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这句话被放置在床上,突然间失去了它该有的节奏,韵律,俨然变成一句命令。
有些暴躁,有些怒气,有些不满。
章若卿在他身下随他的节奏无意识晃动,脑海里却想起那句话:
又高又帅,温柔体贴。
她不知道另一个被如此形容的人,在这种时候会是怎么的。
黑暗中,落下一滴泪。
她用手抹干,狠狠地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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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层全景落地窗的视野很好,站在窗前看星光点缀的江面,章若卿第一次觉出这座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小城很美。
“在看什么?”方子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将一只高脚杯递给她。
“江景。”章若卿接过来,抿了一口,香气浓郁的赤霞珠,跟她今天的唇色很配。
“上周下了初雪,那时候更美。”
章若卿回头,看见他闪烁的双眼,两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上周就是他在车上发出邀约,而她以不方便为由拒绝的那一次。不过,成年男女交往都会为对方留下一个可大可小的豁口。
那时,她虽怔忡片刻,还是说了句,下周。
这整整一周里,她如常工作下班,约定不能说被她全然抛掷脑后,但也不敢拿出来细细计较。谁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左不过临时起意,也许背过身就抛去九霄云外。虽然不像是手里握着潘多拉魔盒,打开就万劫不复,但能称得上是颗烫手山芋。
当周五他打来电话时,章若卿刚跟同事虞欣苒约定好下班去吃城东新开的一家泰国餐。
“刚跟同事有约。”她如实相告。
站在银行二层休息区外面的平台上,她裹住冷风等待电流里他的回复,瞧见光可鉴人的玻璃反映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睡得好的缘故,她穿着“道袍”似的黑色防寒服竟然也有几分颜色。
“地址?”电话那头在问。
她短暂失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吃完我去接你。”他继续说。
挂断手机,盯住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短短不到两分钟,她竟然像是在七月正午的阳光里滚过一圈,手心里覆上一层汗。
按照常理,不应该在她说有约时,他就应该挂断电话或者客气一点说那么改天。她突然觉得他是不是也跟这天气似的,被冻傻了,不然怎么会如此耐心地对待一个拒绝他两次的女人。
城东的那家餐厅人满为患,等坐进去点完菜已临近八点。
虞欣苒一道一道细细品评,饭桌上滔滔不绝,而章若卿却吃得如囫囵吞枣,连酸辣的冬阴功汤都没细尝出半分酸辣。
全程频频看向窗外,马路对面那辆扎眼的不知何时出现的车子。
也许是见对面的人心不在焉,虞欣苒也自觉加快了速度。
等位两小时,吃饭半个钟。店家最喜欢的莫过于她们这样的顾客,微笑给打了折上折。
章若卿也觉得愧疚,争抢间付了账单,明明是自己提议的,却无意扫了别人的兴,两人约定下一次找人少的时候再来。
送走虞欣苒,章若卿朝对面走过去。
见她走过来,方子聿下车替她打开副驾的门,她以为他会揶揄几句,因为刚刚她明明看见他下车跟自己打招呼,而她碍于有旁人在对他视而不见。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在询问她愿不愿去自己家后,就安静开车,将她带到眼前的 35 层楼中。
黑色防寒服被他挂在玄关,里面是她下班前临时换上的白色针织打底衫,从更衣室柜子最深处找出来,挂烫机刚修平了褶皱,可仍旧一股陈旧味,幸好跟同事借了一支香水,细细喷洒在双肩,归还回去的时候问了它的名字,叫做午夜飞行。
此刻,白木香的辛辣味已然散去,包裹她的是淡雅甜麝香和檀香,不似从前那廉价的 80 元 500 毫升沐浴乳的味道。
她觉得这味道跟今夜很配,高悬在半空中的飞行,极不真实。
“泰餐好吃吗?”他背靠玻璃窗,面朝她,轻碰水晶酒杯。
“还不错,只是新店人多有些拥挤。”
“可我感觉味道不怎么样,都没有闻到辛辣味,反而很香。”他说完突然凑近,吸吸鼻子,在她耳边笑说。
“很香。”他又轻声重复一次,双手环住她的腰,稍稍往自己那边扣了扣。
成年人之间好多话语不用说得那么一板一眼,章若卿仰头喝完杯里的酒,随手放在一旁的立柜上,“在这?”
