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旧太子
回宫的马车上,萧满思索了一下,直接开口道:“你来掌管城外赈灾一事如何,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陆忘珩还以为萧满要和他商量什么事,期待了半天,竟是政务,但他疑惑道:“这是什么好机会?”
萧满认真答道:“拉拢民心的机会,对日后大有裨益。”
其实汴州才是收抚民心的大好时机,只是陆忘珩既然对汴州无心,无论是因为不信任她还是旁的什么,她也只好换个差事给他。
陆忘珩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盯着萧满,然后没再说赈灾的事儿,而是问她:“汴州的事情,你真心希望我去办吗?”
萧满道:“我为你谋划多年,自然希望你能信我,汴州真的是个好机会。”
谋划多年……
陆忘珩却不再说汴州,而是道:“我最近在调查你。”
萧满一愣,但随即想到陆忘珩对她的不信任是情有可原,能让他安心也是好的:“那你现在可以信我了?”
陆忘珩苦笑道:“我一直都很信你,以明,我只是没想到傅时安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你了,我也没想到你还傻乎乎地要替他完成遗愿。”
现在他也知道了,最初乐游苑那场赏花宴,说是只看心意,不问家世,原来是只看出身,不论心意。
当初他介意良久的那朵蒲公英,估计只是萧满的一个备选世家子。
而萧满那些他自以为是心疼他爱慕他的举动,原来也只是臣对君的尊敬,而不是出于什么年少爱恋。
萧满闻言,表情不太好:“什么意思?你不想当皇帝吗?”
陆忘珩直言:“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让江山易主,更不想为了权势陷天下于动乱中。”
萧满盯着陆忘珩,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旁的意思来:“可这天下本来就姓李。”
陆忘珩摇摇头:“以明,我姓陆。”
萧满皱紧眉头:“不,你姓李,如今之计只是当初梁皇后要保全你而不得已为之,归根到底你是君陆理是臣。”
“可是哪家的臣子会与他的皇后发生关系?”陆忘珩道,“以明,连陆理都放下了,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使命。”
他本来确实姓李,他的母亲也是前朝的梁皇后,可他只是一个遗腹子。
他从出生起就叫陆忘珩,他从来没姓过一天的“李”。
萧满非要说他姓李,无非是李世歌死前,曾指着他母亲的肚子说,这孩子若是个男孩便封太子,起名望珩,若是女儿便做公主,叫做望瑜。
只是后来事败,自然也便没了后文。
陆忘珩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复国的使命,若非要说他有过,也只能说他曾经有过一些稚嫩的念头罢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母亲是梁皇后,有一群旧臣拥护,整日给他讲当初陛下如何如何。
可在陆忘珩三岁的时候,梁皇后嫁给了陆理,说是要更好地隐瞒身份,让他能顺利长大。
可是从那之后她就越来越少地同小陆忘珩讲过去了,陆忘珩能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们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除了被偶尔提及的旧朝旧事,简直是一日比一日快活。
他还能记得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是听见陆理喊她“君君”,而不是什么皇后或者娘娘。
等到陆忘珩五岁的时候,梁皇后,不,是段君了,陆忘珩的母亲,陆理的妻子,她怀孕了。
那个时候很多旧臣已经走了,陆忘珩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总之也没有什么人来对他们一家说三道四,他们就过着普普通通又开开心心的日子。
陆忘珩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陆理带他假装出门干活,然后偷偷给母亲挑簪子的事。
陆忘珩六岁那年,他的妹妹陆念出生了,这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可惜母亲难产,最终还是走了。
大夫说是忧思成疾。
陆理抱着刚刚出生的陆念,非说君君是觉得自己对不起陛下。
陆忘珩知道,他说的陛下不是当今陛下,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李世歌。
再后来没过多久,陆理就把他和刚出生不久的陆念丢给了一个刚搬来燕京的所谓游侠,自己上京去了。
而那个游侠名叫傅时安,也有一个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小女儿,叫傅以明,也就是如今的萧满。
陆忘珩同萧满说陆理放下了过去,其实只说了一半,陆理曾经同他母亲在一起时也许是放下了旧朝旧事的,可是当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又逼自己拿起来了。
只是他同陆理不一样,陆理想要替他的君君复国,弥补她的愧疚,但陆忘珩只怀念当初没有复国念头的欢乐时光,所以他就是要胸无大志地过一辈子的。
陆忘珩只是没想到,傅时安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萧满。
他猜到陆理找傅时安带孩子,必然与他是同类人,所以当初傅时安去世,他是既难过又有些轻松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把这未竟的事业一代代传下去似的,要让以明参与到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当时她才多大啊,还没到十八吧。
陆忘珩在这里兀自悲叹,萧满却冷静道:“你若当真无心,就该离永安远远的,而不是贸然入京。”
陆忘珩叹了口气:“我说过,以明,我入京是为了找你,迟迟未走也是为你,我想与你一起离开。”
见萧满没有反驳,陆忘珩接着解释道:“我本来以为陆念来京是胡闹,但那日重阳宴饮,她把她调查的东西给我看了,我才知道前几年你这个公主当得很不容易,比我想象的难得多,我想你既然并非大周的公主,不如找个机会同我们回去,过自在的日子吧。”
萧满问他:“你知不知道,大周有很多人做文章,不用年号,用的是甲子纪年。”
陆忘珩被她这么突然一问,没反应过来:“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萧满说,“那些人并不想改朝换代,可是新的年号不想用,旧的年号又不敢用,只能如此。”
陆忘珩无奈道:“那些都是迂腐书生,再过个十年八载,等还记得前朝如何的人逐渐忘事,也就过去了。”
萧满摇了摇头:“他们怀念旧朝,是因为当今不好,既然不好,那就不该任其发展。”
“你这……”陆忘珩词穷,突然想到那日陆念“半天子命”的判言,未经细想便道,“你莫不是要利用我的名声揽权?可当初易代之时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天底下又有几人知我?以你如今的地位,要真是为了盛世,将来做萧氏的女帝也未尝不可,何必非得换回旧朝去。”
萧满震惊:“你这样看我?”
