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嗯’了一声。
“我图的就是你活着。”他说。
楸楸说:“那你未免要求太高了。”
“必要时候我会帮你。”
“那为什么现在不帮?”
“你需要吗?”
“……不需要。”
“说真话。”
“不需要。”楸楸恼羞成怒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有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去死的。”
“噢?”裵文野问,“是什么?”
第72章 恐吓
◎「Willpuppychoosetodie?」◎
“芥末味的寿司和刺身?……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
“还行, 还有呢?”
“一切糯叽叽的东西。”她有点犹豫地试探道。
“还有吗?”
“还有……”她声音突然降了下来,声音飘忽道,“你给我的所有东西。”
他蓦然笑笑,喝了一口豆浆, 轻声问:“没有我吗?”
“是哦。”楸楸看着他们共享过的一碗豆浆, 嘴硬道。
“Whatever。”裵文野放下碗,“Does not have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behavior of this species, Don\'t do it。”
随便什么, 不具有该物种行为的普遍性, 别做。
楸楸被这一句中式思维的英文逗乐,捂着脸吭哧吭哧笑起来。她的眸中含着笑意, 方才的悲伤漩涡一点点趋于平静。
意识到他是想用非母语来调动她的情绪,没来由的,紧张。她把这归咎于是这一早上水喝多了。
“What is universality? ”什么是普遍性?
“All animals have an instinct to seek survival.”他说。
所有动物都有求生的本能。
楸楸:“All?”所有吗?听上去语气存疑。
“不信?”裵文野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
楸楸轻一点头,神色肃然认真。
“嗯。”
“来。”裵文野抽出纸巾擦擦嘴巴, 站起身。
楸楸仰头看他一秒, 迟钝地撑着沙发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过去。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看着他上楼, 也一步一步跟上去。
到了二楼,裵文野没再上去, 往前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门, 径自走了进去。
没有完全推开, 门只打开一半。楸楸站在门口, 以她的角度, 依稀能看见屋里昏黑的床和桌子的轮廓, 床的样式和她房间里的一样,底下一块实木,放上一张超级厚的床垫,然后是床单被子。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床单被子。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了。哦,是黑色的。霎时间,她一眼看清半个房间。
“进来。”卧室里传来声音。
她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是一起睡,房间里沾有自己的气味,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没有,这是裵文野自己的房间。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门从里拉开,裵文野还站在房间里,却伸了一只手出来,把她扯进去,“发什么呆。”他半抱怨道,推着她往里走。
“干嘛啊。”楸楸心如擂鼓,鼻翼动了动,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比他本人身上更重的,大概是下楼前用过,房间持续一段时间的闭塞,气味便愈发浓郁了。
她被推着往阳台的方向走。他的房间居然是带阳台的,不过阳台并不大,长两米宽一米,所以刚才拉开窗帘的时候,顺势把阳台的窗打开了?
此刻的楸楸依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
“好冷。”她嘟囔一声。越接近阳台越冷。
房间里的暖气迅速流失。
卧室不大,没几步,楸楸就被他推出了阳台。
加格达奇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终于在早上六七点停,七点半日出,现在十点多,零下十一度,天空多云,头顶这一片云出现一个豁口,打下一束熹微的日光,照落在他们身上。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裵文野从背后拥着她。
“什么?”楸楸一怔。
没有回答。
下一秒,她被裵文野拦腰抱起来。哐当一声,她的手背在挣扎时撞上阳台的铁栏杆。居然是空心的,她还有空这样想。
“你——”楸楸倒吸一口气,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她亦没来得及抱住裵文野的脖颈。
她整个人被腾空越出了栏杆!
“啊啊啊!!!裵文野!放我下来!!”
