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配合他微微低沉的语气,我心底一寒, 胳膊上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阳光明媚的天气, 竟硬生生地有被冻到的感觉。
我只能看到太宰治侧脸。
他鸢色的眼瞳里,泛着一种玻璃般的反射光。片刻后, 太宰治吐出一口气, 那些怪异的感觉也随之淡去。他继续说:“但现在, 我的珍宝已经被众人所知了,甚至,秋子酱竟然都要加入侦探社了?!”
他惊叹地道。
“……”
我忍不住反问:“我加入武装侦探社,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有点。”
太宰治竟然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感觉秋子人设都崩了。”
我被气得仰倒。
在太宰治心里,白井秋子究竟是个什么猎奇人设啊!……等等,他该不会是觉得我太蠢了,和象征着智慧的侦探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吧?
我被冒犯了。
真的。
“但既然你做好加入侦探社的准备了,那么,确实也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晓了。”太宰治显然是很懂如何掌握说话节奏的,他这么说,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
我好奇地问:“什么事?”
说说看——
还有什么事情是聪明的秋子不知道的?
织田作之助也帮腔说:“既然已经清楚问题所在,那就好好地和秋子小姐解释清楚吧。”
“嗯嗯,我当然知道。”
太宰治点点头,他开口:“其实……”
寂静。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我自认为,耐心还算不错。但这种忽如其来的沉默,让人忍不住怀疑,太宰治是不是被时间停止了。我伸出手,戳了一下太宰治的脸蛋。
软的。
非静止画面。
“……怎么不说话了?”
太宰治的脸颊泛起浅浅的红,他捂住脸:“怎么说啊……放在脑子想一想,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竟然要全盘托出地说给秋子听……”
他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呼吸困难。
“……太尴尬了,还是让我死了吧。”
我:“……”
*
*
我目送着太宰治进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穿着昂贵西装的黑发青年稳步返回。他刚用冷水冲洗了脸颊,现在,他脸颊上的肤色已经恢复原本的苍白,一双鸢色眼瞳深邃幽深。
他擦干了脸颊,但微微凌乱的刘海上,还沾着颗粒分明的水珠。
“好啦,我要开始解释了。”
太宰治语气轻快地打招呼,越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只感觉到手中重量一轻,太宰治已经轻巧地勾走了手机,翻阅着那份广告。
我抬头看他。
太宰治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织田作之助,他的目光和言语似乎切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先说结论,秋子收到这份心理医生的广告不对劲。”
“差不多能猜到。”
话虽如此,但我也至少从太宰治的反应里猜到了。
“好的,至少这件事能达成共识就太棒了。”
诶?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手指滑动不停,已经拉到了广告最下端的联络方式:“理由的话,第一,虽然现在APP厂商监控用户并且针对性推广广告挺普遍了,但秋子不同……”
哪里不同?
我真的满脑门的问号。
“……总之,我可以肯定,秋子手机里绝对没有任何监控她的后门,更不会被收集私人信息,不良广告也会被拦截。这份广告能突破拦截网送到秋子的手机里,就很离谱。”
对。
离大谱!
但我说的不是这个广告的问题。
治君!
你没意识到你这番话的问题吗!!!
我眨眨眼睛,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消化掉这番话内藏的含义。太宰治也很体贴,在这十几秒中没有说……啊呸,我在想什么,他体贴个屁!
我睁大眼睛,控诉说:“等等,你监控我?”
“才没有呢。”
太宰治百忙中递来一个温和的微笑:“是保护。”
什么玩意儿?
太宰治你脸皮是城墙砌的吗?
我大为震撼,确认问:“你入侵了我的手机,关闭了所有其他厂商的监控,然后你自己来监控,你管这叫保护?”
这分明是变态偷窥狂吧。
哦,变态偷窥狂这个词还不够精准。
应该还得加个前缀——
独占欲爆表的变态偷窥狂。
“……呃,你很生气?”
“有点。”
太宰治总算不再看手机,在看我,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思索,但不算凝重。片刻后,太宰治问道:“所以,你也讨厌我推给你的各大网络电商的优惠广告咯?”
