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不喜欢在章淑嘉的办公室等她下班,可自从有一次她碰见方子聿被罚站在门外,吊儿郎当斜靠住门框,在看见她走近时漫不经心帮她推开门,虽然是他的无心之举,但那一刻她觉得这间幽暗的办公室像被阳光闪过,短暂但足够温暖。
她喜欢他身上所有的不规则,所有的毛边,所有的不屑一顾和肆无忌惮。
所有这些,都是她没有但无比期待拥有的。
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依旧活在自己有意无意画好的边框内,而他依旧在自如,告诉她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甚至拉起她的手,让她越过自己的边界,去看看他那边的世界。
就像此刻,人潮如织的街道上,落下稀疏的雪,他们并肩走在雪中,方子聿侧头看看她,她平静的脸上没有情绪,低头看脚下的路,他突然觉得这氛围意外地好,突发奇想,说:
“下雪了,我们要不要去泡温泉?”
章若卿顿住脚步。
明天依旧是可以忙到脚不沾地的工作日,特别是在年底堪称银行人一年到头女人当牲口用都不够用的日子,而他在向自己提议要去跑温泉只是因为下了一场还没有落下就化掉的雪。
章若卿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就没有“明天要上班”这条社畜铁律,而她也永远不会因为下雪就要驱车 3 小时去泡个温泉。
方子聿当然不会有这条铁律,有了这条铁律他就不叫方子聿了。而他想的只是每年过年,雷打不动的他要去南城陪陪外婆,机票订好了明天就走,他认真算了算,下次再见她就要到年后了。
整整半个月,简直度日如年。
章若卿充耳不闻,白了他一眼还不忘讽刺一句:“感冒跳过直接到发烧了。”
“那是因为谁啊。”讲道理没用,他直接赖上了,“我就是发烧了,现在就希望泡在温暖的池子里,看看雪,品品酒。走吧,我知道一处地方,就在景山上,能看全城夜景。”
“我也一处地方,”章若卿礼尚往来,“就在隔街两条马路对面,全城的人都知道。”
“市中心有泡温泉的地方?”方子聿疑惑,居然还有他不知道地方,那必须去瞧瞧。
“大众浴室啊。”章若卿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有热水,有酒,有池子,还有大爷帮你搓背,问你够不够力道!”
明白过来她是在怼自己,方子聿也不恼,追上她,倒退着走,说:“我说的是真的,陪我去一次,明天我就走了你要想再见我就到年后了。”
再往前走就是车辆如织的马路,章若卿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认真且期待地望住她。
“我明天还要上班。”
“12 点前一定送你回来,南瓜马车不会变成南瓜的。”他见招拆招。
“我没带泳衣。”
“我也没带。”见她脸色变了变,他又立马说:“我们现在回去拿,去你家,我无所谓。”
“方总,”她被他紧张的模样逗笑了,“这时候你的台词不应该是‘刷我的卡买’吗?”
他知道成了,笑起来:“走,刷我的卡买。”
章若卿站在更衣镜前,系上胸前交叉绑带的蝴蝶结。
泳衣是他挑的,因为她调侃说既然是刷方总的卡,当然要挑一件符合方总喜好的。
芽黄色,她衣柜里从来不会出现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衬得像开在雪地里的腊梅,每一寸皮肤仿佛都在闪光。
窗外是漫天的雪,簌簌落在枝头,周围很静很静,静得她呆在屋内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能看见他说的全城灯火,极不真实,明明不久前他们就在那片热闹吵杂的灯火里,而现在却逃到了这里。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让老板将这间不轻易使用的房间让给他们。反正他总是有办法。
她看一眼手机屏幕,距离 12 点不到一个小时,而在 12 点之前,她大概率不会变回灰姑娘了。
总是这样,面对他,她一再地打破自己的规则。
屋外,他轻轻扣了扣玻璃,提醒她快些准备好。
她再次望向镜子,深吸一口气,心想:管他呢,悬崖边上风景极好,在摔下去之前先看够一遍。她被自己这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心思逗笑了,于是没再犹豫,推开门,冷风袭来,差点将她吹清醒,幸好居高临下瞥见池子里他的眼神,赤裸裸地,一点不掩饰将她全身上下溜了一遍,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环抱住手臂挡在胸前,以眼神回敬。
他瞬间体会过来,大剌剌站起身,颇自信地将身材秀出来,宽肩窄腰,分明有致的线条,袅袅婷婷的水汽和身上簌簌滑落的水珠将效果放大,他自己似乎也很清楚,一步步靠近池边。若是比无赖和厚脸皮,怕是没人能赢过他,章若卿败下阵来,移开视线,坐在池边试试水温。
“快下来,上面冷。”他掬水往她身上淋,想让她暖和起来。见她还在犹豫,伸出手臂让她握住,将她带下水,“水不深的。”
水温极舒适,让每一次皮肤都舒展开,她试着游起来,水池不大手臂一张一合就触到池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游起来,她应该讨厌游泳的,所以她准备站起来,却感觉到自己腰部被他手臂轻轻托起。
“还以为你在池边犹豫是因为不会游泳怕水。”
“也不算会游,只是有些讨厌,他们都笑我的姿势像狗刨。”
“多可爱啊。”他下意识回答。
“真的?”她侧头看他,想确认他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实的想法。
“真的,”他肯定,“游泳嘛,其实就是体会在水里的舒适感和自由感,又不是运动员,只要能浮起来,标准或是不标准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也不会想要纠正我?”
