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
“别跟我贫嘴,你小姨告诉我的,说春节回去也不好好呆跟个猴子被火燎腚似的,晚上还见到你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人影,她还以为你被什么狐仙勾了魂去。”
火燎腚!这是什么形容词,他一听这口气绝度不是从温婉的小姨口中说出来的。“又是我小姨夫告的状是吧?这一口大碴子味。”
“还真是被狐仙勾了去?”
方子聿笑了一下,那晚他不是被勾去的,是自己去的,而且章若卿不是狐仙,她要是狐仙就好了,夜夜来见相会,不是现在这样他死乞白赖地还只落了个一期一会。
周奕听了他这笑声也猜了个大概,“你我还不知道?情场失意了才到商场上来得意一下。用现在的话来说,你这就是纯粹的恋爱脑。”
“妈你这些词用得还挺洋气的,不过您这话也太绝对了,我怎么恋爱脑了?再说了,我就算是恋爱脑也没耽误正事。”
“恋爱脑好多啊,爱情是永葆青春的养分,不过你这养分只吸三分钟热度的话,那也无法供给开花结果。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开花结果的,商场得不得意无所谓,反正你能啃老。”
“您这啃老的教育理念到我这就打住好吧,别去祸害别人了。”周女士经常性语出惊人,他倒是见怪不怪。再加上她从小对他就是放养式教育法,让他活得无拘无束,只要不过分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什么都能说。他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心里是十分感激周女士对他的宽容,人活一遭嘛,及时行乐最重要。
“所以那姑娘是怎么把你抛弃的?”
“妈,”他赶紧打住,“要不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南城那块地皮的事。”
“丑丑——”周女士突然叫他的小名,语重心长,方子聿一听这称呼,只觉得脑仁儿疼,一通大道理即将抵达,但还是没打断她。
“妈妈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和你爸那一地鸡毛就不相信婚姻,不相信一段长久的关系,其实没有这么可怕,我们只是都不是对方那杯茶而已,再看看你小姨和小姨夫,他们多美好婚姻多美好。你还是可以期待有位女孩,你们彼此陪伴,彼此珍惜,生活里那么多的开心和快乐,你就不想跟她一起分享吗?”
他没说话,突然叹了口气。
周女士这一席话,今天他听着挺对的,特别是那一句“爱情也要开花结果”。
他头靠在沙发背上,碰巧枕在章若卿早晨洗完头留下的干发帽上,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钻进他鼻息,让他想起早上她贪睡那几分钟又着急上班慌张的模样。当时他还赖在床上,抓住她的手将她拖入自己怀里使坏,不让她走,他喜欢看她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模样,那样才鲜活不像藏起来的人。
他突然想,似乎这样也不错,周女士说的有些道理,比如此刻他就很想跟她分享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天里,他想了她无数次。
“妈,我会好好想想的。”
“真的?”周奕差点跳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说会考虑考虑,不像之前那样敷衍,说爱情是鲜活婚姻是坟墓。她赶紧趁热打铁,“妈妈什么时候能见见她,要我现在订机票吗?”
“妈,”他赶紧打住,周女士的执行力他是领教过的,他说了一ʟᴇxɪ句她会考虑,她也许已经想好孙子的名字了,“没这么着急,您大可将心放回肚子里。”
“什么叫没这么着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以前不是信誓旦旦说没有你搞不定的人么?我就等着你翻车呢!终于有这么个姑娘收拾你,我可真开心!”
“您真是我亲妈。”他低头无奈笑了下,有些沮丧,“她是有些不一样。”
此时,他走到了窗前,低头往下看去,小区花坛中央似乎坐着个小小的人,他赶紧对电话那头说,“妈,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哄人了。”
章若卿坐在花坛中央,想散散身上的酒气,也定定心神,因为在回来的路上,她收到李行单独发来的微信红包,后面跟着发过来一句话:今天辛苦了,昨天没领的红包和今天的一起发给你,记得领别又去逗猫了。
她不知道要回复什么,更不想领那个红包,只是觉得莫名一阵心慌,想将这条信息删除,最好能连同看到这段话的记忆都删除。
“手机里是有我的照片吗?盯得这么仔细。”
章若卿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机锁屏,再回头看始作俑者那张欠揍的脸,笑得一脸得逞,“大半夜你装鬼啊!”
方子聿看她气急败坏,笑得更灿烂了,“你才装鬼,披着个长发盯着手机屏光返照到脸上坐在这不回家。”
“我——”章若卿语塞,转而想起来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不回自己家赖我家干嘛?”