她对着天怪叫着,失重感让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狰狞。一手抓紧了裵文野的领子,另一手在空中扑腾着。她完全睁大了眼睛,大约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能如此大范围地感受到天空的开阔,然而她毫无心情感受这份美丽。
虽然她体感这个过程很漫长,实际上她只在空中滞留了那么几秒钟,裵文野收拢臂弯,将她抱回到阳台范围内。
眼前有了遮挡,失重感不再那么明显。楸楸终于停止尖叫,脸埋进他的颈窝,悲咽呜咽着,像是如溺水者攀上了浮木,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
裵文野杵在原地,任她抱着,无声叹口气。还说可以对你坏,如此轻微的恶劣程度,都能吓成这样,还贪心不足蛇吞象地寄希望于他大施拳脚?荒谬。
“现在,All animals have an instinct to seek survival,Agree?”头顶传来冷淡的声音。
“Yes,Yes。”她重重地咽了咽口沫,双手死命揪着裵文野的领子。
回到屋里,裵文野将她放到床上。他去把阳台门关上,楸楸坐在床边,曲着膝盖,脚板踩着床垫下的实木。
她心有余悸,心跳得很快,呼吸亦是紊乱的,红红的眼睛里有泪,就这么一眨眼,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裵文野笑话她,“真是没受到恐吓,连哭都不流畅。”
他走过去,慢条斯理屈膝,踩在她旁边的床沿,腰微弯着,微垂着眼睑,抬起手擦擦她的眼泪。
他眼神真挚,认真地问:“现在,告诉我,Will puppy choose to die?”
小狗会选择死亡吗?
“Nope。”“Never。”
她摇摇头,一点哭腔,仍呼吸紊乱。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就连哭起来都梨花带雨地。裵文野观赏了好一会儿,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颏,俯下身,亲吻着她流到下巴的眼泪。
“别哭了,怪可怜的,我有欺负你吗?”他低声道。
她抿唇忍着,摇摇头。
“起来吧,下楼吃早餐。”裵文野站起来,就要下去。
身后没有传来动静,他站定,侧身看她。
“还要我please你吗?”
她再度摇摇头,脸上隐忍着,深呼吸。
“Yes,Master,Obey Your Command。”
第73章 神仙
◎「我们什么关系?」◎
一直到吃完早餐, 楸楸才完全缓过神来,将方才的死亡逼近抛却脑后。
她坐在地毯上,屈膝抱着腿,看裵文野有条不紊收拾着餐桌, 眼睛还有点红, 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失了。
“想去姥姥那边吗?”裵文野问。
楸楸摇摇头,红着眼睛, 声音支离破碎地, “我想给我爸妈打电话。”
“告状吗?”
楸楸愣了一下, 半晌笑了出来,“说什么啊。不是!”
“那是什么?”裵文野明知故问, 将饭盒放回保温袋里,打算待会拎过去洗。
“昨天不是说了吗?”她鬼鬼祟祟道。
她要确认自己的身世。
“你有这么想过吗?”楸楸打了个哈欠问,吃饱喝足,被恐吓刺激过头, 精力不足, 乏困了。
“想过什么?”
“不是爸妈亲生的。”
“很小的时候想过。”裵文野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睡了。”一两小时。
昨日白天睡太足, 夜里吃过药后勉强睡了一两个小时, 天还没亮便睁开了眼,不影响现在十点多钟又困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又问。
为什么?有很多原因, 比如父母去北京,他却被留在香港。后来他去张家口训练, 父母甚至没来看过一次。
最重要的是, 他和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 逢人见到, 面上不显, 可背地里闲话一句没少,说法五花八门,比如母亲出轨;他是父亲包的白人洋妞情妇所生的私生子、抱回来交给正妻养;其实他是家里某个未成年亲戚未婚先孕的私生子,避免家丑外扬,便交给已婚亲戚抚养长大……
成年人不敢当着他裵家人的面说,可他们的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跑到他面前来飞扬跋扈,骄横放肆.
他可不像他父亲火巴耳朵,好说话。来一个揍掉一颗门牙。
仔细算来,他确实是从个子到面貌,到性格,没有一点是随父亲的,更别说他这为人处世,连母亲都不像,更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朋友。
后来他们领养了裵从灵,事实证明,是不是亲生的,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家和万事兴,父母感情好,陪伴在他长大的爷奶身体健康,全家上和下睦,这就够了。
不过这不耽误他让裵奇致将父母的毛发收集起来寄到香港,现在想起来,还是退役那段时间太过无聊,他拿着毛发在香港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样本之间具有生物学亲子关系,样本点位相似率达到99.99%,他居然还真是亲生的。
楸楸耐心听完,踌躇不决绞着手指,“……你说得也对,大家都有各自的家庭了,那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他们?”
