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自己。”
“……”
在那一瞬间,太宰治的表情是真的很狼狈。他应该没想着再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但就像是被委屈太久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妈妈,根本止不住心脏里涌出的小委屈。
我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太宰治的眼睛:“你不是那样的人,治君。”
“哈,你又对我了解多……”
我打断他:“至少,会为一个拥抱就落泪的人,我觉得,不会真的坏得那么无可救药。”
太宰治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太宰治脸上的面具裂开了,无论他先前表现的有多身居高位,成熟优雅,智珠在握,仿佛天塌下来也在他的控制之内——但这一瞬间,这张完美面具确实裂开了,露出藏身其下,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的一角。
浮光掠影般——
太宰治猛然低下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装出来骗你的,你真的很好骗啊,秋子小姐,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可是会丧命的哦。”
丧命?
这是太宰治第几次提到死亡的话题了?
他是有未来的记忆?
还是,那位曾经真正能让他流露出这种脆弱表情的白月光小姐姐,也是因为轻信他人而丧命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当然,我个人还是更偏向于后面这种),我刚刚和他对着呛的行为,恐怕都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啊。
真对不起。
我低下头,严肃地反省自己:“……我知道,谢谢提醒。”
“……”
“……”
太宰治也没有再追究,甚至,我怀疑他比我更想远离这个话题,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原题,我的问题还没有开始问呢——”
“请说。”
“你已经知道了武装侦探社的另一面,那么,你准备这样逃离这里呢?”
“啊,逃离?”
“不然呢?”
太宰治挑眉:“你还想留在这里,亲身体会一下那些刑具吗?”
我惊恐摇头。
太宰治终于满意地笑起来,我确定了,这个男人身上长满了恶趣味。但一想到与谢野晶子医生要拿剪刀剪我的小腿骨,我就忍不住汗毛倒立。
太宰治肯定猜到了我的想法。
他朝我不怀好意地笑:“不着急,秋子小姐可以慢慢思考。”
“……”
我先扫了一眼窗台。武装侦探社医务室的阳台倒是没安装防盗窗(这是对实力的自信吗?相信被害者绝对无法逃亡?),阳光笔直地照射进来,摆在窗台上的绿萝涨势喜人,郁郁葱葱,几根细长的分支沿着窗帘垂落到地面上。
不,不能走窗台。
虽然这间病房不至于像是港口Mafia大楼那样直插云霄,孑然独立,但五楼这个高度——
咳咳。
跳楼是一种很蠢的死法。
我缩了缩肩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跳楼既然不可取,那就只能正面突破,唔,根据过去成功的经验,我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想法:“先暂时麻痹武装侦探社的戒心,等待他们和其他组织发生冲突,再趁乱逃出去?”
太宰治笑意盈盈,好像就等着我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好整以暇地回答:“武装侦探社和港口Mafia不同,港口Mafia的摊子很大,确实有人手不够,捉襟见肘的情况出现。但武装侦探社非常团结,往往是集体活动。”
“啊,这和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无奈地瞥了我一眼。
那表情,好像他已经把其中的道理说的非常清楚明晰,结果我还傻傻地理解不了一样。他不得不补充说:“……也就是说,他们不会落下你——如果你确实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强敌当前,武装侦探社会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
我不太确定,那个绝对安全是不是反讽。但是,从这番话里听起来,武装侦探社明明是好人啊。
太宰治催促我:“再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还要想?”
“不然呢?”
他这种理直气壮指使人的口吻,真的好让人生气啊。我皱着眉头,绞尽脑汁,从黑客帝国联想到古墓丽影,很可惜,我还是没能想到什么靠谱的想法。
啊啊啊啊——
说到底,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除了闭目等死难道还有第二种办法吗?
诶?
等等。
我好像不是普通人诶。
我立刻支棱起来,太宰治也跟着振奋精神,然后,我立刻就把刚刚想到的绝妙主意说给太宰治听:“铁柜里就有刑具,这样一来,只要使用死亡赋格,就能杀出去的!”
