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作者:陈一岚
简介:
章若卿循规蹈矩活了二十八年,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站在床边若无其事穿上衣服对方子聿说:
“我觉得你技术不错。”
“要不,下次继续?”
冷淡女VS多情男
第1章 苍蝇蚊子天长地久
中学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让章若卿印象深刻的话。
“什么锅配什么盖,苍蝇蚊子天长地久。”
话是不好听,但出发点却是苦口婆心。
那时,青春萌动,早恋风气盛行,为遏制少男少女飘忽流转的眼神,老师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不厌其烦列举早恋的危害,不惜以如此恶毒的口吻痛批某某班成双入对不知羞耻的男女生,并让讲台下一双双迷朦的眼睛引以为戒,将目光放远不要在蚊子堆里找苍蝇,苍蝇堆里找蚊子。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章若卿没敢抬头看讲台上的老师,她虽然知道老师句句说的是别人,但她仍觉得后背一凉,寒毛直竖。
后来,这阵风也刮到了章若卿身上。
同桌是一位瘦小安静的男生,从高一开始他们就当同桌,因为男生个子小所以一直坐在第一排,一年下来除了轮换大组从教室右边挪到左边,位置再无变动。
都说班对是从同桌做起,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身边安静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生会对自己有意思。
因为一年下来,他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安静学习,安静上课,安静占据课桌中线那一另半位置绝不逾矩。
如果没有他那天临近午夜的告白短信,章若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察出半分。
后来的结果是,他们被调离到教室对角线,她依旧坐在第一排而他则在最后一排。
高考结束后,章若卿找到他想跟他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可他视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其实不止是他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甚至学校里很多学生都是如此。
她不是其貌不扬,性格孤僻,举止怪异。相反的,她入选过校园论坛里校花评选前十位,成绩大榜上常年占据前 30 名,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班级里文艺汇演都有她一份力。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被孤立,被视为自视过高,不易接近的那一类人。
这种情况甚至持续到了现在,每每有熟识的朋友在饭局中为她张罗合适的对象,总有人会说:
“……我哪敢轻易介绍,章若卿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我身边的朋友”。
“……她眼光高,条件又好,肯定有资格挑。”
“……我朋友不行,一看就入不了她的眼。”
一次两次她还以为是别人客套,可三五次之后她就明白,大概别人说的是真心话。
可这别人扣给她的“眼光高”的推辞,到了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就会变成“眼光太高”,就有了另一层含义,“挑挑选选的至今没着落,活该单身”、“三十一过,看你还有什么资格挑”。
事不关己看你要挑到什么时候的人占大多数,但幸灾乐祸等着看老姑娘笑话的人也不少。有时候连发一条自拍的朋友圈,都会有人窃窃私语,还把自己当小姑娘“明码标价”呢?早变成超市临过期半价都不会被人挑出来评头论足的商品。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比身边那些结了婚养育孩子幸福圆满的女人强多少或差多少,一样担心这顿多吃,工服裤腰就要发出警告,一样是晨起对镜眼角又添一丝细纹拍脑门懊悔昨晚不该熬夜,一样挣平常的工资朝九晚五再累再苦也不敢硬气一回说一句“F**K Work”。
真的是自己眼光高吗?她有时候也会问。
“…章小姐跟照片上一比,”眼前的男人呵呵一笑,眼睛鼻子皱成一团,跟桌上那笼狗不理的褶皱不能说十分像,至少也有七分,“有些不一样。”
“美颜嘛。”章若卿毫不在意微笑起来。
这几日亲戚来访,嘴角下颌生出几粒顽强坚韧的红色痘痘,已经不能称它们为“青春痘”,但生命力依旧不减当年。
“您太谦虚,还是很漂亮的,我阿姨果然眼光好会挑人。”
“哪里哪里,您也一样,皮肤好,白白嫩嫩,女人都羡慕的。”章若卿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全然没有留意到对面的男人白皮镀上一层粉,
“我阿姨还说你性子腼腆,不爱说话,”男人扭扭捏捏不住看她,“让我多少不要冷场,没想到你这么健谈。”
章若卿知道,“腼腆”、“不爱说话”是委婉的表达,介绍人张姨原意应该是“性子冷淡”、“不好相处”。
原本以为相亲会在这样不热络但也不冷淡的氛围中结束,母亲章淑嘉突然打来电话。
章若卿对男人说了句抱歉,走出去接通电话。
“在相亲?”章淑嘉在那边问,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
不过,她妈说话一向这样,除了真正发火的时候,平常说话都一个声调,有人曾经形容过说是像老人机的来电报号提示音,如果深夜响起能将人吓掉半条命。
当然这是太夸张了,章若卿听了二十多年寿也没折多少。
“嗯。”她应一声。
“你还挺上杆子的,介绍的是人是鬼你都去?”
