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红，刺眼而热烈。
天堑之内，陈秋宜一声闷哼，她的身体终于触碰到地面。
身下滚烫，几乎要灼烧她的肌肤与衣袂。
但是几乎是同一时间，那火热灼烧的痛感顿时消散不见。
转而是轻柔的触感，缠绕她的四肢百骸，冰冰凉凉，贯入心扉。
还是那个缥缈空灵的声音，在陈秋宜的耳畔响起：“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是谁？这个声音如此陌生，却为何与她说什么好久不见？
陈秋宜陡然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有沉重的浓雾将她的身体紧紧环绕住，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烫，脑海中嗡嗡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她头痛地就快要炸开了。
“天地无极，听我命令，破！”
“日月永昼，星火无边，杀！”
“乾坤无量，大慈大悲，封！”
在漫天窜逃肆溢的邪气之中，一个人影被淡淡金光笼罩，他额间的神印熠熠生辉，手中一面青铜古镜，周身悬浮着金色的咒文缓缓环绕浮动。
只见他大开大合，将毕生全部神力注入古镜之中，瞬间吸纳菁纯神力的古镜，射出亮如白昼的金光，金光大现，周遭来不及逃窜的黑气被金光笼罩，顿时犹如汽化成为白烟。
男子祭出手中古镜，古镜腾飞入高空，被金光所笼罩之处，黑气遁逃无地，哀嚎着被化为虚无。
待到黑气四散，黑气深处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一双紫眸，嘴角的笑若有似无，他吐出一口血，身上的灵力正在快速地倾泻而出，但一双眉眼却骄傲又执拗，他微昂着头，身上也洒了一层金光：
“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
“哈哈哈，不可能的，时间悲苦不止，我就会永远都存在！”
停驻在空中的男子被乾坤镜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力量，他的身形有些微微晃动：
“我从未想过能够将你杀死，你说的没有错，世间悲苦不断，灾厄之神就会永远存在。但是世间善念也会永远存在，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相伴相生。
灾厄之神现世，是为警钟，救世之神现世，是为生机。”
悬于高空的乾坤镜终于吸纳了足够的神力，始神最终以自己的神骨为祭，乾坤镜为器，封印初代灾厄之神，于天堑深地。
神骨为祭，乾坤镜为器。
陈秋宜陡然拉回意识，耳畔的风声依旧呼啸肆虐，可是空中传来的轰鸣之声依旧不绝如缕。
是何延益与林致琦之间的恶战。
“不行！何延益重伤初愈，这样拖下去，何延益迟早不会是林致琦的对手！”
可是……难道必须要以神骨为祭，才能封印住灾厄之神吗？
天堑之内，除了何延益，还有另外一具神骨。
陈秋宜捏紧双拳，在身上布下一张结界，运气飞入席卷的黑气中间。
梦神将命换给何延益。
梦神还将毕生修为给陈秋宜。
陈秋宜虽然是乾坤镜的化身，但已经具备了人的意识，也能化成人形，拥有神器的力量并且继承梦神毕生修为以后——
何延益与林致琦打得胶着不下。
何延益身上被林致琦砍伤十七处，右臂一处伤口深可见骨。
林致琦先是被陈秋宜捅伤心口，后又被何延益的弑魔剑一箭穿心，在与何延益的缠斗之中，却也没见落入下风，身上竟是再没一处受伤。
林致琦的紫色眼眸疏冷淡漠地望着何延益，掌心之上八枚赤色的钉子上下悬浮。
“现在可清楚了，是我死，还是你死？”
掌风凌厉，八枚钉子朝着何延益飞去，何延益一声闷哼，钉子就已经扎入了他左侧的肩膀。
噗……
何延益吐出一口血。
“这是封神钉，一共四十九枚。”
说着，林致琦掌心又出现八枚封神钉，这次钉子扎入了何延益的右侧肩膀。
“当初被始神封印后，我就想着，等我出来，我也要叫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尝尝被封印的味道。”
又是八枚钉子，扎入何延益的左腿。
“我其实并不想将这封神钉用在你身上。”
接着，八枚钉子，扎入何延益的右腿。
“我早就厌倦了这该死的宿命，什么灾厄之神，力量再强大也是无趣，可是偏偏你非要破坏我的计划！”
八颗钉子打入何延益胸口，何延益身形晃荡几乎立不住。
林致琦捏出最后九颗封神钉，嘴角扯出一抹冷然笑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死吧，就和那个讨厌的始神，还有你的母亲一样，去做天堑邪魔的养料，也化作这无魂无魄呼啸狼嚎的万哭鬼。”
最后一个鬼字音落，林致琦顺势推掌，眼见最后九枚封神钉就要钉入何延益的脑袋。
铮！
