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千夏咀嚼着三明治的动作慢慢停下,问:“你们进去察看过吗?”
“……进去的辅助监督没再出来。”
花田千夏咕咚一声。
吞掉含在口中的三明治残渣, 说。
“生得领域。”
“是的。”
新田明透过后视镜, 看向少女清秀的脸。
“所以我们初步怀疑【帐】内有特级咒灵,但特级术师们都在国外出差, 而花田术师是五条特级术师推荐的营救人选。”
花田千夏舔着手指的动作顿住。
她抬眸, 目光准确地从后视镜与她对上。
彼此对视几秒, 花田千夏继续低头,看手中的资料。而新田明也收回视线,把油门一踩到底:“所以拜托了, 花田术师。”
“这是我该做的。”
花田千夏将平板放到一边,拿出手机。
箱根是个翠峰环绕之地。
山川、流泉、湖泊,还有温泉。
虽然比起三、四月份, 七月份还会选择来泡温泉的人没有多少。但毕竟这里是出了名的温泉之乡和疗养胜地,所以即便是七月这种酷暑之时, 也还是能看到相当的人流出入箱根。
“新田监督!”
有人迎了上来。
花田千夏没有听他们说话, 而是透过车窗看向面前的【帐】,手上一抽固定带, 将药研在腿外侧稳定好,才开门下车。
结果她刚关上车门, 就被新田明语气诧异的一句“什么”,吸引过去。
花田千夏看向她, 歪头:“怎么了?”
“有一名监督……”
新田明眉头微皱:“被【帐】吐出来了。”
【帐】从来不会主动吐人。
花田千夏:“看看。”
这是个几乎看不清脸的监督。
且已经丧失了生命。
花田千夏蹲在他身边, 抱着双膝, 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张充满残秽、而导致无法看清的脸上,然后缓缓在脑海中打出个问号。
好怪异啊,好怪异啊。
这人临死前的情绪竟然是感到幸福。
不单如此,这位被吐出来的监督还非常完整,没有缺胳膊断腿,也没有半身被截。
没有人在直面咒灵时还留有全尸。
虽然这么形容很奇怪。
花田千夏回头,看向其他两人问道:“你们看得清他的表情吗?”
“……在笑。”另一名监督率先开口。
“是的。”新田明神色严肃。
“哪种笑?一看就让人毛骨悚然,觉得他遭遇了什么很可怕的事;还是如沐春风,觉得他非常幸福。”花田千夏比喻道,“像做了个好梦?”
新田明眸光微闪,立刻看向花田千夏。
“是后者。”她回答。
花田千夏点头,双手撑住膝盖猛地站起。
“那我进去了。”
她迈开步子,走向包裹着整个旅馆【帐】。
站定在【帐】前,花田千夏竖起手,手心刚贴上去,又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立在原地的两名辅助。
“虽然很想大言不惭,说我能解决这件事。”
黑发绿眸少女语气平静,完全不像是在说什么惊悚的事情:“但请不要再送人进来,我怀疑这只咒灵正在以我们为养分,滋养自己。而且如果没猜错,它的生得领域已经扩张到【帐】的边缘,并且已经有能力破除这个【帐】了。”
她顿住,似乎想到什么,笑出来。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让人进啦。如果是五条老师那种级别,麻烦直接把他踹进来!谢谢!”