章若卿大概猜出她妈估计是知道里头那男人的基本状况,才会发作——年近 45 还跟母亲一起生活,跟母亲分开最久的一次是一个月,他公司要求他外出培训,但一个月没到就自己跑回来,说衣服没带够,脏了不能穿要妈给洗好。结果可像而知,他委婉被公司辞退,在老妈的小卖部里帮忙搬搬货,收收钱,母子二人一天也不会分开半小时。
她也是来了才知道的,因为男人跟她说婚后要跟母亲同住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他妈愿意洗他的衣服也绝对乐意洗她的。
“现在就走,我丢不起这人。”章淑嘉说完就挂了电话,她知道自己女儿,说东绝不会往西。
果然,进去之后,她就十分抱歉告知对方银行有事她要赶紧回去,顺便将五笼包子三碗粥的账结了。
走出餐馆之前,她发现一位阿姨眉开眼笑望住自己,那眼睛鼻子皱起的程度跟那男人一模一样。她瞬间醒悟过来,难怪过程中他不住望自己身后的位置张望,原来是在征询妈妈的意见。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能细数出这个见面不到十分钟的男人身上的优点。
比如,他虽然一个人快占满了能容下两个人的沙发,但衣着整洁没有发散出任何奇怪的味道,他虽然胃口异常好,但仍会礼貌地将最后一个包子让给对面的女士,他没有表现出对她的过分好奇,追问她怎么会一直单身,为她留足面子。
眼光高吗?她觉得并不高。
介绍相亲的张姨是很好心的人,在章若卿刚大学毕业回来工作的时候就给她介绍过相亲对象。公务员,老师,隔壁银行的客户经理,都是正儿八经与章若卿条件相当的人。
可那时候,都被章淑嘉以“不着急,工作稳定要紧”,“再看看,会有更合适的”为借口,一一拒绝。
这唯一的好处就是,母女间从来不会因催婚闹得不可开交,一个端起架子不慌不忙,一个乐得轻松单身万岁。
时间走着走着就到了现在,从一周能收到五六个合适对象信息,到如今大半年也不见一个。
时间教会她认清现实。
其实,眼光太高的并不是她。
幸好,她不是恨嫁、一个人过不下去的人。
“…人怎么样?”
轧完帐,等钞车来接钞的空档,王茹终于试探着问章若卿。
上午开完晨会她进办公室说中午要请半小时假。年底了杂七杂八事一堆,大堂拥挤得像开锅的饺子,这时候她突然来请假,王茹不大乐意,但听到她说是去相亲,还是心软地批了半小时。
章若卿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一般还没结婚的年轻小姑娘问“人怎么样”多半潜台词是“长得怎么样”,而在婚姻这口大油锅里滚过一圈的人问的就是“有没有不良嗜好,会不会疼人”。
“他说他妈会愿意帮我洗衣服。”章若卿想了想说,看王茹脸上泛起了然的神色便将这桩相亲当是笑话一样讲出来,以消磨着漫长等待的时间。
“什么锅配什么盖。”听完后王茹评论道,“他就应该找一个身材相当的,他妈就给他们夫妻做两块大饼挂胸前,正面吃完了两人还能相互帮对方把背面的挪前头,饿不死。”
上个月,王茹刚递了离婚申请,现阶段视男人为粪土,对于一个还未步入围城的下属唯一能给的忠告是,宁可被人笑话死,能不入围城就不入围城。
“我妈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后半句更毒。”章若卿若有所思。
王茹挑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蚊子苍蝇天长地久。”她说。
“是挺毒的。”不知是不是被ʟᴇxɪ触碰到了什么心事,王茹没再说话。
负责押钞的公司打来电话,说上个网点柜员错账还在清点,会耽误些时间。她们就继续安静无声地等,各想各的心事。直到被楼梯间传来的声音打破。
“王主任,王主任,你们还没走可太好了。”
听见着略显夸张的惊呼声,两人有种不详的预感,还没等交换完眼神,一个圆圆润润的身影便一摇一摆到他们面前。
“走,走,李行今天和吾源的方总吃饭。”
来的人是公司部副总何康,王茹私底下称他为“笑面虎”。
“你们公司部的客户跟我们营业部有什么关系,不去不去,钞车还没来。”
“李行点名道姓要你们去,不去我怎么交代,车停外面了,一会送完钞上车就走。”何康继续乐呵呵陪笑脸。
“点谁的名道谁的姓了?”
