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这一段叫什么?”楸楸指着地上被板子划出来的痕迹。
裵文野回头看了眼,“circle turn?”
圆形转弯?好贴画面的名字。
“想学?”裵文野看着她,“先把换刃学好了,这个就会了。”
楸楸叹了一口气,嘴巴里呼出一团白气。
“好吧。”
任重而道远。
“板头的方向要跟你运动的方向重合才能换刃,如果两个方向不重合强行换刃,速度快一点就会卡刃飞出去。”
楸楸若有所思。
又在初级道练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换刃技术精湛,楸楸精疲力竭。
俩人上到中级道,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方才在初级道如同包场一样,空无一人,中级道却有许多家长小孩和青年,冰滑梯那边依然在排长队。
不知为何,楸楸总感觉有些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明显,早上去三合院那边,亦能感觉到周围的人或多或少在打量她,但除了訾瑎,并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找她搭话。
她把这件事悄悄告诉裵文野。
裵文野正站在微波炉前,给饭团加热,闻言“嗯?”了一声,回头看她。
木屋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他似乎也感到费解,“没礼貌,我回头说说他们。”
“你没有跟他们说过我们的关系吧?”楸楸试探道。
“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楸楸无言以对。
吃完一个饭团,楸楸抱着保温杯,坐在出发线上的边边,杯里装着热咖啡,她不时扭开喝一口,和裵文野提要求。
“我想看前空翻。”
“前空翻?”
裵文野思索道:“Tamedog?”
楸楸听不懂这个词汇,大概是专业术语?如果在这个词汇中间加个空格,那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驯服的狗。
“就是,”她将保温杯放到腿上,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漩涡,“又或者侧空翻,看上去差不多。”
“就是Tamedog。”裵文野懂了。
“那在空翻的时候伸手摸雪坡呢?看起来像倒立,有一种岌岌可危、随时就要趴下用脸刹车的感觉。”
“……”
“前半句可以,顺手的事情。后半句,你想要的那种感觉很难做到。”
楸楸拉着面罩闷声憋笑。
裵文野也笑。
不过今天风大,他们都戴着面罩,没人能看见。
“你是不是去搜knuckle huck了?”裵文野问。
knuckle huck是X Games最近几年新开设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主要是看选手的创意和自由发挥,里面有很多大神,都是冬奥苗子。
X Games也是滑雪届的顶级赛事之一。
楸楸点点头,“简直是一群神仙。”
确实是赛神仙,不过出事了就在阴间。
休息够了,楸楸爬起来继续练。
练累了,就免费看表演,什么叫作神仙。
神仙御剑飞行,神仙贴地飞行,神仙落地翩若惊鸿,神仙打雪漂。
那天他们在后山待到日落天黑,雪场的室外照明灯接二连三亮起,给地面白雪渡上一层柔黄的滤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体力完全到达极限,最后一次推坡滑到山下,便当即原地躺平。
离雪道有一段距离,边上就是防撞垫围挡,长眼睛的应该都看到这里有人了,可以撞别处去。
下雪了,柳絮般地雪花从天而降,铺天盖地落下,轻轻地,没有重量地落在雪场、樟子松上。
以及,她的防风镜上。
楸楸扯下防风镜和黑色三角巾面罩,看着夜色漆黑如墨,雪花纷纷扰扰,脸颊,下巴,不时出现了几片雪,又被她的呼吸体温融化。
裵文野踩着单板滑下来,便见她呈大字躺在雪地上,张大了嘴巴在吃雪。
“……”
第74章 发烧
◎「谁还不会耍流氓?」◎
激烈运动后, 张着嘴巴吃雪。
不出意外,楸楸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她侧开头,往旁边躲,试图避开耳温枪。
“痒……”
没躲开, 裵文野的掌心贴着她脸。
嘀——
“三十九点五。”
裵文野顺势揉了揉她的耳朵。
“吃药吧。”又说。
雪场回来后, 楸楸睡了一觉。
晚上十点多,裵文野从三合院那边拿了点吃的回来, 到她房间敲门, 没人回应, 好在她没反锁门,在门边叫了两声, 依然没有动静,才发现她浑身发烫,发高烧了。
裵文野放下耳温枪,就要离开。
被人扯住衣角。
“不要走。”她小声道。又扯了扯衣角。
裵文野顺势在床沿坐下, 摸出手机, 发完信息,垂着眼睑看她。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她缓慢摇头, 额际鬓边的胎毛发丝沾了汗, 成了一绺绺地。
“胸口疼。”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
“什么?”裵文野没听清。
他凑近一点,右手撑在枕头边支着, 眼睛稍往旁边一瞥,就能看见他手臂激凸的青筋。
“胸口疼。”这回听清楚了。
他眉一皱, 不会是心肌炎吧?
