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路上的碎片时间也不要浪费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中原卷也中原卷也……我反反复复地在心底背诵,确保下次再见到中原时,不会再记错他的名字。
*
*
车停了。
我双脚发软地从车上跳下来,不管中原的便车是否如同他本人所宣称的安全,但对于搭乘便车的人而言,绝对是对心脏的严肃考验。
不幸中的万幸——
我心脏应该挺健康。
中原也跳下了机车,可恶,他的异能力真的超好用,别说帽子了,就连头发丝都不带乱的。
“到了?”
我目光四处搜寻。
“到了。”
中原肯定了我的说法。
中原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还真没注意到悬挂在街道旁的那个小小的“Lupin”的牌子。这家酒吧好像不太乐意被顾客发现般,隐藏在隐蔽的角落。
中原推开门,引入眼帘的是回旋的楼梯,我跟着他,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灯光柔和,唱片的女歌声渐渐明亮,好像缓慢涨潮的海水,莫名的宁静氛围笼罩着我和中原。
风铃声响起。
“欢迎光临。”
酒吧里比我想象得更冷清,一位顾客也没有。调酒师站在吧台后,正在仔细地擦着玻璃杯:“两位,想点什么?”
中原将一叠钱压在吧台上,他开门见山地问:“我有话要问你。”
“呃,这位客人,这里不做非法的……”
他应该不知道,整座横滨专门做非法事情的半个头头就站在自己面前。中原也没有过多寒暄的心情,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是非法的事情,只是问你一个顾客的情况而已。”
“……”
调酒师明显犹豫了。
中原已经不耐烦地在敲吧台桌面了,看起来,如果对方再拒绝,他就要掏枪对准对方的太阳穴了。
我忍不住插话说:“是我们的朋友的情况,只是因为关心他,所以想了解下他在贵酒吧时候的经历。拜托了,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调酒师看向我:“……好吧,你们问吧。”
“X月X日下午,是你值班吗?”
“这里只有我一个调酒师,只要Lupin酒吧在开业,我肯定就在这里。不过,X月X日啊……”调酒师陷入沉思,很明显,这个日期唤醒了他一些深刻的记忆。
调酒师主动询问:“你们所说的朋友,是不是一个半张脸缠着绷带的黑发青年?”
中原不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就是他!你竟然还记得……?”
换做我,经营着一家酒吧,每天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接待着大同小异的顾客,肯定不会记住每一个顾客的相貌——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脸上缠着绷带,偶尔看到类似的造型,调酒师会留意也很正常。
然而,调酒师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大吃一惊:“港口Mafia的首领,想完全没有印象,也很难吧!毕竟他可是大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57
调酒师的声音并不响亮, 清凉如流水的唱片歌声几乎要覆盖过去。我下意识看向中原,老式礼帽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同样, 礼帽投下的阴影覆盖了露出的皮肤。
他抿着唇。
脸部轮廓绷得冷冽。
中原半截身子俯在吧台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大型猫科动物, 帽檐下的钴蓝色眼瞳里闪烁着刀锋般的光。
“你怎么会……知道……”
调酒师立刻举起双手, 作为横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非常了解, 自己面对这类危机时, 保命的正确做法:“这位先生, 请您冷静,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是听到那位绷带年轻人邀请的客人说的。”
“青花鱼还邀请了客人?”
“……他提前预定了两个座位。”
中原一愣, 我也适时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回过头来看我,片刻后, 他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是来Lupin酒吧调查太宰治隐藏的行踪, 而非恐吓调酒师。
好消息是——
调酒师偷听了太宰治和他邀请的那位“客人”之间的谈话, 也不知道是太宰治疏忽,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一位“目击证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情报提供者。
中原似乎也想明白了。
他直起身,将自己摔在吧台椅上, 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但和之前相比, 已经软化许多:“上两杯你这个酒吧的招牌……哦, 对了, 她不喝酒,上两杯……”
中原明显犹豫了一瞬。
我立刻接话:“两杯牛奶。”
“只给她就可以了,我就不用……”
“不,上两杯,牛奶!”
“……”
“纯的,不加糖!”
