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放空和聚焦时，瞳孔是两种不同的状态，稍微留心一些就能辨认出。
她的瞳孔不是散漫的状态，尽管目光的落点空空如也。
安井七央和MK-777的交流很短暂。
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秘密的信息彼此之间都是共享互通的，涉及到“书”、“系统”、“文坛”什么的也能直接聊下去，完全不用像和武装侦探社和「猎犬」谈话时那样，永远都在解释或是解释的路上。
小姑娘需要做的也很简单。
她不再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安井七央，但在知晓了这点之后，她忘记了在世界的合理性中给自信寻求新的定位。
安井七央会遗忘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应该的是，MK-777也一并忘记了纠正她的位置，以致于她现在还是错误的观念认知里的错误的存在形态。
宅邸的庭院里，他们谈起她和“安井七央”的区别时，MK-777定义的是，在世界的合理性中，她们是等同的。
但现在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在世界的合理性中，她应该与上一世、它见过的那个安井七央是等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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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曾好奇读过一本书，说是读过似乎不准确，因为他只是随手翻了两页。
他还记得书名，是《人间失格》，理论上是个他不太会喜欢的书名，所以自然不会是他主动买的。
那是东京咒术高专和京都咒术高专举办交流会时，京都咒术高专的二年级学生……如果没记错的话，是那位叫做三轮霞的女生意外落下的。
作者的名字是太宰治。
……也是个奇怪的名字。
但凡是个常规点的人名，他可能就不记得了。
而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那本无关紧要的《人间失格》，无非是因为他注视着安井七央，然后就没由来的，在不知道是哪一秒，总之是从那一秒流动到下一秒的刹那，他忽而感受到了某种转变。
像极了那句印在随意翻开的纸页顶部的如同诗歌般的话语——
「仅一夜之间，我的心竟判若两人。」
只是判若两人的不是他的心，是安井七央。不过严格来说倒也没有完全判若两人，但总归是稍微有点不一样的。
眼睛是最能容得下东西的，由外向内映射也好，由里向外折射也好，眼睛的变化能做到更加微不可寻，也能做到更加真实。
那还是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卷翘的睫羽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但只要你以前熟悉过它，现在再注视着它，就会知道有哪里改变了。
五条悟就正注视着那双眼睛，对此，他评价道：“你看起来变聪明了。”
安井七央：“？”
下意识折起的眉头很快就抚平，安井七央没有任何计较的意思，反而浅浅笑了笑，可以看出来她的心情很不错。
“还真是别致的夸奖，老师。”她说着，抬起的右手屈起食指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太阳穴的位置，眼睛兴奋地亮起，接着道：“但或许你的评价是对的，我好像是真的变聪明了。”
五条悟以着略微轻佻的口吻道：“哦？”
“比如我突然想起，你刚刚说过，是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先生带你来的这里？”
五条悟一顿，他不知道为什么安井七央会突然提前这点，但还是点头：“嗯。”
安井七央粲然一笑，露出大概率是从果戈里那学来的魔术师专属的神秘笑容，张了张唇，吐字清晰：“我猜他的名字是坂口安吾。”
五条悟没有立马给出肯定的答案。
但安井七央已经自信到了不用获取他确认的地步，她张扬地挑了挑眉梢，比起问询更像是陈述：“是吧，老师。”
确定他没有说出过坂口安吾完整的名字，五条悟也笑了：“是的。”
属于东京的咒术师隐隐有些兴奋，他不觊觎「书」的力量，从始至终都是，也没能完全理清楚安井七央的古怪，但是他能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一项非常有趣的体验。
安井七央指了指被安装在角落里的摄像头，精密的监控设备从来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存在，就那样正大光明、不加掩饰地固定在那里。
“他在哪里吗？”
所谓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五条悟跟着一同望过去，仿佛那暗色的无声的镜头是架在异能特务科职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透过那一层镜片，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在的。”他说。
“坂口先生——”安井七央朝着冰冷的高清摄像头招手，喊到一半她又问五条悟，“他能听见我讲话吧？”