陆忘珩说完便知失言,他只是觉得萧满的执念太重,想不通她为何非要这么为难自己,一时情急却把心底最怕的情况说出来了,当下连忙补救:“我正是觉得你不会如此,才决定留在永安与你同舟共济,争取咱们三个早日归家。”
“我没有家。”萧满却不听他胡说八道了,冷笑一声让人停了马车,对陆忘珩道,“既然你不想做明君,那便好好当一个准驸马吧,可我不能浪费这些年的心血,你放心,我既不借你的势,也不做什么女帝,自会另择明主。”
陆忘珩不打算下去,还要再说,马车的车帘却被人掀开了,那人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他拖下了马车。
陆忘珩定睛一看,是那个常跟在萧满身边的暗卫三不沾,这暗卫把他扔下马车后便又驾着车走了。
陆忘珩有心拦一拦,但想着在大街上跟公主的车驾起冲突,传出去实在不好,便忍下了这口恶气,任由一个小小的暗卫欺负了。
陆忘珩边往皇宫方向走边感叹,这可真是无情无义,上一秒他还是说什么是什么,让人求着当皇帝的旧太子,现在就被扔下马车看都不看了。
若不是,唉……
若不是他得知了太子被废的原因,他现在一赌气,恐怕就扔下萧满在这个群狼环伺的永安城,自己走了。
陆忘珩也是最近才知道,太子被废实非因皇帝戏言,而是因为陛下得知了当年长秋宫走水的真正原因是大皇子要害死萧满,而萧满也确实在那场大火里被压坏了一条腿,烧伤了半个臂膀,差点命丧其中。
而这只不过是以明刚刚入宫之时受到的欺凌之一罢了。
说到底,要不是为了他,以明本不会受这些罪。
甚至于这回以明为废了太子让人向皇帝举证当年事,也极大可能是因为自己入京了。
以明不该是这样的,他只想让以明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另一边萧满受了气,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对外头驾车的三不沾道:“去一趟许府。”
她要去找太傅。
陆忘珩早有反常之态,只是她不肯信罢了,可是如今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她实在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了面之后,二人互相问好,各自落座。
屏退左右之后,萧满道:“太傅,李望珩竟然无心帝位。”
面对萧满还含着些许怒气的话,许寻道:“公主也不必强求。”
“学生只是觉得这些年的努力错付了。”萧满实际上觉得自己一片忠心喂了狗。
许寻说:“算不上错付,或许是我大周未来会有女帝。”
萧满想到陆忘珩那番话,正色道:“君臣有别。”
太傅笑道:“臣也算历经四朝,看惯了权势更迭,何况往前百年,李氏当初也是前朝之臣。”
萧满摇了摇头,要是自己当了皇帝,还不知道陆忘珩怎么看她呢。她虽赌气,但到底是俗人一个,很是在乎自己在故人心里的形象。
怕太傅再劝,萧满换了个话题:“太傅知不知道,沧王妃有孕了?”
许寻向来不是很关注自家的子孙,否则以他的身份,许氏也该是个世家望族,不至于三朝帝师,只落个清名。
“哦?这倒没有,什么时候的事儿?”许寻见萧满不想多说,也不多提,于是也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模样,让话题自然而然地转了个弯。
“快一个月之前了,重阳宴上,王妃受了惊,让太医一查,才知道是有孕了。”
太傅说:“她同沧王都不是多么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宫里臣不好常去,便劳烦公主多照顾。”
“太傅放心,学生一定尽心尽力。”
第14章 明主
萧满本想在许府用了晚膳再回,但太傅说最近永安流行过午不食,他们府上也很爱跟风,晚上一般都不吃,也不值当为她一个再开火,让她还是回宫吃,于是萧满便只能走了。
还没进门萧满便看见陆忘珩站在升平宫门口等她,萧满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耐心问道:“陆公子所来何事?”