“等你嘛。”他一把抱起她,目光灼灼。
章若卿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有人过来了。”
他不才信,“连鬼都没有,怎么会有人。”
“真的!”她看的一束白光闪过来,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转脸看到两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过来。
“干嘛呢?是这住户吗?”其中一个闪着手电筒问。
章若卿赶紧将脸埋到他肩窝,方子聿转头对他们说:“抱歉抱歉,她跟我闹脾气呢,我们就住三栋 2018,老住户了。”
章若卿一听他把自己门牌报了出来,掐了他一把,他嚎了一声,又安抚她说,“乖,别闹了。”
保安大哥听到他准确说出门牌号,又撞见小情侣之间深夜的把戏,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叮嘱道:“哄好了赶紧回去吧。”
“唉,唉,给你们添麻烦了。”方子聿态度极好。
等他们走了,她才抬起头来,瞪着他,而他也不理会,嬉皮笑脸说:“回家。”
方子聿觉得周女士的主意是不错,看着她,他的确有一堆话要说,的确有一些事要分享,甚至都想告诉她自己从来不会说出口的糗事,比如他为什么会叫“丑丑”,是因为小时候他觉得“聿”字太难写,擅自改成了“丑”。但对章若卿,一切都急不得,他需要有耐心,极度的耐心,还有就是攻略她的方法:死皮懒脸,先从驻扎在她家里开始。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大抵就是这样。
她这颗月亮,他必须摘下。
第20章 一千零一夜
周五下班前,得知临时有个会,章若卿和营业部的同事乘电梯去六楼的会议室。他们部门是最早下班的,所以几个人占到了最后排黄金溜号位,一直等到六点多,才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章若卿低头翻看手机,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方子聿问她下班后要去哪家餐厅探店,他列了好几个选项给她,她那时有事没来得及回复,现在又有会要开,而且这架势没两小时下不来,她只好让他别等自己。还没等到他回复,办公室主任何康已经在上面请大家将手机静音。
他们银行的会议,果然不负众望,就是交代下周贵金属展的事情,就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各部门主管表决心,立军令状,这个完成多少,那个赶超去年,一个赛一个,若不是眼前写着大大“银行”两字,章若卿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传销系统。
散会后,走在前面的同事唉声叹气:“Boss 们在台上一时口快,完了可苦了我们。”
“小章,等等我,”章若卿刚走到电梯口,就听见王茹叫住了她,“下周六贵金属展当天要求每部门抽调一个人手,你去可以吗?你知道,别人我不放心。”
“行啊。”章若卿答应得很爽快。
她们正站在电梯口说话,何康从会议室善后完走出来,听到她们的对话笑嘻嘻地说:“小章就是爽快人。唉,对了,昨天没喝难受吧?”
“昨天又有应酬?”王茹问。
“王主任您瞧您这话,像是第一天进银行的愣头青说的,银行有不应酬的时候?”何康笑说。
“哪家客户?”
“上头的。”何康仰脖,指指上头。
“银监的,”王茹反应过来,但转念一想银监小组这次来主要检查的是小微企业,关她们营业部什么事,也就没压着脾气质问:“关我们部门什么事。”
“这话说得,”何康啧啧道,知道王茹向来不好惹又护犊子,他也没准备跟她硬杠,打着哈哈,“什么你们我们的,都是一家人。再说了,是人李行亲自让小章去的。”
王茹听完,回头看看章若卿,见她不言语默认,也就没好再说什么,恰好电梯来了,他们一同走进去,到了一楼,电梯门刚一打开,遇见正给其他部门总交代事情的李行,他看到三人走出来,说:“正巧要找你们,何康安排一下,晚上有个饭局,是水投公司的杜总,人一直等着。”
“唉,好,我这就叫邓师傅开车过来。”何康麻利去安排。
“走,我们去外面等。”李行说。
“李行,”王茹立刻说,“我让小章帮我做份报告,下周着急要。”
“什么报告?”李行问。
“昨天市财政开会的资料,我让她帮我整理出来。”
“啊,对,”章若卿反应过来,“还有几个数据要找会计部的同事核对。”
李行没说什么,看看章若卿,点头出去了。王茹给她使个眼色,也紧跟着往外走。章若卿见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口,松了一口气。
这下可好,刚开完会又领了一份加班任务。
她上三楼找会计部同事要数据,一进去差点撞上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虞欣苒。
“哎呀,你怎么来了?”欣苒扶住章若卿手臂站定。
章若卿耸耸肩,晃晃手里的一叠资料,“找你们要数据呗。”
“哦——还说呢,还久没见你找我这个饭搭子了,”欣苒凑过来,撞撞她肩膀,小声说:“是不是找到新人忘旧人?”