何延益周身却突然布上一张金色结界，九枚封神钉触碰到结界后，停滞空中微微颤抖，然后像是失了灵魂的死物径直掉落，被卷入呼啸凌厉的黑气之中了。
林致琦眼尾冷光闪过，伸出右手，赤手接下了陈秋宜用尽全身力气劈下来的一剑，剑身嗡嗡作响，肉眼可见化出裂缝，只听见铮地一声，剑身碎裂成段。
林致琦眉梢一挑，对陈秋宜说：“你救不下他的。”
第69章
“弑魔剑，来！”
陈秋宜回旋转身，丢下剑身碎裂的剑柄，将何延益手中的弑魔剑召唤来。
弑魔剑通体金光流转，剑身嗡嗡流转，下一瞬，竟直朝着陈秋宜飞去。
弑魔剑，斩魔诛邪之剑，是从前水神的佩剑。
水神陨灭以后，弑魔剑就被留在天岚山，世代镇守翼龙。
驾驭弑魔剑之人，必得是拥有神骨的神。
林致琦眉心一蹙，望向陈秋宜，几乎是同一时间，滚滚天雷突然降临，一道闪电劈下，击中陈秋宜。
唔……
陈秋宜咬紧嘴唇，眼下喉咙中的腥甜，弑魔剑悬于她的身前，上下浮动，金光若隐若现。
渡劫之雷，竟然这么痛的。
“你本就是神器之躯，怎会招来渡劫之雷！”
陈秋宜咬着牙，捏住弑魔剑。
捏了个诀，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弑魔剑中：“诛魔……斩邪……去！”
陈秋宜没有办法一心二用，她一边要对付林致琦，就没有办法去结印减轻渡劫之雷的力量。
在弑魔剑飞出的瞬间，又一道劫雷劈下，陈秋宜直接翻滚好几圈飞了出去，撞到一截凸出的硬石上。
身体被劈得发抖出冷汗，撞上石头的一瞬，硬咬着牙吞下去的血一口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弑魔剑得了陈秋宜的命令，剑刃朝着林致琦犹如闪电一般飞去。
林致琦挥手一掌，将弑魔剑打了出去，没有想到那弑魔剑犹如长了剑灵一半，一击刺空回旋又刺了回来，斩下林致琦的一截衣袖，胳膊上皮开肉绽的地方边上，还有一处陈年的旧疤。
陈秋宜在弑魔剑上抹了自己的血。
沾染了陈秋宜血的弑魔剑，刺伤了林致琦，伤口处血流汨汨，无法止住。
陈秋宜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巨石，不敢耽搁片刻，结印汇聚灵力又飞上空中。
“弑魔剑，来！”
林致琦一双紫眸盯着陈秋宜，凛冽的风吹得他衣袍咧咧作响：“你当真要杀死我？”
灾厄之神化身于世间万千悲苦的情绪中。
存世千万年，他听了太多悲苦之人的谩骂、祷告、诅咒。
但是从来也没有办法共情。
灾厄之神天生没有感情，他无法感知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从来无法理解困顿世间的那些可怜人，他们的求不得与爱憎恨是什么。
可是方才，他从陈秋宜的眼中，看到了对他坚定的杀意。
林致琦捂住心口，这个地方，为什么会钝痛。
陈秋宜望着林致琦，心中一顿。
林致琦虽为灾厄之神，但是自从觉醒以后，确实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
捏了捏握住弑魔剑剑柄的手，陈秋宜的话噎在嗓子口，那一句“我要杀你”却如鲠在喉。
“倘若你自愿被封印……”
“哈哈哈……”
林致琦突然笑了起来，衣袂翻飞，眸色变为赤色，犹如泣血。
“封印！”
林致琦咬牙切齿说出“封印”二字，一双眼神凌厉地恨不得能够抓几个人来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轻描淡写一句封印，可知是我一日一日，熬过千万年的岁月，熬过灵力一丝丝被剥离的痛苦，在那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不知何时结束，不知是否会结束中走过来的！
那不是弹指须臾，那是实实在在的烈火烹油，眼睁睁看着灵魂被撕碎，被吞噬，躯体不再受自己做主，想死不能死！”
林致琦身上的紫光大盛，与此同时陈秋宜最后一道劫雷精准地劈落下来。
呃！
陈秋宜头皮发麻，身躯颤抖，劫雷巨大的力量犹如将她的骨头一寸一寸锻造，血肉一块一块重塑。
“弑魔剑……杀！”
陈秋宜嘴角含血，捏住弑魔剑的手青筋暴起，指尖煞白。
她忍受着体内淬炼筋骨，烈火焚烧的痛苦，将灵力注入弑魔剑，弑魔剑飞身斩去的时候，陈秋宜一口血喷出来，溅在弑魔剑的剑柄上。
林致琦的眼尾眉间爬上紫色的图纹，他没有阻挡弑魔剑，任由弑魔剑贯穿他的腹腔。
下一刻，他闪现到陈秋宜跟前，单手掐住陈秋宜的脖子：“没用的，我是杀不死的。”
随着劫雷远去，陈秋宜的额间也隐隐显现出金色的神印。
“神印？”
林致琦眼神一凌，下一刻，陈秋宜双手抓住林致琦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杀你。”
林致琦的眼神一滞，他的心还没暖，下一刻陈秋宜的话，就将她打进了无边冰窖。
“我是来封印你的！”
“天地无极，听我命令，破！”
“日月永昼，星火无边，杀！”
“乾坤无量，大慈大悲，封！”