“……那当,等等,是你推的?”
“我也没太关注,”太宰治摸着下巴说,但笨蛋才会相信他的客套,“也就是稍微看看秋子酱最近对什么感兴趣而已。”
我动摇了。
可恶。
我要是什么面无表情的冷面杀手就好了。
至少,别让太宰治那么容易看穿——
太宰治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水母托托米的绝版超大玩偶喜欢吗?”
“……”
“樱恋系列的面膜很好用吧?”
“……”
“你偶像演唱会的黄牛党卖的门票价格要贵十倍哦,但是,走另一条渠道的话,能拿到前排VIP超赞的视听效果座位哦。”
岂止是超赞视听效果啊。
我可以发誓,被摇滚乐偶像唱歌庆祝生日的,是他几百万死忠音乐粉里都独一份的待遇。
“诶,什么嘛,原来我都做了多余的事情……”
“不,”我屈辱地认错,“我超喜欢的。”
太宰治用颀长的手指撩开耳畔的碎发,他压抑着笑意说:“诶,秋子小姐刚刚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
好生气。
但我有些分不清,这份生气是冲着我自己来,还是冲着太宰治来。一方面,明明织田先生提醒过我,不要先入为主,我又犯了老错误。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恼怒,明明一开始就能说清楚,太宰治非得调侃我。
他好像很喜欢看我情绪起起落落。
可悲啊。
秋子,你真的被这家伙拿捏死了。
我带着一点小脾气,凑到太宰治的耳边:“对不起,你不是变态偷窥狂,是万能许愿机哆唻A梦……”
大概是喷出的呼吸有些痒。
太宰治有点不太适应地侧过脸。
“不过,就算你真只是个变态监控狂,我也没有真的生气啦。硬要说,其实内心还有点窃喜。”倒不如说,正因为察觉到了这点窃喜,才对自己生气。
我小声地说出心里话:
“……最最最喜欢你了,治君。”
“哐当——”
太宰治差点扔飞手机,但手机脱手的那一瞬间,太宰治反应飞快,又捞回机器,就是腰撞上了身后的桌椅,发出巨大的声音。
他怎么这个反应?
太宰治定定地看着我,眼瞳里光像是两轮小小的弯月,正在随着荡漾的水面晃动。他抖了抖唇,刚开始,竟然还没发出声音:“……太过分了,秋子。”
过、过分?
太宰治几乎在叹息。
“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绪的。”
还没等我想好要怎么回答,太宰治又折返回洗漱间了。等他再回来,手腕上的绷带都是湿漉漉的。这回,太宰治坐在了办公桌上,隔我两米远,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他用刻意机械化的语调说:“继续说,判断这份广告有问题的原因。除了刚刚说的,还有……这份广告不符合商业规律。”
“商业规律?”
“原则上,商店肯定会开在客户更多的地方。”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太宰治。
见我还不明白,太宰治只好掰开得更碎:“这几年以来,横滨很和平,市民安居乐业,就算是武装侦探社的主要工作也是些找猫寻狗的活,连续两年被评选为日本最有幸福感的城市,就算要开心理咨询室,也不该远跨国际来横滨……”
唔,似乎是这个道理。
旁边的织田作之助也跟着补充:“而且,用词也很奇怪——广告里用的是‘轻生’这个词。”
“有、有什么问题吗?”
我开始怀疑,我也许真的不适合做侦探了。
“应该用厌世吧。”
太宰治笑起来:“……不愧是作家呢。”
“能、能再解释清楚点吗?”
我没搭上这两人的脑回路,只好厚着脸皮追问。
“不,厌世也不太对。”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宽慰我说,“只是直觉而已,刚刚你念广告词的时候,我忍不住想了一下,如果是我来写这份广告,我会怎么动笔……”
“织田先生会怎么写?”