游走在她身后的手顿了顿,继续往上攀升,“也可以,外面看不到里面。”
可如此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她内心无从接受,摇了摇头。
他抱起她穿过客厅,转进走廊,章若卿伏在他肩膀,留恋最后一眼今夜无波无澜璀璨的江面,不知道下一次再看见,会是什么时候。
好景,总是不常属于她的。
就像眼前的人褪尽衣衫,俯身将她衣服推高,香气完成最后的飞行,落向地板,悄无声息,夜从他眼中落下,落到她身上。
她也觉得这般好景更像是种虚幻。
身后是柔软似水的丝绸床单,身前是他温柔的安抚,手指攀援抚平她肌肤每一寸不安,原本整装待发似要面临一场恶战,却不想被春风化雨。
她绷紧的四肢终于缴械,摊成一汪水,他要什么形状她就变成什么形状。
能感觉出他是很懂技巧又有十足耐心的人,研究她身体敏感的地方,不失温柔又饱含热情的抚慰,她柔软地发出一声轻吟,是一种讯号,他终于结束前戏,如箭离弦。
她也意识到,还是不受控制身上发出一阵颤抖。
“很久没做了?”他说出到床上后的第一句话,不戏谑,颇真诚。
不能示弱,章若卿告诉自己,抬高双腿缠上他的腰。
被她的举动逗乐,他笑了出来,而后严肃正经将她一腿推高,调整姿势,他停在那一处ʟᴇxɪ,给她时间同时也留意她的反应,发现她一直盯住头顶那种明亮的吊灯,他伸手准备揿灭所有光源。
“别,”她轻声阻止,“我想看看。”
灯光能给她安全感,能看清眼前人的面孔而不至于害怕恍惚,能明白眼前的人并不只是将她当成欲望的宣泄口,她也是被珍视的,就算他们之间开始得莫名起来,也不知以后会怎样。
慢慢,慢慢,有节奏,有韵律,没有“打开,合上,打开,合上”,没有指令,没有怒意,只有温柔的本能和敏感的神经,在告诉她,听这声音多美妙,一点也不廉价。
她伸手攀住他的后背,在短暂分神中又想起那句话:
又高又帅,温柔体贴。
原来是这样的,这时候的他原来是这样的。
第5章 要不,下次继续
现在,章若卿依旧能回忆起在校外小旅店度过的那 80 元一晚的夜,过程十分痛苦。
她仰头目光穿过男生不断落下又升起的发丝,停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像是自己被自己推到局外,悬在空中安静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机械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一沉一浮,仿佛是被抽掉魂魄的洋娃娃。
最后,他伏在她身体上重重喘气,将又湿又黏的液体弄到她身上,她才恢复了些神志,胃里一阵恶心,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往浴室走去。
章若卿在浴室里将纸巾沾湿水一点一点将自己擦干净,像是一点一点将被打碎的自己又一点一点拼起来。
过程缓慢而又痛苦,破碎而又飘零,伴随外面喧闹的游戏联机声,男生张嘴骂出的脏字,又像会穿破玻璃,将刚拼起来的她又一次打碎。
推开门,她收拾好自己,没有打一声招呼,也没有在阖上门时听见门背后一声询问。
寂静校园里,夜幕当背景,她坐在游泳馆外的台阶上,并不是在怀念水里他每一次耐心的指导,她只是在数着时间,等公共浴室第一缕热水,可以将自己洗得透透彻彻。
那天,她洗了此生最奢侈的一次澡,将校园卡里所有的钱用尽,借了一位好心同学的沐浴露,是樱花的味道,不似自己那廉价的沐浴露,真的将她周身包裹出香甜,她觉得她也可以在飘零坠入泥土遭人践踏之后来年再重新开出淡粉色纯洁的花瓣。
同寝的室友,尚在梦中,一张张悬在半空各色的帘子将本不宽阔的空间分割开来,每个人都像是安睡在茧中,唯独最里面那个角落,属于章若卿的地方,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遮挡。
以前在家中,她就从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家中的每一扇门,每一扇门上的锁芯都存着钥匙。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她曾经在章淑嘉面前拔出钥匙,关上房门,而接下了的就是猛烈的敲门声,和一脚将复合板材的木门踹出一个坑的声音。
自那以后,她从未关上过家里任何一扇门。
直到上大学,当同寝的室友都纷纷拉上帘子,藏进自己的空间中,荧荧透出的光线才提醒起她,原来她也是可以拥有自己的空间。
然而习惯是很可怕的,可怕到她竟然觉得敞开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天,她爬上空荡荡的床,失魂落魄地希望自己能拥有一颗茧,能躲进茧中安睡一场。
没有就没有吧,章若卿安慰自己,将脸埋进被子。
就把昨天和今天发生的所有,当作一次成长,一次破茧,尽管体验极差,但哪有不痛苦的成长。
我可以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并不是所有的破茧都痛苦。
至少,在方子聿这里,体验十分美好。
浴缸里水温适宜,蒸腾起来的雾气如梦似幻,似乎想让她继续沉浸在梦中,不让她醒来。
章若卿抱膝坐在浴缸中,困意横生,撑起一丝眼皮,分辨沐浴乳的香味是不是曾经她钟爱的某一款,是十分少见的朗姆酒味。
章若卿有一个癖好,是收集沐浴乳。