他摇头,“为什么要纠正你,你选择这样的姿势一定有你的道理,只要它是适合你的,你没有任何的不舒适就好了,何必在意别人,在意规则呢,是吧?那些笑话你、要纠正你的人也许根本不了解你甚至都不在意你自己的感受,你要——”他说到这停了下来,发现她目光里有说不明的意味,他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她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侧过脸轻声说自己没事。她只是突然想起大学时候在游泳池里的窘境以及她身旁那个只会发号施令一遍遍规训她的男生,她忍不住在做比较。
他当然觉察出来,将她揽入怀中,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安抚地拍拍她后背。但就是这轻轻的一下,让她探出手臂攀上他肩头。
“要进去吗?”隔了好久他才问。
她下颌抵住他肩膀,点点头。
“雪下大了,大概已经过了 12 点。”
两句不搭调的话让她大概猜到了接下来会是什么,主动说:“太晚了,不走了。”
他短暂愣了几秒,明白过来后将她拦腰抱出水中,她没有感觉到冷,直到皮肤贴上柔软但冰凉的床单,但他ʟᴇxɪ很快覆了上来,手指缠在她胸前,似乎是在研究那交叉捆绑的蝴蝶结,他探求的眼神看向她,想寻求帮助,但明显的她没有丝毫要解围的意思,只轻声说一句你自己挑的。
自作自受,不外如是。他只好认命,低头较劲,就当是解开鞋带,但系带越解开越他的手越不受控制。
她依旧没动,只是静静观察他,就算是到了现在这样箭在弦上的时刻,他也依旧耐心温存,没有丝毫的暴躁和粗鲁。
如果说第一次肌肤相亲时是有酒精的作用且她的害怕不安与紧张大于实质的感受,那么这一次她想要全心全意的体会一次。
她探出手握住他的,牵引他轻轻扯开细带,简单轻易到他不可置信,瞳孔有片刻失焦,忽而瞧见她眼底的促狭,负气似的捏一把她圆润的胸,那片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疼吗?”他故意问。
她咬住嘴唇,转开脸,不答。酥酥麻麻地感觉像海浪拍打沙滩,牙关快要失守的时候她垂眼一看,他埋头在轻吻那片红了的皮肤,那神情有心疼、有小心翼翼,有珍视,像初次品尝一块奶油蛋糕。
“方子聿。”她突然开口。
他不明所以,抬头看她,等她说。
“吻我。”
她没等他反应,撑起身子,嘴唇覆上他的眼睛,一路向下吻住他唇角。他明白过来,反客为主,侵入她唇舌,感受到她攀住自己肩膀的手臂在放松,跟着自己的节奏频率,他才安心开始加深这个吻,手指顺延她后背像藤蔓寻找滋养似的寻到她最深处。
“方子聿……”
她声音轻颤,埋首在他颈间呼,喊他的名字。他听得有片刻分神,他喜欢她此刻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冷淡,添了几分娇柔,他不自觉加快了频率。
“还可以吗?”他这样问是在意她蹙起的眉心,他没法控制自己在此极致的时刻停下来,但又懊恼于她的反应。
她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很奇怪的感受,一边想要他快些停下来一边又希望就这样持续下去,像是沉溺在水中一边渴望氧气一边又留恋那片五光十色的蓝……她轻轻点点头又摇头。
“那我——”他退出来一些,却又被她双臂攀住,“不要,”她有些倔强地说,“我喜欢的。”
第11章 你有没有想我
章若卿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大年初一的早晨依然如往常一般按时起床上班。
她不喜欢过春节,特别是大年初一。这个热热闹闹、人人团圆的节日反倒衬出了她的孤单。
因为大年初一,是她爸爸的忌日。
二十三年前的这一天,原本应该一家人围炉团圆的日子,她得知出差的爸爸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永远沉睡在山间冰冷的悬崖下。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叫永远离开,甚至还在期待爸爸说好的要给她带回来一只小熊玩具。
她只是记得每个大人都过来摸摸她的头,用一个可怜的眼神打量她让她别哭,可是她明明没有掉过眼泪。还有她奶奶,这个从她出生到现在仅见过两次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揪住章淑嘉的头发,让她跪在爸爸的灵堂前磕头,这画面在她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后背发凉。
自那以后,大年初一变成了她们家里再平常不过甚至想要跳过的一天。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饭桌上的菜会比平时丰盛,桌上会多添一副碗筷,她才会想起竟然又一年了,而对爸爸的印象又淡了些。还有就是章淑嘉会少见地不在饭桌上数落她,默默吃完饭,上完一炷香,这一天就算结束。