“什么呀?”章若卿心虚地一口否认,“最近不是忙么,前一阵子年末大厅就忙得不可开交,这不刚放完假就在忙开门红的活动。”
“也是,”欣苒点点头,想起来好几次在大厅撞见她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客户叫走了,她刚想说什么最近本地博主推荐来一家意大利餐厅,手机就响了,“不跟你说了,肯定我主任找我了。”
“快去忙吧,找到好店第一时间叫你。”
等她收集好数据,将报告写完,整理发送的王茹邮箱再抄送给同事,再一看表已接近 11 点,她靠在椅子上,揉揉酸涩的眼睛,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瞬间睁开眼睛,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看见屏幕上是许嫣然的来电提示,心又落回去,接起来,懒洋洋喂了一声。
“哟,这么早就睡了?”许嫣然在电话那头说。
“没有,”章若卿放心地倒回了椅背上,“刚加完班还在单位。”
“怎么你也要加班了?调岗了?不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了?”
章若卿笑,“没有。还是我那一亩三分地的活儿。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给我?”
“刚跟我妈聊完,听说你又惹我大姨生气了?”
章若卿不说话了。
“你妈那脾气你还不清楚?她当了一辈子老师教育人惯了,现在退休在家没学生不教育你教育谁,你当个闷葫芦她说什么不吭声不就不起冲突了,以前不都这样过来了,”许嫣说到这,突然灵机一动,“不要你干脆来南城好了,我同学刚让我帮他转发个招聘公告,这边新成立一家省级银行听说待遇不错。你看啊,既涨了工资又摆脱了你妈,是不是两全齐美。”
“南城?”章若卿想了想,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那旅游,温润如玉般的城市,记得那次是三月去的,空气里都是丁香的味道,真有一种“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感觉,于是就说:“其实这提议也不错?”
“真的?”
“姐姐,要不您先让我出了我现东家的大门再商量叛变的事?”
章若卿话音刚落就听见嫣然那边有个男中音在问她跟谁打电话,嫣然回复了一句跟妹妹在说话,那边声音就远了,隐隐约约听见在叫她看着点时间,别太晚,明天还要去妈家。
“姐夫叫你ʟᴇxɪ?”章若卿问。
“对,但没什么事。”嫣然像是换了一处说话的位置,声音低下来。
“姐,那你去忙吧,我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去了。”
“好,自己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来条信息。”嫣然细心叮嘱。
“嗯。”
章若卿走出银行大门,保安帮她开了门,笑着说他们今天打赌,还以为营业部回拿下今晚的劳模,没想到她还是没熬过会计部的同事。章若卿听完转头看看,果然三楼还亮着灯。
她站在路边,准备拦一辆出租车,深夜的街道并不热闹,疏疏落落几辆车经过,就安静了下来。
她想,看来要花一点时间了。
她拢紧了身上的薄羊绒短外套,想起今早上出门的时候,方子聿还懒在床上,看她从衣柜里掏出这件外套,是杏粉色的,一下子翻身下床,立在她旁边看她穿上,边看还边评价,说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穿浅色的衣服,真美。他话说得老气横秋,仿佛他们真认识好些年似的,其实不过是从冬天到春天,短短几个月。可是,为什么她也觉得这短短几个月像是几年那般漫长。
从开始下定决心一次,两次,到现在一个月、两个月眼看就要往半年奔去,原本一星期见一面的人,现在天天懒在她家里,家里那点小小空间,安放她自己的物品已经很紧凑了,现在再加上他的,简直快要透不过气来,可他似乎还不满足,仿佛要在她家重塑一个他的家,就连那幅从欧洲飘来的画,现在都挂在她家玄关处,放在他家恰恰好,而放在她那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鞋,极不和谐。偏他还嫌不够,嫌弃她家这里设计不合理,那里又多出奇怪的摆设碍他眼,赶他又赶不走。
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每晚挤在她那张单人床上,这时候他倒不嫌挤了,有时候做有时候不做,主要看她的心情,这事能由她决定她开始是没想到的。
不做的时候,两人就窝在沙发上看文艺片。
他爱看文艺片,是她没想到的,而她不一样,就喜欢大开大合热热闹闹的喜剧。所以,她看着看着就犯困,困了栽到他怀里。有时候片子放到一半又迷迷糊糊醒来,他会不经意调侃说她口水浸了他一身,故意拿在她眼前让她看见。然而,他嘴上是这样说,可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继续搂住她。
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印到他脸上,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电视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调小,茶几边的灯光也灭了,所有一切都被镀上一层薄薄的温柔。她似乎又困了,继续埋进他怀里,伴着他臂弯里的温度和轻微平缓的呼吸声。
隔天是在床上醒来,他看她手忙脚乱,在床上事不关己,说一句上班愉快继续翻身睡去,而她拖着高跟鞋去挤恐怖的早班公交,在人挤人中,包子煎饼味道里才渐渐清醒,明白过来那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到第二天就被吹走,眼前才是真实的,他的温柔填不满白天里的八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