面对两项完全不同的点单要求,调酒师明显陷入了纠结,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望望中原。
中原看起来快要叹气。
事实上,他确实也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他揉揉帽檐,似乎是想挡住这丢人的一幕,刻意含糊其辞地说:“算了,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吧。”
“牛奶有什么不好我可是特意为你考虑的你总不是觉得在酒吧喝牛奶没面子……”
中原捏住我的鼻子:“行了,闭嘴。”
可恶!
凭什么不让我说?
你就是很介意,喝牛奶看起来不够威风的这件事吧!哼!你这个小心眼的中原!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
“怎么了?”
“这里是酒吧,不出售牛奶。”调酒师说完这句话,又用生平最快的语速补充道:“一般也不会有人专程到酒吧里点牛奶,不过,这里有果汁,番茄汁玉米汁杨梅汁你们喜欢哪一款?”
“随便吧。”
中原是真的不在乎这类细枝末节。
很快,两杯番茄汁就端上来了。
在混沌暧昧的酒吧灯光的照耀下,番茄汁红得就像是陈旧的血,正黏在杯壁上微微晃动。
中原开门见山地问:“先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吧——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调酒师很犹豫。
中原掏出一把枪,放在吧台上,抢抵着玻璃酒杯,透过红色果汁的环境光立刻就为这把手||枪染上了一层红光。
调酒师怂得识时务:“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接到了那位绷带青年的电话,他预定了包场。原本,这里是不接受包场的,但他给得钱太多了……”
中原打断他:“这我知道,说重点。”
我疑惑地看向中原,于是,中原小声地和我解释:“我这几天都在查账,有一笔金钱流入了Lupin酒吧的账户,对应时间,才确定这是太宰治脱离港口Mafia的去处。”
“可是……”
“什么可是?”
我犹犹豫豫地问:“你们港口Mafia花钱,难道不会经过几次转账——就像是电视剧里拍摄的那样,洗钱?”
中原好像被我这个问题问倒了。
他勉勉强强地,似乎自己也不太相信地给出了解释:“可能是事出仓促,太宰治来不及做更多掩饰……?”
“你自己信吗?”
中原沉重地凝视着我。
很显然,他没能说服自己,甚至,和我一样,在意识到太宰治真的想隐瞒自己的行踪,根本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后,另一个可能性立刻浮上心头。
这会不会是一枚烟雾弹?
“不,”很快,中原就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和我解释说,“至少,我们能确定,太宰治确实在X月X日这天下午,来到了Lupin酒吧,这是可以确认无误的。”
他继续询问调酒师:
“你详细描述当时的情景。”
“那位脸上缠着绷带的年轻人很早就到达了酒吧,可以看出,他当时的心情很不错,非常期待,一直在笑,还哼着歌。我当时问他,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对方回答说,能见到一位很久没有重逢的老朋友,非常开心。”
中原几次皱起眉头。
无论是“老朋友”,还是“哼着歌的太宰治”,似乎都超出了他对太宰治的认知,达到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的程度。
但中原硬生生忍下来了。
——就是硬生生地吞了几大口番茄汁,似乎是在压惊。
“他的朋友是踩着点到达酒吧的,不过,对方看起来很戒备,不像是那位绷带青年所宣称的老朋友。”
“继续。”
“……他们的对话我倒是没有细听,好像是绷带小哥在庆祝对方的小说顺利出版的事情,但聊着聊着,突然就聊崩了。他那位朋友掏出手||枪,对准了……”
“砰——!”
别说是调酒师,就连我都吓了一跳。我知道中原一直压抑着情绪,但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调酒师这一句平平无奇的叙述,直接捏碎了玻璃杯。
还剩半杯的番茄汁溅射开来,直接染红了中原的半截手臂。他勃然大怒:“——拿手||枪对准太宰治?!这个人!他怎么敢!这么做?!”
“……”
该说,不愧为太宰治吗?
我听到调酒师的这番话时,有一点惊讶,但没那么惊讶。毕竟,用额头堵别人枪口的事情,太宰治已经当着我的面,表演过一次,崩溃过,哭泣过,发疯过,我除了将太宰治原谅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和善微笑.jpg
中原应该还没见过类似的场面,无论是太宰治的跳楼,还是用额头抵住山田拓海的枪口——前者应该只是耳闻,后者恐怕暂时还没来得及传进中原的耳朵里。
唉。
我掏出手帕,递给中原:“冷静点,中原先生,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治君他还活着——”
这个事实稍微安抚到了中原。
我趁热打铁,继续强调:“而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不要忘了我们的目标,中原先生!”