每到这天晚上,姨妈章淑慧会打电话到家里,以表姐许嫣然想妹妹为借口,让她到乡下住几天。对于章若卿来说,这才是新年的开始,是她一年里最期待的事。
这习惯甚至到了她工作后也没有改变。
初一这天的下午,她去了趟洗手间,发现姨妈早已打来电话,见她没接转而发来条信息问她什么时候放假。下班后刚刚拉下闸门,跟同事道别后,手机就又响了,她接起来,迅速调整成欢快的语调:
“姨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卿卿。才下班呢?这年初一你们领导也不早些让你们下班,家家都在吃团圆饭谁还去银行呐。”
姨妈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埋怨,让章若卿一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她拢了拢围巾,决定听着姨妈的絮叨一路走回家属院。这熟悉却很少仔细打量的街道突然变得很美,满街满巷都张灯结彩,路上行人却寥寥无几,就连号称一年无休的便利店都在熄灯打烊,她突然觉得自己赚到了,因为眼前的流光像是只属于自己,只为自己闪烁着。
“姨妈,今年城里的彩灯真美,等开春了接你到城里住几天。哦,对了,上次体检也是一年前的事了,这次正好一块做了。”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别提医院。姨妈在乡下什么都好,倒是你们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回来一次,还净让人操心。”
“嫣然姐今年又不回去?”
“可不,本来说初三回来的,谁知道上周突然打电话来说她婆婆让全家人去三亚过年……这嫁了人就由不得自己了。”章淑慧叹了口气。
“她肯定是想着您的,是不是又寄了许多好玩意儿回来?”她安慰道。
“东西再多有什么用,人又不回来。”
“我回来陪您,这次领导特批一周的假。”本来想给姨妈一个惊喜,但听着电话里她低沉下去的语气,章若卿挺不是滋味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年到头的,也就指望年节能见见儿女。然而表姐嫁了人,有好多身不由己。
“真的?”听到她这样说,章淑慧声音提高了些,“什么时候来,家里今年准备了好多腊肠腊鱼,我还正愁吃不完准备给你们都寄去,这下好了,你这只小馋虫来了。”
“初七一早我就来,开心了吧。”
“哎,好好好。”
章淑慧一迭声应着,章若卿也眉开眼笑继续细数她想吃的姨妈做的拿手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属院底下。
她仰头看看眼前灯火通明的小楼,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社区里的要求,此刻家家户户窗台上都闪烁红色的灯串,喜气洋洋,就连以往从不会布置任何红色的她家也少见地合群,她慢慢走上楼去,觉得脚步似乎不那么沉重了。
“快到家了?”姨妈听见她上楼梯的声音问道。
“对,在上楼了。”
“那快些回去,跟你妈好好吃顿饭,这就挂了吧。”
章若卿笑着挂断电话,拿出钥匙开门,一眼瞥见餐桌上碗筷都还没摆上,厨房也没有动静,有些奇怪地喊了一声妈,等了一会才看见章淑嘉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她头发整理得极好,穿着一条她平时极少穿的羊毛连身裙,像是刚外出回来。
“刚回来?”章若卿有些疑惑。
“晚上吃饺子,你先去烧水,我等会来煮。”章淑嘉没回答她的问话,又走进卧室里。
冰箱里速冻饺子剩得不多,母女两人将将够。章若卿点燃燃气炉,守在炉边,水还没有沸腾起来,家里此刻很安静,她能听见卧室里章淑嘉压低声线在打电话,很轻很轻的笑声传进她耳朵里,她极少听见章淑嘉这样笑过。
她听得出神,直到楼下的突然响起一连串鞭炮声,才回过神来,锅盖早已经被水蒸气蒙上水雾,噗呲噗呲往外溅。
“水都开了。”章淑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掀开锅盖将水饺全部到进去,沸腾的水又恢复平静。
章若卿还站在一旁,看章淑嘉一边用筷子翻动锅里的饺子一边把溅出来的水擦干,她等了一会发现她并没有要数落她因为发呆而让水溅满炉台的意思。
“对了,上周你不是问我周围的朋友有没有要办信用卡的,我帮你问了问正巧岑校长要办一张可以出国用的,年后你把资料给我,我让他填好,你帮他尽快弄好。”
“今天你遇见岑校长了?”章若卿问。她听到“岑校长”这三个字就会莫名一阵条件反射,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记得啊,别说了一次又丢到脑后,或者我去你银行找你拿,人家也是卖我个人情,这信用卡哪里不能办。”章淑嘉没理会她的问题,眼睛没移开锅里,见饺子一个个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