“不知道, 疼。”底下人儿的声音仍然低低地。
“我看看。”话音一顿。
他蓦然抬眼看她。
楸楸也凝睇着他。
两人对视着。
她没憋住, 扑哧一声, “看啊。”
还有力气耍流氓, 看来是没有烧糊涂。
裵文野作势要弹她脑门,在她被吓地用力闭眼时,轻轻弹她一下。
楸楸立刻睁开眼,憋着笑,小声道:“怎么不看啦?”
“躺着有什么好看,都往旁边摊开了。”裵文野坐起来,“站着趴着才好看,水滴的形状。”
一副‘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的架势,谁还不会耍什么流氓?
话音刚落又觉得这对话太幼稚,他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让裵奇致送药过来,小洋楼离三合院五十多米远,很快就到。
吃药前得吃点东西垫巴垫巴,这点常识,楸楸还是有的。
她点点头应着,四肢并用地爬起来,又嘟囔道:“浑身都疼。”
“什么疼法?”裵文野拿起毯子给她披上。
“酸疼。肌肉酸。”
正常。她今天的运动量超标了。
裵文野告诉她:“明天会更严重。”
楸楸长叹一口气,“我好废。”
楼下传来门铃声,裵文野让她下楼慢点,便下去开门。
从门的方向看进去,斜对着楼梯,这回裵奇致终于看到了跟兄长同住一屋檐下的女人。
“嗨。”楸楸也看到了他,打了个招呼,便体力不支地往沙发的方向踱步去。
裵文野身形一移,挡住弟弟的视线,费解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
“不是我,阿妈交代的。”裵奇致甩锅道,“你什么都不说,她很担心呐,这就是那位要分走咱家一半家产的嫂子吗?”
这婚还没结,就开始盼着他离婚,哪有这样做妈做弟弟的?
裵文野踏出了门槛,带上门虚掩着,说:“八字没有一撇。”
“真没有一撇?自从你坦诚布公,爸妈很怕你偷偷扯证,就怕你做慈善。”裵奇致哈哈笑道,“但如果是邓姥姥家的,也不是不行嘛,门当户对。”
“不会结婚的。回去吧。”裵文野穿着高领毛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下,懒得跟他说这些,“回去让那些人少看她,她脾气好,我可不怎么样。”
裵奇致讶于他的回答,又搞不清兄长在想什么。
“那我多嘴问一句,你俩现在什么关系?”裵奇致补充,“我好回去跟阿妈说。”
什么关系?
“朋友吧。”裵文野搬了某人的回答,“顶多是朋友。”
“回去吧,路上小心。”又赶了他一次。
“好吧好吧。”裵奇致可不相信他搪塞一般的回答。
裵奇致走后,他在门口又待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冷风瞬间灌进去,楸楸就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着他的夹克,她似乎有点错愕,不知道怎么门就推开了,解释道:“你很久不回来,我想给你拿件衣服。”
“好。”
不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目光止不住地在她脸上描,并没有得出答案。
他随手关上门,“没事,人走了。进去吧。”
“是谁啊?”楸楸看一眼手里的保温袋,往回走。
“我跟他长得不像吗?”裵文野笑笑。
“你弟弟?”楸楸问,又说,“不太像。”
“嗯。”他说,“他叫裵奇致。”又分别说了是哪个奇,哪个致。还说了妹妹叫裵从灵。
俩人回到沙发区域,楸楸顺势坐在桌子与沙发的过道,抱着抱枕枕着沙发。
这一次发烧,令本就不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令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满目疮痍。
楸楸说:“我老早就想说,你家是做生意的,可是姓裵。”
家里做生意的,钱越多,越迷信,尤其是粤南的,广府人,香港人,楸楸见过很多这样的有钱人,家里会摆上许多神牌保佑,逢年过节要在家里拜一拜,再去山上寺庙拜一拜。
楸楸在国外待的那几年,去过很多华人华侨朋友的家,都出国移民了,还要带着国内的财神。
“不吉利是不是?”裵文野嘴角扬起,衔着笑,“我以前也这么想,后来听太爷说,祖上已经改过一次姓。”
楸楸有点好奇,“以前姓什么?”