“大概……？”她问得突兀，五条悟犹豫了半秒，随后成功说服了自己：“审讯室监听不到声音还叫什么审讯室。”
“那倒是。”安井七央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接着对着摄像头喊道：“坂口先生，见一面吗？”
摄像头背后的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很懵逼。
从半分钟前，自己的名字被念出的那一刻他就又这种感觉了。
而此刻他沐浴着「猎犬」其他人的目光，福地樱痴若有所思，大仓烨子也若有所思，但思索的和前者不是一个方向，末广铁肠一言不发，只侧眸分些目光过来，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思考。
唯有条野采菊轻轻笑了一声，温和的像是拂过指节的流苏耳坠。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什么——起码坂口安吾是这么认为的——微笑着指着屏幕：“坂口先生，文坛在向你招手。”
作者有话说：
安吾：十动然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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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成神之日
◎你怎么长这样了？◎
坂口安吾难得生出一种别扭的恐慌感。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恐慌, 因为那种感觉更多的是源于无知的不确定。
作为异能特务科的劳模，查资料是必备的技能，写报告是擅长的工作, 上能加班一星期，下能卧底一整年, 可以说是在工作方面无所不能了, 但是让他加入文坛……不行, 真的不行。
行走着的坂口安吾下意识抖了抖肩膀。
他拒绝了白发军官一路陪同的请求, 条野采菊就领着他走了一段路，剩余的一点路程给他指好了方向。
独自站在审讯室紧闭的小门前，坂口安吾深呼吸了几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走错。敲开那扇门，他就能看见他今天特地联系上的白毛咒术师, 还有已经在资料上见了无数次面但实际上接下来才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黑发小姑娘。
“咚咚。”
他推开了门。
五条悟率先听到了脚步声, 因此早有预警，咧着嘴笑着和他挥手：“呀, 坂口先生，真的来了啊。”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审讯室和监控室的信息交流一直是单向的。监控室能接收到审讯室所有的信息传递，但是审讯室的消息接收口却是闭塞的, 就如同坂口安吾隔空收到了安井七央会面的要求，但安井七央却不知道坂口安吾的回答。
他的答应与否, 安井七央没有捕捉答案的方法。
虽然理论上，审讯室应该是有设备可以和监控室搭建联系的，但是作为横滨政府的编外人员, 五条悟不会用, 安井七央也不知道怎么捣鼓。
因此, 在坂口安吾真正出现之前，这对前师生都不能完全知晓他确切的态度。
事实上，刚刚安井七央就在和五条悟讨论这个问题。
她对着镜头又是挥手又是喊话的，迎来的是沉默的十几秒。
由此，安井七央意识到了一点：“老师，我们是不是听不见坂口先生的回答？”
五条悟搭着胳膊摸了摸下巴，简单想了想：“好像是的。”
“那我们怎么知道坂口先生的想法？”安井七央下意识想学他的动作，但半路又放弃了，她仰头，单调的天花板嵌着一盏色调朦胧的灯，“他们能控制这盏灯的开关吗？或许他们通过开关灯也传达消息？比如闪一下就是同意了，闪两下就是没同意。”
“他会来的。”考虑到坂口安吾毫不遮掩透露出的研究「书」的专注度，五条悟判断道，“就算你不提要见面，他也会见你的。”
坂口安吾代表着异能特务科和他一起前来拜访军方，他绝对不可能避开和安井七央的见面，至于什么时候能真正开口说上一句话，那只是时间问题。
“我也觉得他会来的。”安井七央说着，抬起的手背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蹭了蹭脸颊，“我们之间有别样的缘分。”
后半句的语调还算认真，五条悟听出来了，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随口胡诌。必要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是很活络的，于是自然而然的，五条悟联想到了她刚刚突然提起坂口安吾的举动。
——大概是真有什么别样的缘分。
他得出这样的言论。
但是没有将此宣之于口。
短暂的等待之后，走廊外响起的脚步声证明和黑发小姑娘和白毛咒术师共同的猜想。
五条悟反应极快，和坂口安吾打了招呼，安井七央紧随其后，张大眼睛微微笑着：“坂口先生。”
映入眼帘的是异能特务科公务员稍稍黏糊的黑发，挺翘的鼻梁架着副气质死板的圆框眼镜，乍一看就个人很厚重的感觉。
“哦，坂口先生。”安井七央下意识想要感慨，停顿着吸了一口气，“你、你怎么长这样了？”
五条悟&坂口安吾：？
尤其是坂口安吾：嗯？？
他不长这样长哪样？？？
坂口安吾很迷惑。
