了，同时不同地的发出一声叹息：不愧是芥川老师！
此外, 中岛敦还注意到了阅读时一反常态围着自己转的侦探先生。
“乱步先生？”他喊道, “乱步先生也要看吗？”
“怎么会是《竹林中》呢？”
“嗯？”
“怎么会是《竹林中》呢？”江户川乱步又念了一遍, 五官皱在一起, 有些苦恼：“竟然没有轮到名侦探吗？”
“……？”中岛敦倒是没想到江户川乱步这样期待和自己有关的作品，只好安慰道，“等等吧, 说不定下一本就是乱步先生的了。”
至于另一边的太宰治……太宰治打开杂志找到《竹林中》后，最先做出的举动是粗粗翻阅过了过篇幅, 发现竟然没有只翻过一页就结束了, 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芥川你有进步啊芥川！
（芥川龙之介再一次：？）
《竹林中》讲述的是一位武士在竹林中死亡的故事，而对于武士的死亡, 强盗、妻子以及武士自己却各有不同的说法。
强盗说是自己杀了武士，妻子说是自己杀了武士，武士说自己是自杀。
最后，故事的结尾, 一如《罗生门》，“芥川龙之介”也没有针对武士的死因给出明确的答案。
留白的结尾理所当然地会引起广泛的讨论, 一时间，论坛也好、交流群也好、附近的同学亲友们也好，在惊艳于《竹林中》独特创新的写作手法的同时, 也纷纷发表自己对于武士死因的看法。
理所当然的, 港口黑手党又展开了新一番的讨论。
认为强盗杀的也有, 认为妻子杀的也有，认为武士自杀的也有，还有认为是樵夫造成了直接的死因。
争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对比此前因为《罗生门》产生的争吵，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这一次已经取代了上一次成为了港口黑手党建成以来思想碰撞最为激烈的时刻也没问题。
然后争着争着还会把芥川龙之介拉出来溜一遍了。
也不知道谁先喊：“芥川先生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其他阵营的紧随其后：“谁说芥川先生站在你们那边！肯定是我们这边啊！”
但其实这一回谁都知道芥川龙之介从没有表态过，会这么喊一方面是给自己加加底气，另一方面大概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说芥川先生和你想法一样就和你一样，我认为芥川先生内心肯定赞同的是我的观点，那我也说芥川先生是站在我这边的。
反正又没有证据能证明芥川龙之介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退一步说，即使证明了也没什么，错误的那一方不会因为这一句“芥川先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付出代价。
而芥川龙之介本人：……
芥川龙之介实在是很想ooc地喊一句：你妈的为什么又是我。
但是他不能。
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也一度心情复杂。
遮盖着顶楼巨大的连成一片的落地窗的幕帘被他操控着装置拉开，港口黑手党的大楼是横滨最高的建筑，也是最接近天空的建筑，玻璃外就是一整片的蔚蓝苍穹。那天蓝得纯粹宁静，夹杂着流线型的白云，云软得像是棉花糖，看了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森鸥外站在洁净透亮的玻璃面前，负手而立。
远方的天空无限扩张，蔚蓝之下，是横滨簇集着聚在一起的层层叠叠的建筑。只是以港口黑手党大厦顶楼的角度望过去，那楼层不免显得有几分矮小。
中原中也站在一旁，思绪放得有些空，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BaN。
“中也君。”
森鸥外轻轻喊了一声，中原中也回应：“是。”
男人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似叹息，“我们港口黑手党好像要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