“裴,上非下衣的裴,后来在基础上加了点横头,古同裴。”
“……”谐音还是赔。
“这不是相当于没改么。”
“是啊,我也想这么说。”裵文野从保温袋里取出保温盒。
他之前带了一点锅包肉和杀猪菜回来,一盒加了香肠的土豆泥饭包,不过这些都不适合生病的人吃。
刚才让裵奇致带药,又带了一点水饺,可以蘸酱吃。
“八王八裴,无裴不成唐。”她忽然说。
高中时,楸楸对盛唐感兴趣,查过很多唐代的资料。
但唐都能改朝换代,更别说一个姓氏。
她对裴这个姓氏不了解,只知道科举以后,裴氏式微。
“跟这个有关系吗?”她问。
“没有吧,那未免太久远。”他说。
科举可以追溯到一千二百年前。
“那次改姓没有记录在族谱里,似乎是从某个时间节点起,后代统一成了裵姓。”他将保温盒一个个打开,又说,“后来我上网查过,有说裴姓招鬼,是邪姓;有说是得罪人,涉及到朱温和黄巢,这个说来话长;也有说是迁移,毕竟从前裴也不是裴,是?,上非下邑,离开苹邑去掉了邑,改为衣字底,才成了裴。”
“邪在哪里?”楸楸还在纠结前半句,睁大眼睛,震惊地看他。
明明看上去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字,顶多本义看上去有点恐怖,长衣下垂的样子,听上去像是在形容阿飘。
裵文野说:“都说是邪姓了,为什么会邪,你觉得根据中国人的性格,会流传下来吗?”
啊,那倒是。除非是假的,才会不在乎,被流传下来。不过那些听上去很是荒谬、荒诞的事情,乍然觉得是假的,说不定其实都是真的,就像有些人说真心话爱打着开玩笑的幌子。
裵文野对这个话题显然不太关心,“不过都是建国前的事情了,邪不邪门的,不重要。人事部招人的时候,别说赔了,死都招,不也没什么事儿么?”
“说的也对。”楸楸被这一句‘建国前的事情’给安抚住了。
“吃什么?”裵文野已经将所有保温盒打开,让她选。
话题一下子跨度太大,楸楸反应了两秒,还是选择饭包。
她发着烧,胃口却挺好,看着锅包肉,色香味俱全,尝尝,齁嗓子,呕;然后,真好看,尝尝,齁嗓子,呕;真好看,再尝尝,齁嗓子,呕……
裵文野算是信了,以前玩的不是情趣,她骨子里确实有受虐倾向。
最后锅包肉吃掉大半,饭包倒是解决了,还剩下饺子,裵文野秉着不浪费的精神,一扫而空。
吃完饭,等着烧开的热水变温,没法设置烧水温度就是比较麻烦。
“好饱啊,好饱啊。”楸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被她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眼睛大,眼眶长而宽,眼梢微微上挑,勾勒出些许妩媚,平时不太明显,有媚态,但更多的是纯净,因着她眼神里从未出现过挑逗的姿态。
就着温水吃药后,楸楸便上楼休息。
平时懒惰,吃饱喝足就会想要睡觉,可她这会儿才睡醒没多久,并不困,只是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浑身酸痛。
运动后的肌肉酸疼,和发烧的肌肉疼,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疼。还是说叠加在一起,更疼了。
总之就是疼和晕。
撑着洗手台洗漱完,已经花光刚才在沙发上续存的力气,她需要重新躺一会儿。
然后就,睡着了。
抗炎药起效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她挥手拍开。
…啪地一声。
嗯?其实她听不到声音,但能感觉到自己的手,真的碰撞到了另一只手。
楸楸迷蒙地睁开眼,视野里还有一只手,只手遮天似的,她看不清除去黑暗以外的物什。
不一会儿,手移开,依然看不清脸,屋里光线昏暗,黑魆魆地,全靠窗外的路灯支撑光明。
虽然看不清脸,但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她认出来了这人的轮廓,精力没法支持她想太多,被子拉起来,遮住脖子,到下巴颏,又睡过去了。
再有意识,是冷,浑身都冷。楸楸哆嗦着,浑身蜷缩在被窝里,两手夹在大腿间,试图将腿间温度过渡一点给手。然而并无大用,还是冷。她痛苦吸了口气,又无人理会。缓慢睁开眼,屋里还是黑,看什么都是黑色夹光,光里混着黑。
望着夜晚的空气发了会儿呆,她深知这样不行,四肢并用爬起来,被子披在肩膀上,紧紧攥着两边把自己包裹起来。
还好临睡前没精力,穿着的短袖短裤没换成睡裙,否则现在更冷吧?
原本楸楸睡觉是不穿衣服的,可转念一想,出门在外,还是得穿着点儿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