“……”
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太宰治凝视着我,眼底好像弥漫起一层浓重的雾,但片刻后,雾气散去,他的表情是晦涩的冷酷,他抿了抿唇,笑容里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邪气:“用死亡赋格杀人,你就非得这么轻贱自己的命吗?”
可是,生命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啊。
我思索衡量:“不算轻贱吧,按数量算,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血赚呢。”
“……”
“……”
沉默。
纵然天气晴朗,房间里充盈着清亮明澈的阳光,但我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太宰治坐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座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秋子特技:精准踩裂宰的雷区。
第15章 15
其实,我也明白,这回答根本就是文不对题,牛头不对马嘴。人家问我如何逃出去,我却回答如何送掉命——
“发誓?”
“诶?”
我一时没跟上太宰治的思路。
而在短短几秒钟里,太宰治好像经历了思维的风暴,他冷冰冰地看着我,声音里压抑着躁动:“对我发誓——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彻底绝望,你也不能滥用死亡赋格。”
什么玩意儿?
我立刻向太宰治抗议:“你这是诽谤,我才没有滥用呢!”
“……”
“……”
太宰治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就算他本能般地遮挡,但那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依旧让人感觉到巨大的恐惧,仿佛那姣好的皮囊下,藏着污浊而恐怖的黑暗。那黑暗中没有黎明,没有繁星,没有烛火,就连闪电都照不亮这一片阴郁。
而这黑暗正蠢蠢欲动。
太宰治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一定要许愿,活下去——除了这个愿望之外,你不可以再有别的愿望,听见了吗?”
“……”
对不起。
虽然这应该是很严肃的场合,但那一瞬间,我的思路还是歪了。太宰治说话的语气,让我想到了布道的牧师,就差左手拿着《圣经》,右手轻抚信徒的头:“除我之外,你不可以再有别的主。”
我信日本神道,不信基督。
“可是……”
“没有可是。”
“但……”
“也没有但。”
见到我还想反驳的模样,太宰治终于不再只满足于“动口”了,他竟然开始动手了——他抬起手臂,屈起指关节。那手指竟然像是长了眼睛般,直奔我额头而来。
“咚,咚,咚。”
可恶。
别敲我头啊。
本来就智商不太够用了,万一真的被敲成蠢蛋了怎么办?
太宰治冷笑一声:“……敲成一个智障最好,这样你就没脑子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疼!”
“这会儿知道疼了?”
我捂着脑门,太宰治是真的下狠手了,就这么几下,我怀疑额头上已经一片青青紫紫:“对不起,我错了,大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让我发誓,我就发誓。”
太宰治终于松手了。
他抓着我的手腕,明明我才是那个被敲得满头包的可怜虫,但太宰治却能硬生生地露出更脆弱的表情,活像是我在欺负他一样:“……发誓。”
“好的好的,发誓发誓。”
“发誓,只要性命垂危之时,就只会使用死亡赋格许下‘活下去’的愿望。”
我一字不差地重复重复了誓言。
但太宰治似乎并未因为得偿所愿,而放松丝毫,脸色沉沉的,仿佛在暴风雨中徘徊许久,身上堆积着茫然、焦虑和不知所措。
他沉吟着。
这时候,我才产生一种实感,眼前这个黑发绷带青年确实是港口Mafia的首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这些都只是他最表面的伪装。
黑暗和恐怖才是他的本质。
好在,在此之前,太宰治已经松开了禁锢我手腕的动作。我立刻揉揉胀痛的手腕,可恶,这家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就这么一小会儿,就硬是在我手腕上掐出了青紫的痕迹。
我揉揉揉。
如今想想,我也很可悲呢。
明明死亡赋格是自己的异能力,却被另一个可恶的家伙限定了使用范围,好好的万金油技能硬生生地被砍成废材技能,我心好痛。
“……这有什么好心痛的?”
“你不知道,死亡赋格究竟有多强。”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毫无营养的争辩持续了两轮,太宰治发出一声轻笑,紧接着,我就听见他极为有条理地陈述着:“死亡赋格需要使用者进入濒死状态激活,但如果,使用者陷入昏迷,就会因为没有具体的愿望而白白送命。”
“……啊?”
