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沉稳地回答。
在江户川乱步即将生气的瞬间,太宰治笑意盈盈地递来解释,他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盛夏阳光下递来的一缕清风:“……社长会生气的吧。”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也不是我不愿意,但那些警察明显会更信任你,而不是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毕竟,你可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又有谁能将其取代呢?”
太宰治奉承着,但看他足下生风的模样,很难断定这奉承里到底有几分诚意。
江户川乱步很受用。
“也是,这确实没有办法。”
“对吧,对吧……”
我看着这两个人晃到走道尽头,再往前,太宰治只有跳窗了。于是,他们又晃悠回来。我眼睛就跟着这两个人来回晃悠。
“况且,我可是港口Mafia的首领哦,极恶的那种哦,你就不怕我搞什么小手段……”
“不怕。”
太宰治略微一愣,对上江户川乱步的视线,也不知道他从对方弯弯的狐狸眼看出了什么,足底仿佛点燃了炭火,蹿得更快了。
我眼睛累。
江户川乱步竟然还能只差一步地跟上他,这必须让人大声赞叹一句:牛逼。
人跟上了。
语言攻击也跟上了。
江户川乱步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在毛茸茸小姐的册子上盖章了哦,既然承诺了会好好按照另一个世界里的‘乱步’的行动来做,我肯定会这样的……”
“不、不至于……”
太宰治好像快窒息了。
江户川乱步把控了节奏:“你说过的吧,你和另一个世界的乱步,是彼此信任的同伴。”
“……”
“我相信你。”
这一次,江户川乱步总算攥住了太宰治的西装后摆,虽然太宰治平时也没有好好穿外套,但他似乎也不想如芥川龙之介那般被扒下外套,只好停下来。
江户川乱步心满意足地塞来厚厚一沓文件:“都归你了。”
“……”
太宰治点了点数目。
他嘴角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我去午睡啦!”
“乱步先生,我肯定做不完啦!”
“至少要把那三十七桩找猫寻狗的案件全部解决掉啦,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啦。”江户川乱步抬起手臂,宛如猫咪般,伸懒腰。
他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中途,路过我身边时,江户川乱步还炫耀般地强调:“没错吧,我可是真的改变了对太宰治的态度,是不是模仿得深得精髓?”
不,我完全没看出差别。
我甚至觉得,江户川乱步的熊度甚至上升了,希望福泽谕吉等会儿看到港口Mafia首领亲笔写得文件,不会有血压升高的表现。
但我肯定不会这样回答。
“嗯,乱步先生超厉害。”
江户川乱步喜笑颜开,他没再骂我笨蛋,走之前,甚至还送了我一颗棒棒糖。
唉。
这么明显的敷衍看不出来……
……到底谁才是笨蛋啊!
我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再关注这个角落后,才做贼心虚般地凑到太宰治身旁。他正伤脑筋地浏览着手中的文件,小声抱怨着:“……这种工作就应该找敦君吧,难道,我看起来,就特别擅长找猫寻狗吗……?”
我凑近。
太宰治不说话了。
但他加快了翻阅案宗的动作。
“……”
“……”
我凑得更近。
太宰治迫不得已,抬眸望向我,到了这种几乎交换呼吸的距离,再装作看不见,未免有些太过智障了。太宰治无奈地后仰,拉开距离:“秋子在看什么呢?”
看你啊。
嗯嗯,太宰治确实好看。
我再度肯定了自己的审美,口中却说:“奇怪,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和昨天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是容光焕发了吗?
我倒是挺希望这是真的,但再厚脸皮,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反倒是太宰治低头,看着我围着他转悠了两圈,他想拦住我,但空不出手:“停停停,你说的没错,是有点不太一样。”
“唔……”
“我把绷带换到了右边。”
什么?