“没事,你打吧。”裵文野盘腿坐下来,“完事了我们去玩。”
他这副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样子,彷佛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楸楸再次心如擂鼓,深深被他对人对物的弛懈感所吸引着。
“去哪儿玩?”她问。
裵文野身姿向后仰,胳膊肘后搭着沙发,“滑雪。”又说这次带几个饭团上去,饿了吃饭团充饥,省得才玩那么一会儿就精疲力尽,低血糖。
“为什么你滑雪那么厉害?”楸楸拿出手机来,思考着是先给老爸打电话,还是先给老妈打电话。
“冰雪不分家。”说着,又补充,“张家口有个滑雪场,全国闻名。”
“懂了。”楸楸点头。
国人思维:来都来了,滑一圈再走。
但能滑成他这个样子是非常了得的,楸楸搜过他以前参加X 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的视频,只参加过两次,在出国的第二年,被邀请去的,没有拿牌,那年冠亚季都是外国人。
不过他参赛的视频片段在油管上播放量特别高,今年还有冰雪迷在底下评论,问他是不是去从政了,这么久都不出来比赛。后来有人给他指路那个与古风联动文化输出的北奥冰雪宣传片。
她竖了个大拇指。
楸楸决定先给老妈打电话。
可能是思想准备时间够久,又或是裵文野成功调动了她的心情,她现在很放松,不过也可能是非常想要得到答案,又或许是她对这方面不是很敏感?总之她打通电话后,寒暄了一会儿,就很轻易地问出了口。
管菱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也许天底下的小孩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困惑,管菱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在这方面或许有一点经验。
“千真万确。”管菱说。
“真的?”楸楸问。
“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意思是:意思是既不欺骗小孩也不欺骗老人;指买卖公平。
“可是……”楸楸迟疑道,“我是青年人。而你,是做生意的。”
“说了你又不信,”管菱沉默了两秒,“你怎么突然间这么问?”
这么问是肯定问不出真相的,楸楸决定诈一诈她。
“我爸爸说了,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你爸说的?”管菱震怒,“是不是找借口不给你钱?他现在都变成这样的人了?被枕边风吹到脑壳癫咯!”
哎?楸楸愣住,抬起头与裵文野对视。
“你等着,我待会打过来。”
“不是不是……”
晚了。
“叔叔会挨骂。”裵文野一脸允悲。
“对不起。”楸楸连忙打开微信,找出老爸的微信,立刻道歉。
楸楸叹一口气。裵文野倒是听乐了。
管菱是个生意人,对时间很敏感,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两分钟后,电话响起,楸楸接通,还是摁了免提。
她趴在桌面上,颓颓道:“喂?”
管菱倒没再跟她寒暄,直言不讳,问她是不是又无聊了,没事干可以去她那里上班。
楸楸大惊失色。那还是算了,拉出姥姥当挡箭牌。
管菱顺势问候了訾千雁的情况。楸楸如实回答:“看着脸色不太好,但是精神气不错。”
“癌症晚期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管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是必然的。”
楸楸听出来了妈妈是在安抚自己,“没关系,妈妈,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
管菱嗯了一声,又说:“我说真的,你来,接我班。”
看来她真是管菱的亲生女儿。楸楸张了张嘴巴,讷讷道:“这么看得起我啊?”
管菱:“你是个聪明孩子。”
楸楸:“那我可能遗传了父亲的志向。”
管菱:“没出息。”
楸楸笑了起来,“对。”
那边有人在叫管总,“稍等。”那边传来这么一声,话筒就被捂了。
楸楸坐起来,等了几秒钟,传来管菱的声音,“和姥姥回北京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好的,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
通话结束后,恢复网络,微信弹出来了提示。
秋信回复她了,发了个破涕为笑的表情包,又说“被你妈妈骂了”。最后问她钱还够不够用。
中国传统父亲式的关心。
楸楸回了一句够的。
话是这么说。两个小时后,她的手机收到几条银行转账信息,秋信给她转了五个两百万。
彼时她在后山初级道上摔了一跤。
在裵文野的劝说下,她把双板换成了单板,用的是140的板子长度,硬度不超过5,换上之后她原地蹦跶两下,身轻如燕,如同发现新世界。
140的板子刻雪深,速度慢,要不停地换刃才能顺溜。
好处是板子轻,做粘跳(butter)等动作不费劲。
“你太轻。随着你重一点,硬度长度可以增加,因为你腿长,这个板子总归用得不那么舒服。”裵文野帮她戴上乌龟屁股垫。
因着有屁股垫,所以摔得不疼,至少尾巴骨没事,而且单板起身容易很多,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裵文野从上面滑下来,速度很快,他没拉链的衣摆随风曳起,脚下板子近乎打侧,膝盖几乎贴地滑行,手摸地,转了个大圈回来,然后就,就站住了。楸楸目瞪口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