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唯一的骠骑大将军孙忠,常年在镇州抵御鬼方、东胡时不时的来犯,而作为仅次于他的辅国大将军李晚,如今也只能待在永安做一个牵制定远王的质子,再往下便是如今已经谋逆的少将军苏乐。
萧满叹了口气,孙忠是良将,却不是能为她所用的良将,一旦他有什么意外,大周的安危难道要靠李晚来维系吗?到那时,大周岂不是尽在定远王的掌握之中了。
萧满正拿着名单挨个比对,看哪个将军还可以进一步培养,便听见外头有人来了,仔细一听,原来是杨昭烟。
杨昭烟这回没给她带什么吃的,看来只是寻常拜访,萧满暗暗松了口气。
杨昭烟见了她就笑:“表姐,我这回是来谢你的,江表哥果真没有跟去南巡。”
萧满道:“空手来的?”
“上回不是给你带了包子嘛。”杨昭烟说,“而且现在我爹不让我随便出门了,江表哥留与不留也没什么区别嘛。”
萧满不信若是没有区别她还能是这副模样:“为什么不让你出门?”
杨昭烟抱怨道:“还不是那个苏乐谋逆的事儿,昨天还是前天,听说那个苏乐的哥哥,在家里自焚而亡了嘛,烧得整个府都成了渣渣,我爹就觉得永安不太安全,连个火都制不住,不让我随便出门了。”
“哦。”萧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杨昭烟继续道:“还有城外那些难民,我爹怕他们混进城来扰乱治安,更不让我出门了。”
杨昭烟一直强调她爹如何管她不让她出门,萧满奇道:“那你今日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你要召见我。”杨昭烟笑道。
“甚好。”萧满已经有些习惯了。
杨昭烟道:“表姐,你能不能再把江表哥叫出来啊?”
萧满看了看她空空的两手,没有说话。
杨昭烟急忙保证:“我下次来一定给你带好吃的,香楼门口的那家甜水铺子如何?其实这回要不是我爹派人跟着,我是打算顺路给你买些桂花酿的。”
萧满笑了笑:“那好吧,让稻夜去帮你。”
“好诶,表姐最好啦。”杨昭烟高兴道。
杨昭烟高高兴兴地走了,萧满却经她提醒,意识到城外的难民似乎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
萧满刚要动身去尚书省亲自问一问户部尚书城外灾民安置的情况,先前她在景阳宫见过的那个陛下赐名俞珂的小太监便来请她,说是陛下要留在薛城一段时间,让她和丞相全权处理苏乐谋逆一事,现下丞相请她去中书省商量派谁去镇压苏乐的事情。
萧满闻言只觉得不妙,让她和陆理全权处理一事,可若是有了分歧,该让谁听谁的,而且陆理如今请她过去,恐怕是对献王这个人选不满,这分歧便是已经有了。
萧满笑了笑,问俞珂:“本宫记得你是跟在陛下身边的,怎么这回没去南巡?”
反而替丞相传话?
俞珂回道:“殿下看得起奴才,但其实奴才与陛下也只有一面之缘,陛下南巡自然是德公公跟在身旁,奴才便留在宫里替大人们传话。”
“哦,”萧满也没有与他多聊,“那你去告诉丞相,本宫忙得很,请他有事到升平宫来吧。”
“是。”
按旁人来看,陆理算得上是她未来的公公,哪怕是公主下嫁,面子上也该过得去才是,可是萧满却知道,陆忘珩并非陆理亲子,与陆理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实在不需要她刻意去讨好,是以她对丞相,在如今的朝堂上依旧是君对臣的关系。
丞相果真对她这样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意见,老老实实地来了升平宫,开门见山:“殿下,讨伐苏乐刻不容缓,臣知道殿下与献王手足情深,可献王毕竟涉及长生药一案,并非佳选,依臣所见,不如请二公子带兵。”
萧满本来还以为陆理只是不想让献王讨了这个便宜,苏乐如今的形势是个人便清楚,丰州的军队虽说是镇州的后备军,可哪怕他们个个是精兵,在苏乐刚一起事时便也耗去了大半,如今又能有多少底气与朝廷大军对抗。
可这个便宜就算不给献王,也万不该从陆理口中听见李晚的名字,这位虎视眈眈的二公子,难道不该在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的吗?
倘若此番让李晚领兵,谁知道他得了自由与兵权后会不会跟着苏乐一道反了,哪怕如今这个时机还不利于他来谋逆,经此一役,朝廷又该用什么理由让李晚乖乖交出兵权再回永安当个质子?
萧满笑道:“二公子吗?杀鸡焉用牛刀,若是丞相不满意献王,或许陆忘珩也是个人选呢?”
萧满当然无意让陆忘珩去当个将军,她只是想借此试探一下陆理的态度。
陆理说:“殿下说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没什么抱负,恐怕担不起这样的大任。”
没什么抱负,这是陆理对陆忘珩的看法吗?