我愣了一瞬,再仔细观察太宰治的脸,终于搞明白,原来我察觉到的违和感,是一种从镜子里看太宰治的感觉。但如果不是太宰治提醒,我根本意识不到。
我睁大眼睛:“你、你左眼是完好的啊。”
“嗯。”
“没受伤也没生病。”
“嗯嗯。”
“还能来回……”
太宰治总算倒腾好那沓厚厚的案宗,腾出一只手,握住我指着他的手指,强行将其蜷曲起来:“……我隔两天就会换绷带位置啦,只缠一只眼睛,会造成斜视哦。”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我凝视着太宰治的脸,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也算是一种美人的类型,但太宰治完全没这种必要,他原本就线条流畅,一双鸢色的眼眸含情凝睇,两只眼睛都露出来,那是美貌×2的暴击。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你可以拆掉绷带?”
“噗嗤。”
他为什么要笑?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太宰治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眼眸旋开,手指撩过耳畔的碎发,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浅淡的粉:“……只是早上起床后,发现这边脸颊有点肿,不想被人发现,才换了一个方向缠绷带……之前也不是故意隐瞒。”
“嗯。”
我点点头。
我好像也没怎么问过。
唔,倒不仅仅是社交礼貌的问题,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这种事。他双眼俱全也好,他眼睛有伤也罢,对我而言,好像没什么区别。
然而,太宰治却期期艾艾起来:“那个,秋子……”
“怎么了?”
太宰治抓着我的手,强行贴在他的面颊上。
真奇怪。
他发烧了吗?
脸颊温度比我的手指还热。
紧接着,太宰治不安地——似乎又饱含期待地问:“……你要不要试试……拆掉绷带呢?”
他睫毛轻颤。
——如蝴蝶试图挣脱茧时的轻颤。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评论区有人也阳了,大家都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第72章 72
诶?
我、我吗?
我下意识东张西望, 也怪我潜过来时太会观察四周,没有任何人关注着这个角落。紧接着,太宰治凑近了一点, 他指腹的茧轻柔地蹭着我的手指,声音带着浅浅的委屈:“秋子, 你走神了哦。”
“……”
我压力好大。
可恶。
太宰治真的好奇怪, 他想要拆掉脸上的绷带,自己动手不就好了吗?这样盛情邀请, 反而让人觉得有猫腻。
嗯。
他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这句问话在舌尖徘徊片刻, 最终被说出口的, 却是另一句话,我迟疑地问:“治君,你究竟为什么要在脸上缠上绷带呢?”
“我忘记了。”
这也是能忘记的事情吗?
我忍不住吐槽:“……总不能是有什么‘啊我的眼睛里封印着邪王真眼’之类的中二理由吧?”
“噗嗤。”
“喂——”
太宰治笑眯眯地回答:“这个理由很可爱啊, 我征用了。”
这也是能征用的吗?
“不要太在意细节。”太宰治又蹭了蹭我的手,我总觉得,他这是在炫耀, 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竟然皮肤比女孩子还光滑。他眼含笑意地问我,“……但解开绷带的话, 没准真的是解开封印哦。那么, 秋子,你要拆开我的绷带吗?”
“……”
“……”
我大为震撼:“这、这是你的异能力吗?”
“……不是。”
“既然不是异能力的话……”
太宰治被我说急了, 开始耍赖皮:“反正,你就答应我吧。我总不至于会坑害你就是……”
我倒是没往太宰治会坑害我的方向想, 或者说,我潜意识里早就认定了, 哪怕全世界会伤害我, 太宰治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况且, 这已经是太宰治第三次提起,他好像真的很期待我亲手拆下绷带——似乎这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挣脱太宰治的手,对他勾勾手指:“你太高了,得蹲下来。”
太宰治蹲下。
看起来真的像个乖乖的大型犬。
“你……”
其实弯腰也可以啊。
我抬起手,触碰到太宰治脸颊的时候,他轻微瑟缩了一瞬,即便这种震颤立刻被主人抑制住,然而,依旧通过相互触碰的肌肤传达而来。
他在害怕吗?
明明只是拆个装饰品般的绷带啊。
——他不会在绷带下藏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换做其他人,我应该不会产生类似的联想。但转念一想,其他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就把半张脸缠起来——也就只有太宰治才干得出这种没缘由的事情。
他绷带缠得很密实。
我摸索了一圈,才在太宰治的后脑勺,厚重蜷曲的黑发覆盖下找到了绷带的结。好紧的结,他自己拆的时候,不会觉得麻烦吗?