“这……”何康面露尴尬,瞥一眼一直坐旁边的章若卿。
“就知道你们专打小姑娘注意。”王茹骂道。
“没有没有,”这大帽子何康可不敢顶,“点了您的名,您就别难为我了,这大客户拿下来您部门的存款绩效我们部门的年终奖不就有着落了,互惠互利。”
谁都知道饭局不去是不可能的,可谁也都不愿意平白无故挨一顿酒,总要卖卖关子让自己多少好受些。
关上闸门落下锁的章若卿和王茹一人吃了一粒护肝片,挂上笑脸上了车。
章若卿走进包厢,看见圆桌上立着的“行酒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章淑嘉那张常年严肃堪称教导主任标准的脸。
如果眼高于顶刚直不阿的章淑嘉女士知道,自己的工作除了面对形形色色来往不绝的客户,还要在酒桌上斗智斗勇以求全身而退,不知该做何感想。
却在下一秒看见窗前站着的男人转过身,那张脸突然将章淑嘉的脸挤掉,像是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占满她脑海,也同时为她回放起章淑嘉那句名言“苍蝇蚊子天才地久”。
她突然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章淑嘉口中那只苍蝇,不对,应该是蚊子。
灰蓝色西裤包裹住的那双腿,笔直修长,可不更像是只蚊子。
第2章 行花都要去相亲,那我去就更不稀奇了
前一阵子,章若卿独自逛超市,惊喜地发现她居住的十八线小城竟然开始售卖鳄梨。
一颗颗油绿微带点皱的绿色果实被放置在黑色托盘,外包一层晶亮薄膜,远远望去娇羞又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推车走过去,毫不犹豫拿起一盒,经过身旁一群赶来捡漏的阿姨们。她们议论这圆不圆方不方,长不长短不短,不知是水果还是蔬菜的不明生物,询问店员如果这果子也半价,她们乐意尝尝鲜。
“不打折,”店员的声音似乎也沾染点拒人于千里之外,“进口的新品。”
等隔了一周,章若卿再去的时候,发现单独辟出来摆放鳄梨的摊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山的水萝卜。
“本地产,包甜,买一斤赠送一颗鳄梨”
大大的红字促销信息看得她眼晕,见她驻足摊位前,店员好心推销,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到家里,当她将鳄梨和水萝卜摆在眼前,怎么都是别扭。
不信邪的她对半切开鳄梨,拌进酸奶,撒上麦片,挖出一勺送进嘴里。
不对,搭配水萝卜廉价促销的鳄梨,味道怎么都不对。
她想,需要插入牙签水培到生根发芽悉心照顾的鳄梨,和随处可见沙土里长出来的水萝卜,如果没有同时出现在这十八线小城的超市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绑在一起的。
可它们能有什么区别?喉管,胃,小肠,大肠里面轮转一圈出来,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然而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那只格格不入的鳄梨,或者说章淑嘉觉得她是那只鳄梨。
要说青葱岁月有什么遗憾,章若卿会列举出很多,比如没有早恋,没有光明正大喜欢过一个人,没有真诚地对别人的真心报之以感谢,还有就是教导主任章淑嘉是她的妈妈。
中学的时候有一阵子青春疼痛文学在女生当中风靡,上课躲在书桌底下看,下课了三三两两讨论剧情,查起字典将一个个稀奇的大牌单词记下来,如果学英文的时候有半分这精神头,英语老师做梦都会笑醒。
然而章若卿一直没能有机会参与其中,每次她经过,前一秒还热烈的讨论下一秒就消失,一双双眼睛瞥过来飞回去,那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像看在大庭广众之下没带口罩又咳嗽的人,恨不得立刻将她隔离起来,以防秘密传进教导主任耳朵里。
她其实也很想看的,可她只能是想想而已。
她的书柜里,除了教材教辅再无别物。就连寒暑假,她申请看的课外书都是章淑嘉帮她从学校图书馆借的,《甘地自传》、《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所以,她的议论文总是写得很好,年年看同样的书,名人例子手到擒来。
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她才开始恶补以前落下的“功课”,在读到张爱玲的《第二炉香》里,“蜜秋儿太太一向穿惯了黑,她的个性里大量吸入了一般守礼谨严的寡妇们的黑沉沉的气氛,即便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总似乎是一身黑”, “蜜秋儿太太的家教非常严明,即使女儿读的报纸,她也要检查过才给女儿看”,她心生一阵悲凉,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也有人认真在意过她的长相,不然为何会入选校园论坛的校花评选,只是在她妈偶然发现之后,那帖子便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十位候选人仍没较出个高下。
也有人认真欣赏过她,半夜的告白词真意切,“我想和你一起上你想去的大学”,只不过半夜她的手机都放在章淑嘉房间里。
也有人给予她中肯的评价,“她其实挺可怜的,有那么一个灭绝师太般的妈。你看学校里哪个女生还天天穿那老奶奶都嫌丑的校服。”
她听到以后内心毫无波澜。
也是,一个灰黑色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教不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