陈秋宜虽然是乾坤镜的化身，但已经具备了人的意识，也能化成人形，拥有神器的力量并且继承梦神毕生修为以后——只要能渡劫成功，便可修成神骨。
林致琦的身体顿时被一股力量困住，陈秋宜的身后，上古乾坤镜的法相在金光之中渐渐显现。
陈秋宜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做完这些事以后，连维持身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跌落下来，狼狈摔在焦土之上。
刚刚修炼成的神骨，被乾坤镜法相吸收着灵力，陈秋宜紧皱眉头，忍着钻心疼痛，听见神骨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天地无极，听我命令，破！”
“日月永昼，星火无边，杀！”
“乾坤无量，大慈大悲，封！”
一道人影挡在陈秋宜的身前，陈秋宜体内的神骨与乾坤镜的法相被硬生生斩断。
陈秋宜惊厄地抬起头，竟然是满身血污的何延益！
他怎么会乾坤镜的封印之术！
“何延益你干什么！”
陈秋宜心下大骇，有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但是不敢细想，她起身想去将何延益拉回来，却不料何延益早有准备，在阻断陈秋宜与乾坤镜法相的联系之后，就在陈秋宜身上布下了一道屏障。
陈秋宜此刻力竭，连站立都困难，但是她仍旧使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破开何延益设在自己身上的这一道屏障。
“破！”
“破！”
“破！”
陈秋宜之前割裂给何延益的一半元神，令何延益十分清楚什么样的屏障是能够困住陈秋宜的。
任凭陈秋宜如何施法捏决，甚至徒手拍打，屏障都丝毫没有破绽。
陈秋宜有神骨，何延益也有神骨。
陈秋宜能召唤乾坤镜法相，拥有陈秋宜一半元神的何延益也能召唤乾坤镜法相。
“何延益！你要干什么！你放我出去！”
“末末，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何延益不敢回头，那个人，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想活下去，舍不得再去死了。
“何延益！”
陈秋宜还在挣扎着，被乾坤镜法相困住的林致琦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始神、水神，还是你何延益、陈秋宜，还有这肮脏、虚伪的三界众生，都是一样的！你们只想封印我，只有我！千万年来只有我，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寂之中，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想死就能死，想爱就能爱，只有我！永远被封印！永远被丢弃！”
“对不起。”
何延益擦去嘴角的血迹，战栗着从地上站起来，他伸手将弑魔剑召唤来，御剑来到林致琦的身前。
乾坤镜法相洒落的金光，笼罩了此处，那些肆虐的黑气逃避得远远的，反而成了天堑内最安静的地方。
何延益伸出手，捂住林致琦心口的位置。
林致琦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望着何延益：“你对我说什么？”
“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相伴共生，是我来迟了，令你被困忍受枯寂千万年。”
天地之间第一个生灵降生伊始，正与邪，善与恶，便也相伴而生。
从世间悲苦之中孕育而生的灾厄之神，拥有无上力量，可本应同时现世的救世之神，却迟迟没有踪迹。
无论是始神以身殉道，还是诸神以命相搏，他们将天堑之劫封印，只是做了水来土挡。
水越漫越深，土越垒越高。
终有一日，土崩水漫，天地崩塌。
水神也是参透了这一玄机，在始神陨灭后的十万年找寻救世之神降世的机缘，但是还未等到救世之神现世，天堑再次崩塌，诸神只能再度前往镇压。
直到亲身来到天堑深处，一直潜藏在何延益灵魂深处的那些从远古而来的片段记忆，才被重新捡了起来。
善恶本不是两个鲜明割裂的个体。
善可为恶。
恶可为善。
所以才会有传言，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相伴而生。
原本他们就是系出同源，也因为如此，十万年前，乾坤镜碎裂，灾厄之神的元神可以附着水神仙胎，借水神仙胎涵养逐渐壮大修复被封印多年而受损的元神。
“我会……带你走。”
何延益体内的神骨寸寸碎裂，乾坤镜法相的金光越来越盛。
“这是我们的死劫。”
弑魔剑在何延益的手中嗡嗡作响，它在抵抗何延益的命令。
“弑魔剑，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