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该死的是我，你为什么啊！”
“不要哭。”
月神吃力地伸手擦去梦魔的眼泪：“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是姐姐做错了事，这是姐姐应该受的惩罚，你不要哭。”
“答应姐姐，姐姐为水神偿命去了，你就一定要活着。”
梦魔哭着摇头：“不要死，姐姐不要死。”
月神的神骨彻底碎裂，她的元神也马上就要消散了。
只是可惜，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保护好这个妹妹。
“姐姐错了，不要恨姐姐的自作主张。”
月神使用禁术，遭受反噬，她隐约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心魔侵蚀。
早晚终有一死，不如就死在这一刻。
月神紧紧拉住梦魔的手渐渐失力道，最终力竭脱落的时候，便是元神散尽，身死的时候。
月神的身躯一寸一寸在梦魔的怀中消散，梦魔痛苦地想要抓住，却一寸一缕都留不下。
心灰意冷之下，梦魔又回到了上神界的天湖。
她倚靠蚌壳沉沉睡去，以为这样就能麻痹自己，可是百般痛苦纠缠着她，她想死，又不能死。
得知月神之死，陈秋宜一时六神无主，月神死了，没有人知道以命换命的禁术，何延益如今只剩下两日，神一旦死了是没有转世的，自己怎么才能够救他！
“我能救他。”
月神的一句话，瞬间令陈秋宜从心灰意冷到死灰复燃，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梦魔：“你……如何救他？”
“以命换命的禁术，最早是一个妖女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一个修士，后来被救的修士杀了妖女。”
梦魔从袖间拿出一本残册，这是记载禁术的残册，是梦魔在月神身上找到的。
残册记载了禁术，也记载了禁术的来源，原本是修士的一本日记本，本应该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却被后人翻了开来。
陈秋宜喜极而泣：“如此何延益就有救了！”
“以命换命是禁术，违背人伦天理，使用此禁术的人会遭受反噬。”
犹如月神，她最后遭受反噬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被心魔侵蚀。
陈秋宜定下心神说道：“不会的，我自愿将我的性命换给何延益。”
梦魔一愣：“你要将自己的性命换给何延益？”
“这有什么奇怪的。”
陈秋宜浅笑：“何延益是我的爱人，我深爱他，不愿意看着他死。况且，何延益的性命比我更重要，他是三界苍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活着，比我更有价值。我的性命换他的性命，值得。”
“你可想过，若他知道你牺牲自己救了他，他会如何痛苦？”
“若他痛苦……”
陈秋宜沉默了片刻，说：“也只能对不住他了，他是天生神骨我是始神神器，我们注定不能够只顾及自己的儿女私情，我爱他，也爱天下苍生，我相信他能够理解我的选择。”
“你可真是个……自私的丫头。”
梦魔叹了一口气。
从前的梦神又何尝不是如此，立志要保护天下苍生，哪怕身死道陨也在所不惜。
月神才会不惜用禁术去护下她这个“自私”不听劝的妹妹。
第66章
回到天岚山，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
天岚山的弟子将何延益照顾地很仔细，每日早晚为他擦身洗漱，陈秋宜见到他的时候，还能够闻到房间里若隐若现檀香的味道。
陈秋宜屁股还未坐下，周应芷就闻讯赶了过来。
“我昨晚上才回到天岚山，听小师弟说你去了上神界，怎么样，何延益有救吗？”
周应芷还没踏进门，倒是声音先传了进来，推开门却见到屋内除了陈秋宜与何延益，还有另外两位气质不凡的貌美女子。
周应芷愣了愣神，赶忙拾掇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弟子周应芷，见过两位神女。”
周应芷心想：陈秋宜从上神界归来，与她同行的，必然就是陈秋宜请来的救何延益性命的神女了。
陈秋宜没有心思理会周应芷，只是点了点头，伏身探了探何延益的经脉，他的神骨已经破碎不堪，灵力流转十分微弱，全凭着周应芷给的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如今的何延益，脆弱地犹如冬末春初屋檐上的冰凌，一碰就碎。
“难道……没得救了吗……”
望着陈秋宜神色不太对劲，周应芷有些狭促地退了半步，小声说道。
黄泉主上前拉住周应芷的手，将她拉了出去：“小丫头，我们现在就要为何延益施法，你在此处会打扰我们。”
“施法？那何延益就是有救了！”
周应芷的情绪去得快来得快，听闻何延益有救，一下子便很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话说出口，想起黄泉主才刚说她会打扰她们，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出去，不打扰你们，我就等在门口，绝对不出声，绝对不打扰你们。”