萧满一直觉得,她同陆理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同为人臣,却从来不是同路之人,是以这么多年来二人都是各自为谋,或许她该好好想想陆丞相心里在想什么了。
萧满再次换了个人选,逼陆理去选献王:“其实程成老将军是最合适的,丞相觉得呢?”
“程老将军年纪大了,这征战之事,还是不要劳烦他老人家吧。”
萧满叹了口气,做为难状:“唉,既如此,左右为难,不如再写一道折子,请父皇定夺吧。”
第12章 赈灾
萧满说出这话的时候就想,若是陆理为了李晚敢答应下来,让出征这件事一拖再拖,她也不惮于让丞相大人病一场,还得是无法理事的大病。
她其实根本不想与丞相撕破脸,但奈何陆理今日实在反常,反复试探她的底线,拥护李晚之心甚至称得上是热切了。
所幸陆理摆了摆手:“殿下说笑了,君是君臣是臣,臣自然是听殿下的。”
萧满也笑道:“丞相说的什么话,父皇让你我互帮互助,可没有谁听谁的这一说。这样吧,本宫听闻城外还有不少难民难以安置,这件事便交给本宫处理,至于出征镇压苏乐之人,便劳烦丞相从献王与程老将军之中定夺吧。”
陆理无言以对,白跑了一趟,除了知道了公主殿下对二公子印象实在不佳以外,并没有什么收获,还连安置难民的权利都没有了,白白给公主送了一个提拔亲信的机会。
但也没有办法,毕竟公主比他狠,这翻脸的架势都摆了出来,他自然不敢多说,陆理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如此折腾一番,最终领兵出征的还是献王,陆理想来想去,陛下向来忌惮程老将军,若是陛下得知他让程成带兵,难免不会疑他有旁的心思,还不如选了献王,到底能说是公主的建议。
陆理走后,萧满也不打算去户部了,本来她去户部是要先与户部通通气,好与丞相商议如何安置难民,如今既然丞相将安顿难民的权利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上,她也没有亲自去户部的必要了。
萧满嘱咐人备好马车,她要亲自出城一趟,看看城外难民究竟如何。
城门紧闭,出入严格,城内人熙熙攘攘、富足安乐,城外人面黄肌瘦、饿殍满地。
萧满出了城,还没下马车便被一群灾民给围住了,要不是侍卫们及时将马车与人群隔开,也许她会被人撕了吃了也说不定。
萧满放下了要掀开车帘下去的手,听着马车外一声声“大老爷赏点儿吃的吧……”“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萧满问被她特意叫来随行的户部尚书:“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维与她同乘一辆马车,本来就冷汗津津,被她这样一问更是紧张:“这,大约是这个月中旬就有了吧。”
中旬,约莫着也就是她再拦不住苏乐谋逆的消息的时候,这样看来,有时候逃命的人跑得比军报都快。
“下去走走吧。”萧满道,“大人请。”
萧满实际上并不想下去,她被刚刚那些难民的举动吓到了,可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不下去未免过于残忍。
生灵涂炭,她只是在马车中遥遥看了一眼,听了一点,于是回去后便要打着悲悯的旗号说要赈济难民,可是事实上她却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如何悲惨,又需要什么,一切都只是基于她的想象。
太傅说,久居高位,无论如何提醒自己,最终都会把百姓的际遇想象得比现实更好一些,因为上位者永远无法体会劳苦大众的生活,也就无从理解那些穷困与无助。
所以她得下去。
萧满这样说了,江维自然是立即就下了马车,与其让他跟公主单独待在一架车里受她时不时的拷问,他宁愿自己与难民亲如手足。
他们的打扮在这样一群难民中显得格格不入,江维忍不住要从自己的荷包里拿些银子给这群难民,被萧满看到,按住了他:“大人做了户部尚书,怎么就只知道发银子呢,银子对他们又有什么用?”
“什么?”江维没反应过来,历来赈灾,到了他户部就是要银子,要银子,银子怎么会没用。
萧满道:“江大人觉得他们像是缺钱的样子吗?”
江维还是不明白,难民们这般面黄肌瘦的模样,自然是缺钱的模样,于是他只能疑惑地看着萧满。
萧满于是道:“在这城墙之外,大人让他们拿钱买什么呢?”