足有五六分钟的沉默。
中原反复深呼吸,才勉强压下蓬勃的怒火。我知道,这不是他脾气暴躁,而是不敢想象失去太宰治的后果。中原沉默地接过手帕,胡乱擦拭手臂几下。
在愤怒褪去后,中原神色疲惫,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你继续说,不用管我。”
“好、好的。”
话虽如此,调酒师明显被中原吓到了,说话语速都变得更快:“……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后,我自然考虑要不要报警,但紧接着,他的那位朋友就点出了绷带青年的身份,他称呼他为,港口Mafia的首领。我也是这样才知道这位绷带青年的身份。”
“嗯,继续。”
“被枪指着之后,那位绷带青年看起来很伤心,我记得,他恳请对方,至少不要在这里开枪——”
说到这里,调酒师叹了口气:“他可真是温柔,至少,我这种开门做生意的,也不会希望店面里发生枪战,或者死人事件,那位绷带青年还能考虑到这种细节,总觉得不像是那种残忍的Mafia首领。”
中原撇撇嘴。
他显然不认可这个理由。
但认真想想,顾虑到别人家做生意而提出类似的恳请,放在太宰治身上,似乎也不怎么违和。
中原继续追问:“然后呢?”
“我不太记得了,好像两个人就是很普通地聊了两句,绷带青年说服对方放下了枪,就离开了。”
“这……这算什么!”
中原明显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对调酒师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也不太满意,我急忙拉住他——人家的专业是搞调酒,又不是搞侦查,能问出这么多情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我追问道:“您还记得那位绷带青年的朋友长什么样吗?”
“我记得。”
这句回答,总算让中原没有再次握枪。
调酒师努力回忆着:“我记得,那也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男青年,大概二十多岁,有点胡茬,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没什么表情,深红色短发,声音也比较低沉……”
中原被这个说法逗笑,是冷笑:“按照你这种描述,在整个横滨,至少也能有几万个人。”
“……”
怎么说呢?
这个形容,我真的越听越耳熟。
片刻后,中原也注意到我的异常:“怎么了,秋子,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稍等一下,您能努力再回忆回忆,治君——就是那位脸上缠着绷带的男青年,称呼他的朋友的时候,是不是喊……”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有种莫名的恍惚,好像无数散落的碎片,终于有两片碎片被我勾连起来。
太宰治的“老朋友”。
同样深受奇怪称呼困扰的男人。
敌对的手||枪。
“是不是喊他……”
“……织田作?”
调酒师愣了一瞬,立刻,他也回忆起来了:“没错,就是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58
我注意到, 被我提醒后,调酒师的记忆被勾动,明显又回想起更多细节。他松了一口气, 露出如卸重负的笑容:“我想起来了,那位红发青年还对绷带年轻人说, 不要再喊我织田作了……这两人突然吵起来, 吓了我一跳呢!”
“……”
这两人……
我大概能猜到,织田作之助忽然被称呼为“织田作”, 当时的心情, 一定和我被称呼为“秋”一样懵逼。秋子本身就是很简短的名字了, 再被掐掉尾巴,就像是在称呼另外的人。
——他凝视的人真的是我吗?
——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这样的迷惑充斥脑海。
我完全能够带入,当时坐在太宰治身旁的织田作之助的懵逼心情。可就算如此, 太宰治依旧执拗地称呼他为“织田作”,而朋友的话题——在武装侦探社共处的这几天里,太宰治再也没有提及过。
……所以,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试着设想——织田作之助的心情很好猜,但我完全模拟不出当时太宰治的心情, 调酒师说他很难过, 这个难过,究竟是什么样的难过呢?
是一点点, 还是许多?
是痛彻心扉,还是万箭穿心?
我努力的想, 思绪却像是撞上了冷冰冰的墙壁,穿过空荡荡的空气, 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明明就在我身边, 但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太宰治。
有点难过。
但我说不清是为自己难过, 还是从调酒师那些支离破碎的叙述里,触碰到一点太宰治隐藏面时的……被感染般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