等到周应芷将门关上，屋内就只剩下了陈秋宜、何延益、梦魔和黄泉主了。
梦魔将一个木匣子递给黄泉主，说道：“黄泉姐姐，以命换命的禁术有诸多限制，劳烦姐姐为我护法。”
黄泉主撇了一眼梦魔的木匣子，侧目盯着陈秋宜闻到：“你真的想好了？”
陈秋宜望着何延益双目紧闭的睡颜，扯了扯嘴角，轻轻笑道：“看惯生死的黄泉主，怎么突然变得优柔寡断了？”
黄泉主重重叹了一口气，接过梦魔手中的木匣子，走到门口却又停了步子：“小丫头，希望你的牺牲，值得吧。”
吱呀——
是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
“你把这个吃下去。”
梦魔递给陈秋宜一颗红色的药丸，看陈秋宜面露疑色，梦魔解释说道：“吃下去以后你就会失去意识，这个术法需要被施法者情绪的稳定，你吃下去以后，会在梦里安静地离去，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不会有任何痛苦。”
陈秋宜接过药丸，盯了片刻。
“梦魔。”
陈秋宜突然开口：“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再做一件事？”
梦魔眉梢微动：“什么事？”
“抹去何延益对于我的所有记忆，他醒来以后，不记得我，就不会有痛苦。”
梦魔眉头紧蹙：“抹去他对你的记忆？你为他付出性命，可是他连你是谁都记不得了，这样值得吗！”
“无爱才会无恨，不记得我，他才能够好好活下去。”
灵台死之前，陈秋宜问他，当真什么话也不留给念荷珠吗？”
当时灵台对陈秋宜说，念荷珠不必记得他，只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彼时不能理解，如今却是亲有体悟。
说再多只会让痛苦更多，没有办法更改的生死，不如让活下来的人，过得更自在一些。
免他沉沦痛苦，免他心伤难安。
陈秋宜俯身吻住何延益的额头，喃喃自语说：“只是可惜，我和你的一辈子，竟然这么短。”
陈秋宜希望何延益活得平安顺遂，得贤妻，生孝子，有良田几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子孙绕膝，无疾而终。
曾经答应过何延益，会努力让我们两个都好好活下去，终究是要食言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秋宜吞下手中的红色药丸，泪珠从鼻尖滑落，掉入何延益的眼中。
等到药效发作，陈秋宜昏睡过去，梦魔将陈秋宜扶到屋内的竹榻上。
梦魔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望着陈秋宜，神思流转。
她开始不能理解陈秋宜甘愿为何延益换命的决定，但刚才一瞬间，她似乎有些顿悟了。
“我欠水神一条命，还给何延益，也是因果轮回。”
梦魔伸手按在陈秋宜的额头上，她紧蹙的眉头似乎困在梦魇之中，梦魔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的时候，紧蹙的眉头一瞬间舒展了开来。
“我用毕生灵力编织了这个梦境，等你从梦境中出来，就能够继承我的神力，陈秋宜，希望你能与何延益，彻底封印天堑之劫，守护住三界。”
收回手，梦魔双手交叠胸前，以神之名降下祝福：祝你们好运……祝你们幸福。
陈秋宜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蝴蝶振翅高飞，努力穿过丛林，穿过溪流，向高山飞去，向星辰飞去。
蝴蝶暂时在杜鹃花芯驻足，绚丽斑斓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
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蹲在杜鹃花前，她有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浑然天成的美丽，令她即使只是孩子，却也美丽夺目地让人移不开眼神。
此刻这个美丽的女孩被蝴蝶吸引住了目光。
“姐姐，好漂亮的蝴蝶呀！”
蝴蝶也被女孩吸引着，振翅从花上飞下来，停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你喜欢吗？姐姐将蝴蝶撞进罐子里，你就可以天天看见它了。”
被女孩唤作姐姐的女子走到她身侧，蝴蝶认出这个女子是月神。
那这个女孩就是……小时候的梦神？
梦神从小美到大，她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
“蝴蝶自由飞在世间才美丽，将它困住，就只是一个空有美丽壳子的死物。”
梦神喜欢美的东西，但不执意将美困在自己身边。
比起留住这些美丽，让它们自由，才是对美丽最好的保护。
尊重哪怕再末小的生命的自由，可是后来，梦神被剥夺自由整整十万年。
梦神变成梦魔，美丽被残忍摔碎在不见天日的天湖底下。
蝴蝶又飞走了，这一次它乘风而上，来到了雪山之巅。
雪山之巅，天地交界之处，是梦神的渡劫地。
天雷滚滚之下，被天雷劈得显露狼狈模样的梦神，脸上沾染了血渍，步伐踉跄但仍睁着一双金色淡眸，眼神锐利地望向头顶的滚滚劫雷，双手有条不紊地结印布法，来抵抗下一道的雷劫。