江维立即明白了,难民们要银子确实无用,若是城外有粮食,他们就是生抢也会抢到的,他们不缺钱,缺粮。
如今朝廷还算宽裕,他是多年不管拨粮的事儿了,要么交给下属,要么直接拨钱让他们去各地采买,竟然忘了赈灾最重要的粮食,江维顿感羞愧,不再多言。
他们两个被侍卫们围在中间,外面是一群瘦弱而吵闹的难民,萧满叹了口气,没有再向前走,对江维说:“回去吧。”
回去商议一下如何安置这群难民,尽快给出个对策来。
萧满突然想到了李晚,二公子整天按他父兄的要求在城内装好人,夏天施茶冬天放粥,可是如今城外难民如云,他怎么不表现表现呢。
还是说定州的消息不到,他就一动也不肯动了。
想到这里,萧满忧心忡忡地打算回城,却突然发现本来围着他们的难民已经不再围着他们哭诉了。
萧满与江维对视了一眼,注意到那些难民已经转移了目标,便同时停下了上车的步伐,向难民们聚集的地方看去。
城内陆陆续续拉出来了几架放着大木桶的牛车,牛车出现的一瞬间便被难民们围了起来,看样子,桶内装的是粥。
难民们争先恐后要抢一个前排,差一点儿就要把粥桶给掀了。
这时候一个姑娘站了出来,她站在牛车上,抬起一只脚踩在牛车的边缘上,颇有一股匪气。
萧满离得远,初看只觉得这姑娘甚是眼熟,眯起眼来仔细一看,竟然是陆念。
陆念一手拿着一个纸做的喇叭,一手拉着木桶的边缘,大声道:“都给我退后,不然我就把粥给掀了!退后,排队!”
这话确实是有效果的,难民们自然不想饿着肚子,于是不情不愿地排起了队。
中间也有几个人为了谁先谁后争执起来,但在陆念让她随身带的人把那几个起了争执的家伙强行排到最后面之后,也就没几个人再惹事儿了。
只是到底还是有几个人不大高兴,问道:“那个公子呢?今天他不来吗?”
那个公子的脾气可比她好多了!
“他病了!来不了了!”陆念大声道,“还不是让你们挤的!说了别挤别挤非要挤,啊,人家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回终于给他弄病了,高兴了?”
一众难民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偏偏她还要雪上加霜:“对了,姑娘我虽然有钱,但城里粮食已经不是涨价了,而是都不卖了,那些黑商都觉得攒攒能卖更多钱,所以照现在这个吃法,咱们三天后就断粮啦!”
话音刚落,人群便沸腾起来,他们一路艰难到永安来,难得能吃上点儿正经东西,这才几天,就被告知三天后要没吃的了,怎么能让人不惊慌。
“但是!”陆念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人群便立即鸦雀无声了,他们都等着这个脾气不咋地的活菩萨给指个出路。
于是陆念便十分满意地欣赏了一下安静的人群,欣赏够了再抬手一指,说道:“我是没法子了,不过那边那两位大人可是做得了主的,他们随便一句话,别说吃饭了,衣服房子都能给你们安排。”
被指着的两位“大人”正是萧满和江维,萧满苦笑了一下,迈步走到陆念跟前,这才发现陆忘珩竟然也来了,只因他装束淳朴,又一直在后面牵着牛,萧满才没注意到。
此时侍卫们依旧围着萧满和江维,那群难民也不能靠近,但他们有的已经跪了下来,开始磕头。
萧满将目光从那些跪着的瘦骨嶙峋的难民身上转了过来,对陆念道:“本宫知道了,会尽快安置难民。”
陆念于是扯了大嗓门把“大人”的许诺宣扬了一番,然后绕过去把那些还跪着谢他们两个的难民一一拉起来,吃饭。
等难民们人手一碗稀粥,一边端着喝一边小心地盯着他们之后,陆念才从怀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来,边啃边跟萧满道:“以明啊,今天幸好你在,你若不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了。”
江维看二人十分熟稔,又瞅见那边似乎是陆忘珩正扯了把枯草喂牛,便对着萧满拱了拱手,朝陆忘珩那边去了。
萧满待江维走远了,才问陆念:“这些日子你一直出城来施粥吗?”
陆念三两口吃完了那根胡萝卜,道:“也没几天,你没看那边有不少土堆嘛,还是饿死了几个人,我才知道城外还有这么多难民。”
“怎么不早同我说呢?”萧满轻轻叹了口气。
陆念笑道:“你忙嘛,两三口吃的我还买得起,不过看你今日出城来,是要安置一下他们了吧?”
“嗯。”萧满道,“他们说的那位公子是谁,李晚?”
李晚竟然会有这种好心?萧满开始反思自己对二公子的偏见。
“当然不是。”陆念说,“是你那个身体巨差的便宜哥哥,叫萧什么鸟的那个。”
萧满停止了反思,无奈地纠正陆念:“萧鸿。”
“对,他估计也跟我一样有钱有闲,就是身体太差了,吹点风就病了。”
萧满心想五皇兄可没什么钱,这回怕不是把家底都掏干净了。
陆念带来的粥已经分完了,一点都没剩,最后还有十几个人不太够,是其他人每人给他们匀了一点才让大家都吃上东西。
陆念叹了口气,对萧满道:“这是新来了一批难民,本来该剩一些的。”
萧满安慰她:“很快就好了。”
陆念收拾东西要走,于是陆忘珩和江维便都走了过来。
萧满对二人说:“江大人坐牛车回去如何,本宫想同忘珩商量些事情。”
江维于是连忙对陆念道:“劳烦陆小姐了。”
陆忘珩挑了挑眉,高高兴兴上了萧满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