我觉得挺麻烦的。
为了不扯到太宰治的头发,我足足废了两三分钟,才成功解开固定的结。
绷带散落。
我正欲起身,就感觉太宰治往前撞过来,直接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你、你干嘛?”
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吗?
哦,说起来,之前太宰治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说自己的脸颊有些肿,不太想让其他人发现的话——但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就不应该发出类似的请求。
太宰治吸了吸鼻子。
喂喂喂!
我拆的只是绷带吧!
……为什么氛围变得古怪起来了?
就连声音,听起来也和往常的太宰治不太一样,有些颤抖,但不像是哭声,反而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秋子,我好开心……”
“呃,开心就好?”
“这算不算是我被你拆封了?”
“拆、拆封?”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界上,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的吗?搞清楚,都是拆开商品的外包装,才被称之为“拆封”的好吗?
别用这种词形容自己啊!
还是说,太宰治放飞自己,深刻决定不做人了之后,又经历了一场大彻大悟,决定连独立个体的身份也一并抛弃了。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越发觉得,在教育太宰治的道路上真的任重而道远:“不要这么形容自己,你又不是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你是有着独立自主思想的人类,要好好爱护自己哦,治君。”
“……”
“又怎么啦?”
“不,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太宰治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太真切,至于语调还是熟悉的懒洋洋:“人类,确实是人类啊。但很多人并不将同类当做人,当做资源,当做劳力,当做数字……其实当做商品也没什么不好?”
他小声地,就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反正太宰治看不见,我翻了一个白眼:“不好,非常不好。”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
许久,他才很浅地叹了口气:“人太自由了,纵然限制身体,思想也是自由自在的。自由的人,聚散离别都是稀松平常的。但如果是商品的话,拆封了……”
“……”
“就不能再退货了哦,秋子。”
他松开了我,我得以从太宰治的怀抱里脱离。身材高瘦的男人半蹲着,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太宰治完整的面容,那鸢色的双瞳如水光潋滟,定定地看着我。
呵。
我又被骗了!
太宰治的脸颊光滑,轮廓线条流畅,根本没有一丝红肿,简直就是毫无瑕疵的美貌,我嫉妒了,我真的嫉妒了!
太宰治思索了片刻,伸出手,放在下巴处,比划出一个勾,眼睛里仿佛有光闪过:“怎么样?秋子,还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
“……”
这什么老套的台词啊!
“勉勉强强……吧。”
我姑且做出如此的评价,但话是这么说,眼睛却背叛了我自己,频频地瞟过去。大概是适应了太宰治缠着半张脸的不对称的造型,他现在突然对称了,好奇怪啊。
也很好看。
明明是同一个人,缠上绷带和摘下绷带,却呈现出两种不尽相同的风情。之前的太宰治更显得阴郁,好像是被月光照耀的黑暗树林;但现在,他眉宇微微舒展开,像是位于太阳将落未落的黄昏,似乎离人间稍微靠近了一点点。
我仔细打量着太宰治。
太宰治也很配合,摆出好几个酷哥造型,寻常人会显得油腻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反而展露出一种宛如孔雀开屏般的绮靡感。
——就差旁边再围绕几个摄影师,闪光灯咔咔咔地响了。
等等!
我在干什么?
你刚刚还在批评太宰治,说不要物化自己。现在,你转头就开始对人评头论足的,秋子,你看看你自己,这像话吗?
太宰治站直身体,双手收拢到口袋里。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瞬间的失落:“……结束了啊……也是,也该差不多,要开始干活了。”
“干活?”
这句话就十分违和。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考,太宰治都不像是一个会老老实实替江户川乱步找猫寻狗的人设。
太宰治斜我一眼:“你在想什么?”
“你真的要去——”
我指了指那一沓文件。
“当然啊!”
太宰治理直气壮地说,这正直的态度,反而让人更怀疑他心里藏着什么猫腻:“我可是很有诚意地想和乱步做朋友,就算是找猫寻狗,我也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的。”
他着重地强调了猫狗。
我总觉得这番话里藏着另一层意思,但我琢磨了又琢磨,总感觉像是手里还缺了点什么线索,始终想不到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