梦神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的月神，面色凝重，催动手中法器，引来梦神的劫雷，替她分担劫雷的力量。
终于，乌云散去，金光洒落雪山之巅，梦神轻快的脚步在雪山上奔跑。
她做到了，她终于可以和姐姐一样，位列上神界，实现自己幼时守护苍生的愿望。
蝴蝶还在飞着。
眼前黑云腾飞，邪气魔气四处乱窜，寸草不生比黄泉地狱还要凄凉。
天堑之劫，降临世间。
众神合力封印，梦神也在其中。
她的长发在凌冽的风中翻飞，疾风刮破她的皮肤，灵力在快速耗尽，梦神咬牙坚持不肯退却半步。
眼前是毁天灭地，身后是黎民苍生。
梦神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尽数注入神骨，以神骨为祭，抱着宁战死绝不退半步的决心，决意与邪魔同归于尽。
巨大的爆破声，翻涌着漫天的黑气与尘土，梦神听见自己神骨碎裂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死。
天堑被封印，诸神之中除了她，无一生还。
从此梦神成梦魔，用禁天湖底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梦魔活下来了。
也没有人知道梦魔会被关在天湖下多久。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时限的囚禁，暗无天日的天湖，将美丽禁锢。
呃！
陈秋宜猛然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陈设。
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
陈秋宜侧目，看见何延益还安静地躺在榻上。
屋内只有她与何延益。
陈秋宜来不及多想，起身冲到何延益跟前，探了探他的经脉，神骨完好无损，灵力流转顺畅。
情况很好。
陈秋宜来不及松口气，心中疑云升起：自己没有死，何延益也没有死？
梦魔呢？
环顾了一圈，不见梦魔的身影，陈秋宜冲到门前，打开门，就见到黄泉主与周应芷等在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周应芷率先冲陈秋宜招了招手：“怎么样，顺利吗？”
黄泉主见到陈秋宜，眉梢一紧，转而神色一重，她闪现进陈秋宜身后的屋子，没有找到梦魔，再探了探何延益的情况，发现何延益已经没有大碍。
“梦魔呢？”
黄泉主问陈秋宜。
陈秋宜茫然摇了摇头，她吃下梦魔给的药以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过来就不见梦魔。
黄泉主见陈秋宜身上似乎有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灵力流转，面色极臭地抓过她的手，一探，发现这股灵力极为熟悉。
是梦魔的。
何延益身受重伤，神骨碎裂，唯有以命换命才能救下他。
陈秋宜才会找到梦魔，想要牺牲自己救下何延益。
可如今，陈秋宜活着，何延益活着，陈秋宜身上有梦魔的灵力，而梦魔不见了。
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一层，陈秋宜不可置信地望向黄泉主：“梦魔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泉主神色沉痛，她艳丽的脸庞笼罩了阴霾：“都怪我，我应该察觉到她的异样。月神之死，对她打击一定很大，她不可能如此平静。这都是她装给我们看的！她就是故意在天湖等着我们，她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听着黄泉主自责的话，陈秋宜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那个奇怪的梦境。
梦神与月神，相互扶持的姐妹，梦神心系天下苍生，月神只在意妹妹梦神。
月神的爱击溃了梦神的信仰，月神的死也夺走了梦魔活下去的意志。
原来……梦魔从一开始，就决定拿她自己的性命去换何延益的性命。
周应芷怔怔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她插不进去一句话，只能轻轻拍了拍黄泉主的手臂：“神女姐姐，你莫要太伤心了。”
周应芷的这一插曲，倒令黄泉主想起方才梦魔给她的那个木匣子。
打开木匣子，是一个透明罐子装着的蝴蝶。
陈秋宜看着有点眼熟，这不是她在梦境里化身的那一只蝴蝶吗？
“这是什么？”
“这是很久以前，月神送给梦神的生辰礼物。”
很久以前，梦神过生辰，月神见她很喜欢蝴蝶，便抓了一只最好看的，装进透明的罐子里送给梦神。
这是梦神第一次冲着月神发脾气，她抱着这个罐子一个人闷坐在花丛中间一日夜。
从此以后，在梦神的事情上，至少在明面上月神再不敢擅作主张。
没想到，梦神将这个蝴蝶留在身边这么久。
“黄泉姐姐，请将蝴蝶放归它的花丛。”
梦魔留在罐子上的灵力说完这句话就消散了。
黄泉主盯着罐子久久，一双唇咬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