“……”
*
花田千夏一进入【帐】,就停下来。
空气中浮沉着丝丝奶甜,让人闻了不自觉露出微笑。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因【帐】而阴沉的天空,叫出药研。
穿着军服的黑发紫眸少年一落地,就立刻翻转手中短刃,反握住横在身前:“大将。”
“药研,能感觉到什么吗?”花田千夏问。
“到处都是笑声。”药研嗓音微沉。
笑声吗。花田千夏抿唇,她没听到。
不过也能理解,如果说咒灵是诅咒的化形,药研就是灵力化形。在某种程度上,二者化形的关键相似,能听到她听不到的声音也正常。
“我们应该已经进入了生得领域。”花田千夏拿出手机,却意外发现信号是满格,“小心点。”
“是。”
话音落下,药研的身形已经闪入旅馆。
花田千夏则继续站在原地,拿出手机,一点点察看上面的内容。
五个小时前,半夜的时候,五条悟发来的一条说着“听说我们小夏夏哭得可惨了”的语音;
两个小时前,吉野顺平用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出小心的语气,回复她好的没关系,任务加油;
一个小时前,七海建人回复她已经安排好心理专家,今日内前往柳生家进行辅导;
二十分钟前,麻衣发来的一句“姐姐到了吗?”,紧跟着一个猫咪试探的表情包。
还有一分钟前,还是麻衣说的:【爸爸妈妈起了,悄悄来看房间门。我说你去执行任务了明天回,他们没说什么……】
花田千夏看完,回了句:【好~】
发送成功。
对面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对话框,几乎下一秒,对方的名字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麻衣:姐姐你开始任务了吗?!】
【花田千夏:对呀~我先去忙啦。】
【麻衣:好!姐姐加油!】
【花田千夏:嗯呐!】
花田千夏勾起唇,接着蓦地清醒。
不、不对,这不是麻衣。
但是太像了。
她微微皱眉,克制住氤氲在心头、虚无缥缈的喜悦感,将手机放回裙子口袋,却在某刻忽然察觉到什么,眼睫一颤。
她猛地抬眼,看向旅馆大门。
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条小缝,金色的光线从微隙中透出,散发着温暖柔和的气息。
花田千夏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察觉到不对,却不明白为什么不对。
这就是一扇门啊?
一扇打开的门。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花田千夏忽然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她着迷版望着那道门缝和从缝中穿出的光,短暂停留后,迈开了脚步。
少女站在门旁边,抬手,缓缓握住门把。
她没有拉开。
脑海中鼓声回响,像是警告,又像催促。
温暖的芳馨荡在鼻尖,花田千夏凝视着门把手,心跳加速,最终还是顺从内心,拉开了门。
光从门内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花田千夏被刺得微微闭眼。
然后,她看到一幅天朗气清的画面。
澄碧的天空纤云不染,像被过滤了杂色,散发出温暖的璀璨光辉。
天地辽阔,清馨夹杂微风,卷起少女的头发,吹起她的裙子,晃晃荡荡地飘起,又温顺平和地落回去。
花田千夏浑身放松下去。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绷。
“夏夏——!”
一道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兴高采烈、意气飞扬。
花田千夏顿住,转过头。
风一下子变大了。
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发色深紫,柔顺地披在身后,眉开眼笑,喜容可掬:“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进来?”
一条浑身漆黑的大狗从她身后冲出。
兴高采烈、汪汪乱叫地往花田千夏身上扑,双脚搭上她肩膀,淌着涎水的舌头就要往她脸上招呼。
花田千夏立马尖叫出来:“芝麻糊!”
她一把伸手,推开那张狗嘴。
“哈哈哈哈谁让你发呆~”女人却哈哈大笑,然后招呼道,“好啦好啦芝麻糊回来!快点,不要弄你姐姐了,好啦!”
“呜呜呜呜——”黑狗边呜咽边蹿了回去。
花田千夏只觉得它的屁股都快摇脱掉。
她忍俊不禁,接着笑了出来。
好幸福啊。
“还在想什么呢?”女人的呼唤又传了过来。
她已经侧身,对花田千夏做了个请的手势:“花田小姐,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我们公主迈开尊贵的脚步,摆驾回屋呢?”
花田千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动。
她只是看着女人,目光一寸寸略过她的头发、眉眼,嘴角扬起的弧度,满含欢喜,浸透喜悦。
“站着做什么呢?”
一道温柔嗓音从背后传来。
花田千夏心有所感,刚转头,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掌已经揽住她。有着一头黑发的男人慈眉善目,低垂的眼眸倒映澄光:“不想回家吗?”
“想。”
花田千夏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随着男人迈开脚步,彻底放下顾虑,嘴角不自觉带笑,走向那扇敞开的门,和站在门边、眉开眼笑看着她的女人。
“今天吃什么啊?妈妈。”
*
“直正,去把土豆皮削了!”
“直正,来把油打开,我力气不够~”
“直正,洗菜~”
“芝麻糊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快出去,找你姐姐玩儿去,别在厨房里捣乱!”
“汪汪汪——!”
花田千夏双手撑着沙发边缘,双腿并拢,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对厨房传出的动静高度集中。
听着听着,她忍不住笑着感叹。
妈妈的声音真像百灵鸟呀~
花田千夏放松僵直的背脊,余光中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厨房蹿出来,狗爪子踩在地面上哒哒哒的,声响清脆。
她顿时乐了,张开双手:“糊糊来~”
大黑狗一头钻她怀里,耳朵和尾巴耷拉着,好不可怜的样子。
“嘿嘿~”花田千夏手陷在它的背部,触觉毛茸茸的,配上大狗的体温,别提有多舒服,“都叫你出来咯,看,被妈妈批评了吧!”