陆忘珩笑嘻嘻的,似乎根本没有傍晚马车上聊帝位的那回事儿,不答反问:“殿下用晚膳了吗?”
不等萧满回答,陆忘珩便说:“臣还没吃,想跟殿下一起吃,殿下不会不同意吧?”
萧满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那陆公子就在这儿吃吧。”
陆忘珩很惊喜,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因为萧满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了个身,走了。
陆忘珩急忙上前拉住她,问道:“欸,以明你去哪儿啊?”
萧满一本正经,好像不是故意的一样:“去九平宫,陆公子自便,不用拘束。”
萧满说完便趁着陆忘珩没反应过来就走了,而陆忘珩愣了一下,想要追过去却被稻夜拦住了,稻夜憋着笑道:“陆公子,快请吧,待会儿宫门落钥可就出不去了。”
陆忘珩哀嚎一声,这陆公子的待遇可比旧太子差远了啊,不仅饭不能一起吃了,连住都不让住了?
他现在只能说是庆幸,自己高瞻远瞩,真的买了个差不多能直接入住的小院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远了点,和传闻里的那位二公子是邻居,主打的就是一个便宜。
升平宫选址的时候是占了东宫的地,后来再立太子,便只能在升平宫北边的空地上挨着建了新的东宫,是以若是要去皇子们的住处,升平宫反而会比东宫更方便些。
萧满很快就到了九平宫,她本打算同五皇兄一道用晚膳,没承想竟然得知五皇兄独自在屋顶上喝酒。
萧鸿身体一直很不好,现在萧满合理怀疑,这大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
萧满到正殿门口一看,五皇兄着实洒脱,正自己拎着一个小酒壶坐在屋顶上吹冷风,萧满看了半天,也没见他喝一口酒。
所以其实只是借着喝酒的由头去屋顶上吹风吗?
萧满腿上有旧伤,爬不了高处,她也实在没有兴趣当着一群宫女太监和侍卫的面去爬屋顶,于是便随便指了个人,让他上去把五皇兄喊下来,说她来找他一道儿用膳,让他想喝酒就下来喝。
五皇兄从屋顶上下来之后,二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进去屋里用膳,萧鸿对于吃不吃饭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总不能饿着萧满。
二人进屋之后,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萧满刚坐下,便看见许曼曼亲自端了一盘菜走过来,于是萧满又站了起来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沧王妃安。”
“公主殿下。”许曼曼也对她点了点头,却没把盘子顺势递给萧满,而是直接放了下来,又同萧鸿道,“夫君与殿下吃吧,妾先前吃过了,便先退下了。”
萧鸿点头,又与许曼曼说了几句不痛不痒叮嘱她注意身体的话之后,许曼曼便走了。
萧满也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这个王嫂,只是她们两个之间的辈分实在是不尴不尬,按着萧鸿的关系,萧满要喊她一声王嫂,但萧满的老师许太傅,又是许曼曼的祖父,这样说来,萧满还要比她大上一辈。
萧满也不知道当初父皇是怎么想的,非要给这两个人赐婚,难道就凭着皇后一句“俩人合适”吗?
总之就是因此,在萧鸿和许曼曼两个人成亲之后,萧满便一直喊她“沧王妃”,许曼曼也只喊她“公主”或“殿下”。
许曼曼走后,萧满稍稍放松了一点,让所有随侍都退下之后,她才开始吃饭,吃了几口饭,萧满注意到萧鸿只是喝酒,一口饭菜都没有动。
但是她没说什么,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萧满才放下筷子开口问道:“皇兄病了?”
“你怎么知道?”萧鸿有点惊讶,然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受了点风寒,已经好了。”
萧满是不信他这么快就好了的,以往五皇兄受了风寒,哪回不是要一连病个几个月。
而且回回皇后都当他快死了一样地治,大张旗鼓地找神医、祈福,萧满甚至有好几回都听说皇后为了五皇兄哭红了眼,她那么一个向来冷静的人,也就只有为了五皇兄才会这样。
不过今日亲眼看见五皇兄在屋顶上吹着冷风喝着酒,萧满才知道,皇后找神医也好、祈福也罢,都不如找个人专门看着五皇兄,让他也爱惜一下自己那风一吹就倒的身体,别动不动就往屋顶上爬来得好。
不过萧满可没说那么多,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什么用,而且她今日是来“择明主”的,自然不会管这些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