我不由惊讶。
但顺着这个逻辑想一想,这个推断也很有道理。
“其次,死亡赋格有着距离的限制,它移动速度固定,大约每小时可以挪动300公里,换算成五分钟的濒死时间的话,影响范围是只有半径为二十五公里的圆圈。”
“……”
竟、竟然还有这样的限制吗?
好像有点离谱。
但同时好像又充满了合理性。
“纵然你有想针对的人,然而,只要对方的移动速度超过这个速度,死亡赋格就望尘莫及了。”
我下意识地怼回去:“谁能跑那么快啊?”
死亡赋格可以一分钟跑五千米,而像我这样的废柴,八百米体测都跑不进及格线,而人类短跑的极限数值是……
“……别拿普通人和异能者相提并论。”
“哦,好的。”
我虚心受教。
“最后,就是关于死亡赋格战斗力的问题。样样都行,就代表没有特别厉害的方面,单纯论战斗力的话,死亡赋格大概和夜叉白雪在同一水平线上……”
我举手提问:“那个,夜叉白雪是什么?”
“一种战斗类的异能力,有着自我战斗意识的持剑人形异能体。”
“那它厉害吗?”
“杀普通人就像是砍菜般简单。”
“那就是很厉害咯。”
我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
太宰治很无奈地瞥了我一眼:“……但夜叉白雪没有时间限制,可死亡赋格却受到濒死时间的限制——对应起来,夜叉白雪的使用者泉镜花可以打十个你。”
“……”
不,不至于吧。
我缩了缩脖子。
“而泉镜花在异能者里,不算实力超绝的强者,顶多只能算中流。”
我怀疑,太宰治在贬低那位叫做泉镜花的异能者,但我对异能者世界丝毫不了解,也只能默认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如果遇到宫泽贤治这种级别的异能者,甚至没准还坚持不到五分钟,就会被击溃……”
“宫泽贤治又是谁啊?”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哦。”
我肩膀也跟着塌下来。
太宰治继续气势汹汹地教训我:“别总想着以命换命,你换得起吗?连人家半个手指头都换不了,懂了吗?”
我不吭声。
“没懂的话,我再给你解释……”
“……不,”我下意识地吐槽道,“死亡赋格明明是我的异能力吧,为什么治君会这么熟悉?!”
死亡赋格的战斗力应该还是谜吧?
毕竟,我也没有向它下达过战斗的指令,它也没有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异能者交手过,各项数值应该还是谜团才对。
但从太宰治的言谈来听,他好像已经见过死亡赋格和夜叉白雪交手的现场,也见过宫泽贤治硬生生地将其打散的场面?
太奇怪了。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这是你的下一个问题吗?”
“……”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话……”
“不,我不想知道。”我立刻否决,这个答案的谜底就算没有十成十的把我,我觉得我也已经猜到了80%以上的真相。
珍贵的提问机会不该浪费。
我认认真真地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治君,为什么武装侦探社要袭击港口Mafia,两个组织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太宰治微微一愣。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我立刻补充道:“如果这其中涉及什么港口Mafia的机密的话……”
“我也可以不回答?”
“你也可以进行类比形容。”
太宰治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变得狡猾了呢,秋子小姐。不过,这个问题就算是我不回答,之后武装侦探社恐怕也会让你知晓的。”
啊?
那我岂不是浪费了一个提问机会。
我痛心疾首地问:“我能反悔吗?”
“很可惜,不能呢。”
太宰治笑意盈盈地否决掉我的提议,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措辞:“没有什么恩怨,是我安排他们过来的。”
“啊?”
这算什么回答?
怎么太宰治也开始答非所问了?
太宰治用一种非常轻快的语气,解释说:“……也就是说,无论是武装侦探社袭击港口Mafia大楼,还是他们最终一路突破关口,抵达天台……没错,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安排内。如果不是最后你出现了,这本该完美无缺。”
完美无缺?
他被扔下天台也能说是完美无缺吗?
我很生气。
“那按照你这种说法,最后你坠落高楼也算是计划里的一环咯。你不是被敌人打到坠楼,而是自杀……”
太宰治打断我:“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你分明就是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