大概就是从那次的樱花味沐浴露开始的。那时候她独自一人去了距离学校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市区,第一次踏进充满雅致香味的商场,在商场的第一层找到了那个沐浴乳牌子的专柜。明黄色空间中各式琳琅的商品整齐陈列,一眼便看见那瓶通身淡粉,瓶身上有浮雕樱花的沐浴乳。
她只是看着,没敢上手,也没敢问一问百无聊赖却丝毫没有主动上前打算的导购小姐,可它仿佛又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一直蛊惑章若卿。最终,她拿起那瓶沐浴乳,头一次没有问价格,刷卡买单。
回学校的路上,她坐在最后一排,时不时瞄向明黄色袋子中那瓶沐浴乳,摸一摸那浮雕的花瓣,虽然这花费了她将近一星期的饭钱,可那种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从樱花开始,她逐渐收集了越来越多的沐浴乳,大众的小众的,价格高昂国内买不到的,超市里打折却平价颇好的,有药草香气的也有沙龙香系列的,这些形状各异,香气芬芳的沐浴乳被她悉心收集在房间的五斗柜中,开心或不开心拉开来,任取一瓶闻一闻,无论味道如何,总让她想起那年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时的那种喜悦。
浴缸里的水毫无征兆地往外溢了出来,她抬头看见对面大喇喇坐下的人,正掬水往她泼过来,她偏头躲开,仍是不自觉笑出来,嘴角牵起了弧度连她自己都惊讶。
“在里面呆这么久,我都以为你睡过去了。”
他试试水温,怕她冷,打开热水龙头,又往浴缸里放了些热水。探手捉住她脚踝,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浴缸壁很滑,章若卿没握住边缘,被他迎了满怀。他顺势抱住她翻了个身,让她背靠他胸膛,手臂圈住一片柔软。
“累了。”章若卿意识到不对,立刻拒绝。
“那好,抱你起来。”
他也颇有风度,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抽了块浴巾将两人裹住,走出浴室,温柔又体贴。
丝绸床单早已凌乱,皱皱巴巴没有之前矜贵的模样,章若卿心里升起异样,别过脸,弯身一件一件拾起自己的衣服,从胸衣开始穿最后套上那件香气已经飘散的白色打底衫。
“不是累了吗?”一直默默看着的方子聿终于开口。
“我回家。”她说完便往外走。
尽管体验十分舒适,甚至可以称得上完美,她承认整个过程中她没有体会到半分不适,他尊重并且在意她每一个反应,甚至在最后时刻,随着他的动作有一刻真的进入了所谓的欲仙欲死。
但一切结束,从云端落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清醒了,一切到这里结束就刚刚好,再待下去性质就变了,她无法纵然自己,心里画好的那根线在提醒自己,赶紧离开。
“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方子聿突然问。
她停在门边,转过头看着床上的人,扬了扬下巴,十分认真地总结:“我觉得你技术不错。”
短暂停顿,床上的人似乎是气笑了,没想到她说出的竟是这句,他是应该谢谢她的夸奖还是应该摊开手掌问她要今晚的费用。他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但接下来她的话,更让他哭笑不得。
她说,“要不,下次继续。”
方子聿愣在床上,其实章若卿自己在说完这句话时,也愣住了。
她本应该就此打住,她是疯了才会说出那句离经叛道的话,她脚步有些凌乱的冲出他家门,她只想赶紧让自己离开。
直到听到大门阖上的声音,方子聿才回过神,穿上裤子抓起一件衣服就往外追。在电梯阖上之前截住了人。
“你来干什么?”
进了电梯后,章若卿才将将松了一口气,但在他手掌拦住快要阖上的电梯门时,心又徒然提到嗓子眼,她直直望向他,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情绪,有些惊恐但还有隐隐的期待。
“你说干什么?”方子聿气得反问。
丢下一句将人的心撩起来的话就走?!要不是她刚刚在床上生涩又紧张的表现,他还以为她是个老手。
可反差就在这里,他被她吸引的地方就在这里。
她明明不是会说出这话干出这事的人,可偏偏她总能一鸣惊人带给他惊喜。
那天在车上,他是喝得醉了些,在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上楼上时已经做好了被她一巴掌扇到脸上的准备,可谁知峰回路转。而今又是这样,他还在绞尽脑汁怎么跟她发展下去,她就给他指明了路,他料想是她一时冲动料想她会反悔,但他绝对不能给她机会。
“睡完了人不留就算了钱也不给?”他走进电梯里,将她禁锢在角落里。
这下,章若卿倒是被问得哑了声,衣袋里找出手机,翻开他的聊天界面,发了个 200 的红包,问:“够吗?”
方子聿瞄到,冷哼一声。
她就再发了两百。
“四百多不吉利,你再来一百。”
她就又发了一百,还不ʟᴇxɪ忘挖苦一句:“想不到方总是靠这事发的家。”
他笑了一下,也不跟她计较。
电梯门正好开了,章若卿从缝隙中想要挤出去,又被他拦了回去,顺手将电梯门阖上,按了上行,35 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