“抱歉，我的意思是……”安井七央开始给自己找补，“您的装扮比我想象得要严肃……可能是眼镜框的原因。”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她邀请坂口安吾见面，注定了就要向对方透露更多，就算现在糊弄过去等会该说的还是得说。
想通了这点，安井七央干脆直接道：“咳咳，实际上，坂口先生，我们见过。”
“？？？”
坂口安吾的表情一瞬间扭曲得更为厉害，安井七央没有半分为他的反应惊讶，倒不如说，坂口安吾现在的表情才更符合她的预期。
“你没有印象是应该的。”她平稳地开口，神情还有几分无辜，“我是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你……或许你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坂口先生，那里的你比较时尚，我是说穿衣风格——但是我不太能理解的是，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们不单单打扮风格不一样，你们竟然长得也不太一样。”
存在被修正的一刹，安井七央的脑海里涌现出了无边的记忆，宛若看不着边际的海浪在翻涌着，一层一层地扑过来。
记忆涌入脑海的瞬间，她就知道了MK-777为什么会找她，甚至因为想要相遇的愿望太强烈，意外成就了现在的她。
在宛如走马灯似的、快速阅过的前半生里，最多出现的场景是图书馆。
不，应该说出现的场景几乎只有图书馆。
她记得MK-777说过的图书管理员，但她没想到竟然是一天24小时都在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
MK-777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文坛对她而言不再是一片空白，近代日本文坛在她脑海里自动构成了一整个体系。
太宰治、中原中也。
她对于这些名字的熟悉程度远超于想象，以至于她陡然联想起五条悟先前不经意提起的“坂口先生”，然后一下子就猜到了，那大概就是坂口安吾。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先生全名就是坂口安吾。
就是这个坂口安吾长得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紧接着，安井七央终于意识到那些漂浮着还未完全尘埃落定的记忆里轻微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是容貌的差别。
不仅是坂口安吾，太宰治、江户川乱步，他们的名字完美重合，但就是长得和另一个世界不一样。
MK-777后知后觉地接收到了这一事实，它对人类相貌的感知程度意外的低，不刻意留心的话很容易就会忽视。不然早在听说某个绷带精的名字是太宰治时就跳出来喊“太宰先生你怎么长这样了？！”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下意识望向没来得及离开的五条悟，眼底少见的透露出一种懵懂的纯真，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五条悟则表示：。
五条悟不想表示什么。
他耸了耸肩，昭显着自己同样的一无所知：“坂口先生，你可能来得有点早，我们刚刚还没聊到这一点。”
“和来得早晚没关系，老师。”安井七央纠正，她依旧面不改色，好像刚刚搬出的“平行世界”不值得意外，“是只有坂口先生在场，我才会说的，不然同样的事情接连讲两遍也太麻烦了。”
坂口安吾没由来的感受到了某种差别，似乎比起先前，黑发小姑娘生出了一种更为悠然自得的气质，就好像……就好像现在她其实是在横滨一家装潢明亮的咖啡店里品尝下午茶，而邀请他见面是为了进行一场合作，并且她对此胸有成竹。
“大概是世界扭曲的后遗症？”她歪了歪脑袋，睁大的眼睛宛若人偶，“果然是文坛最崩塌的世界，崩塌到我想了想，竟然觉得还挺合理的。”
“……”坂口安吾一阵头疼，他预感到对话的主动权正在逐渐丧失，这显然不是个好迹象，便开口问道：“安井小姐，你或许该说一些我们彼此双方都能听得懂的话。比如，你邀请我见一面是为了？”
“抱歉。”安井七央一向道歉很快，而且这回的道歉听起来比以往更显潦草，但安井七央懒得管，就连被道歉的对象坂口安吾也懒得管。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坂口安吾，眯着眼睛，忽然又笑了一下：“坂口先生，你自己一定有答案。我和大仓小姐、条野先生两位军官说了很多，你们不会没有交流的。”
何止不是没有交流，他们完全是交流的够够的，甚至刚刚条野采菊就站在那里，笑着说，文坛在招手——就是愣是说出了一种“坂口先生，走好”的送别感。
“……文坛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猜，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啦。”安井七央挥了挥手说，“我刚刚会邀请你见一面，只是因为……嗯，因为我觉得按照之前的缘分，我们就是该见一面的。”
“……”
“而且我现在这样别致的处境，怎么看都感觉更需要和坂口先生你见面。”
坂口安吾一推眼镜：“我可以将你的意思理解为，你认为通过和我沟通，可以更容易得到被军方释放的机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