“呜呜呜……”大黑狗摇了摇尾巴。
花田千夏摸得上瘾,有些爱不释手,心中的喜爱越发高涨,最终无处发泄般,逮住狗头就是一通乱撸。
芝麻糊也不动,就任她撸。
只是当她想捏它耳朵时,抬起前爪挡了下。
“嗯?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好奇问。
花田千夏愣愣地抬头:“啊?”
她为什么要洗澡?
“你不是每次吃饭前,都会先去洗个热水澡,说这样会舒服点吗~”妈妈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
好像是哦。
花田千夏恍然。
然后她干脆利落、冷酷无情,一把推开呜呜直叫的狗头,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上楼:“那我去洗个澡!”
“洗快点哦~还有半个小时就吃饭哈!”
“好的好的~”
花田宅是一栋小型别墅。
花田千夏找到自己的房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但管他呢!
从衣柜翻出一件纯白T恤和浅黄色棉质长裤,黑发少女站在全身镜前,正想解领口扣子,却蓦地抓了个空。
咦……
花田千夏愣住,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
一席方领长裙,裙摆层叠,贴在大腿根部。
她思考一秒,果断抛诸脑后。
脱掉裙子,抱着衣服飞快钻进卫生间,花田千夏哼着轻快的旋律,盘起长发,拧开花洒开关。
水流顺着少女美好的曲线而下,在脚边砸出声响,明明很轻微,却又音声如钟地在耳边回荡,带着要将一切疲惫都洗掉的架势。
真的好舒服啊~
花田千夏忍不住轻叹道。
穿上衣服前,她自然地抬手,摁了两下刚才看到的、放在洗手台边的身体乳。
乳霜质地又轻又润,带着淡淡的奶甜香味,花田千夏擦完后抬起手臂嗅了两下,才满意地开始穿衣服。
“汪!”
“哎呀,你上来等我啦。”
花田千夏笑着撸了一把狗头,用脚轻轻顶开它挡在阶梯口的身体:“快快!我们下去吃饭!”
芝麻糊立刻比她还激动,一溜烟冲到前面,然后毫不客气,一头撞到爸爸的肚子上。
“芝麻糊!”
爸爸无奈地叫,他双手还捧着一大碗汤,这么大一只狗撞过来,害得他差点没稳住。
花田千夏也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双手一搂狗脖子,想将它拉开:“糊糊你怎么回事,也不怕今晚没饭吃啊就乱撞!”
“就是!”爸爸将那碗汤放下,在芝麻糊被抱着脖子都克制不住兴奋地往前拱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它的鼻尖,“定!”
花田千夏目瞪口呆地看着芝麻糊瞬间定住。
咋的咋的?还搞特殊对待啊!
她愤怒地轻抓两下狗脖子上的毛。
这时,妈妈也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诶”了声:“怎么就换睡衣了?”
“啊?”花田千夏茫然。
“不是你之前说,今天和棘一起吃饭吗?”妈妈把菜放到桌上,咚的轻响,“不去隔壁喊人家?”
花田千夏反应过来:“哦哦!我给忘了!”
“真是的,快去!”
“我先上去穿个内衣!”
要花田千夏专程换一套出门是不可能的,最多今晚睡觉之前换掉现在穿的!
狗卷家就在她家隔壁。
花田千夏站在门口,伸手按响门铃。
聚集穿透力的“叮咚”瞬间打懵花田千夏。
她当即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两小步。
抬手揉了揉耳朵,黑发少女望着眼前的木门,觉得脑子被这一声震懵了。
这也太大声了吧。
棘的家里,门铃声原来这么大的吗?
但是她发现没人开门。
花田千夏有点奇怪,又捂着耳朵,去摁门铃。
又是一道震耳的门铃响。
还是没人开门。
诶?花田千夏这下也顾不上捂耳朵。
她记得狗卷棘这个时候应该在家才对呀?
这么想着,黑发少女伸手,第三次摁响门铃。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还是没人开门。
花田千夏拧起眉,下意识就开始一直按门铃,一下接一下,听起来急促又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