织田作之助诚恳地回答:“首先,这是一份面对原本情绪岌岌可危的人群,我肯定会避开负面词,不会用绝望轻生这样的词去刺激患者。”
“……”
织田先生说得好正确。
“其次,在心理问题里,发展到绝望轻生程度的问题,类比的话,感觉就像是癌症晚期了吧。”
织田作之助有点疑惑地问:“正规的医疗机构应该不会专门提及本医院专门治疗癌症吧。”
“而专门提及的,感觉更像是对人下套的骗子机构。”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织田作之助只是在旁边路过,也能判断出这份广告有问题,让我仔细听听太宰治的解释。
“不过,”织田作之助话锋一转,忽然面对太宰治,“我们也有外地的案子,每个月也有出差的任务——武装侦探社的主业真不是找猫寻狗。”
太宰治睁圆眼睛,猛然回头看织田作之助。
黑猫猫探头.jpg
他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织田作之助竟然冷酷无情地拆自己的台,有点委屈地抱怨:“好吧,我纠正,侦探社的主业是……”
织田作之助接上话:“协助警方破案,解决客户委托,和拆哑弹。”
“哑弹?”
太宰治眼睛亮了一瞬:“怎么还包括拆哑弹?”
“之前紧急情况拆过一次。”织田作之助言简意赅地说,“我现在是横滨拆弹部队的荣誉客卿,无聊透了。”
“哈哈哈哈……”
这句话明显没有笑点吧?
太宰治竟然被逗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织田作之助面无表情地围观着他笑。过了好一会儿,太宰治才勉强止住笑声。
太宰治勉强清了清喉咙:“好吧,经过了分析,秋子酱应该明白,为什么这份广告有问题了。”
“嗯,懂了。”
我认命地点点头。
——原地认领笨蛋称号。
“不过,以上说的所有,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嗯?”
“真正的判断理由是,”太宰治脸上的笑意收敛了,“——我有一位叫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老朋友。”
嗯?
嗯——!
双眼睁圆.jpg
这个医生你认识?!
那你刚刚逼逼那么多话,还让我原地怀疑自己智商,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笑点是——
原著世界里,织田作在嫌弃拆哑弹好无聊。
在if线,在武侦里,织田作还在拆哑弹,还在嫌弃好无聊。
-
陀把自己名字放在上面。
明显是钓鱼(宰)啦,不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地当心理医生。
第75章 75
“原来是治君的老朋友……”
我松了一口气, 刚刚这两人唱双簧般,强调这份广告不靠谱——搞得我的神经也跟着绷紧起来,以为自己差点要坑害到太宰治。
港口Mafia首领可是高危职业。
不过, 真没想到太宰治竟然还有幼驯染的外国友人,我还以为, 他过去的朋友只有中原先生呢!
“嗯嗯。”太宰治连连点头, “毕竟相互之间认识很久了,努力置对方于死地也挺久了。”
“嗯?”
“……还总也干不掉他, 这样算来, 也能称得上‘旧友’了。”太宰治叹了一口气, 叹息中充满了不能换新人的遗憾。
什么玩意儿啊!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这种关系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死敌吗?”
“当然确定。”
哦,确定就好。
“——毕竟, 我的死敌只有中原中也啊。”太宰治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睁大了眼睛。
等等,治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惨了。
中原先生会哭的。
我嘴角抽搐, 数次欲言又止,最终确信, 太宰治可能对朋友和死敌的定义有什么问题——但反过来说, 他好像对织田作之助和江户川乱步先生的定位就没什么问题。
算了。
等中原先生哭出来的时候,再安慰他吧。
“你认识的那位陀思……”
对不起, 我又忘了那位心理医生的全名了。
太宰治善解人意地接上:“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过, 我所认识的这家伙,真正的职业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那是什么?”
“表面是情报贩子。”
“实际呢?”
“恐怖分子。”
什、什么?
我愣了一瞬, 才将这种只有在国际新闻上听到的职业和现实生活联络在一起。太宰治你怎么会认识恐怖分子……等等, 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善类来着, 同样也能登上新闻头条来着……?
织田作之助也想到一些事:“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叫做死屋之鼠的情报组织,首领就是费奥多尔·D……是他吗?”
“是他。”
又是我完全空白的知识点。
我努力记忆:“他很著名吗?”
织田作之助回忆着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听到过死屋之鼠的名号,能混迹这么多年而不倒,肯定比较有本事吧。”
这还只是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