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还是一如当初,还是那么虚伪。
什么有事相商,明明就是欲擒故纵。
说什么淡漠出尘?什么安贫乐道?都是假的。
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双手枕在脑后,继续仰望青天。却不知为何,没一会便觉得那细雨迷蒙的乌沉天空令人生厌。
他又看向清波荡漾的湖面,看着看着,竟不知为何心中烦闷不休,甚至有些想吐。
他心想早知这两个虚伪的东西会来,他今日绝至于选这么个地方聆听秋雨。
真是败兴。
他原地跳起来,踩着细雨,选了个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今日便还是去寻十二皇子那疯子喝酒散心便罢,说不得席间他不再推却美婢歌女的温香软玉入怀…
唇角擒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报复性冷笑,聂春寒在空中黑衣一转离开。
顾南星又一次来到洛华殿门前。
“三公主,请。”
“三皇子,你先请。”
这回有殿主人含笑殷勤接待,顾南星顺利地踏进了殿门。
守门的小厮今日刚好是当初给她吃闭门羹的同一人,他的惊色掩饰得极快,便迅速垂眉站立。
公冶晋容带着她穿过几重门,从西侧殿往后,直取后殿花园。
原主从未去过洛华殿前殿花厅和暖厅以外的地方,像这种后花园一般只有至交好友,才有这个荣幸能被殿主人请去赏景饮茶。
这举动未免让顾南星心底疑惑。不应该公冶晋容忽然开始对她这么好!
闭门羹那件事,显然神仙如这位完美三皇子当初就是有意为之。他不可能忽然涌上歉意,待他如上宾赔罪。
这其中…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事?
她虽有疑虑,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一路微笑相随。倒是公冶晋容含笑解释了一句,“前院莲池正命人修整,不如后院安静。”
顾南星心想,那就当她信了。
后花园十分阴凉,道路两旁种了三四排高大笔直,枝干茂盛的松树,除此之外,只有一些低矮娇嫩的花圃散落,花圃之中的花朵颜色多数是白色,偶尔夹杂一两朵嫩黄的花朵点缀。
其余假山和亭台楼阁等都十分简约,甚至没有一丝雕饰。
院子里从后山引来溪流,不加雕饰的流过,很有些自然野趣。
最引人注目的,或者最吸引顾南星目光的,是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位置,正有一丛占卜用的蓍草开满了花朵,那花圃旁边,也有一口印刻特殊符文的灵井。
包括这井的方位布置,都与祖母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这里的蓍草开着小黄花。
公冶晋容将他请到松树旁的石亭中坐下,上过茶后,他挥退下人。
含笑道:“三公主有什么事,尽管直说无妨。”
顾南星来之前心底早训练过话术,此时微微咬下唇瞥了对方一眼后。
她先从咒术说起。
“三皇子,您的母妃出自魔族阵法世家墨家。墨家虽然以阵法传家,但多年前亦以咒术闻名,我说得可对。”
公冶晋容含笑点头,两人视线几乎同时看向一旁阳光下正隆重开满的蓍草花圃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顾南星又道:“三皇子也知道,我们独苏岛顾家虽然改学了剑术,但千年前亦是以咒术传家。”
公冶晋容又点了点头。这是修真界都知道的事,这话应该说算废话。
“三年前,我负伤掉落逍遥海这事,你应该也已经知情。”
公冶晋容:“…嗯。”他依旧面含微笑。
从他那张几乎找不到缺点的脸上,你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南星心想。原主这是喜欢上了个什么心思深沉的家伙?这哪儿是书中那个冰清玉洁的神仙公子,明明是披了一身漂亮洁白羊毛的狼。
严格比较起来,反派那种阴森森的家伙,要可爱得多。
她竟然难得怀念起来反派来了。她宁可眼前坐着的是那小子。
顾南星心底一叹。她感觉今天可能不会顺利!
“当时我已经命悬一线,周身灵润用尽,绝难知道还有活命的一日,故而放任自由,临死前,在你我之间……”
公冶晋容给她续了一杯茶,见她停顿,便微微看过来。
“三皇子,你可通咒术?”
公冶晋容:“略通。”
“那你可听说过情咒!”
公冶晋容:“……”他看了过来。
顾南星点头。“三年前,我下的便是情咒。”
公冶晋容面不改色,浅淡笑容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疑惑。“这咒如今已经发生了?”他问。
要是发生了,还来找他作什么。她不如珍惜接下来的十年,满世界旅行,去看看这修真界的风景名胜,再选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顾南星摇头。“暂时这情咒还未爆发,但离爆发之日并不会太远。”
“爆发后,会如何?”公冶晋容一脸轻松,丝毫没有被情咒缠上的不悦。
这人竟比她还没有心。顾南星不由得叹为观止,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散发一丝的情绪的人,牛就一个字,没别的。
“这情咒一旦爆发,即便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哪怕心中已有挚爱,也会弃爱侣而钟情对方。”
为了让公冶晋容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顾南星触动丹海中殷红的一粒恍如红豆样的冰冷邪物。
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立即让她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这种疼痛自然是相互的,对面公冶晋容总算面色微变了变,随后含笑摇了摇头。
“此咒果然可怕。”他面色虽然略显苍白,但浑身却十分放松,似乎不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
顾南星心底此时是真心佩服。
这点疼痛她也并不在意,她所忌惮是那种揪心如焚的情绪。
对于她这种‘没有心’的人来说,如此撕心裂肺地心系另外一个人,简直是一件比死还要非常可怕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公主此行前来,是为了解除此咒?”公冶晋容开门见山地问。
顾南星点头。“不错。我此次来,便是打算请三皇子配合我解除这情咒。为此,我愿帮三皇子完成你一件目前你的心愿作为补偿。”
“心愿?”公冶晋容疑惑的模样,似乎他已经对一切心满意足,没有任何需要满足的心愿。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达到了圣贤之境吧。
顾南星一阵无语。她这是跟个什么硬骨头在谈判,不愧是男主。
“我知道三皇子自幼便患了美人疾,虽有灵药压制,但此病一直不能去根。”
这话公冶晋容欣然地点点头,他承认得异常爽快。
“而我有法子,能让这病药到病除。三皇子到时吃过我开的一次药,便自会有所感知我所言绝无虚假。”
“哦?”公冶晋容一副微微动容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顾南星觉得他有点假。
至于美人疾,这其实是一种心脏病,修真界版的心脏病。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或者病人情绪激烈也会发作,发作时心脏剧烈收缩,灵力在浑身经脉逆流,若不以珍稀灵药护心兰压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
而这种病症只有天才资质者才有机会获得它恩宠,并且史书上得过此病的基本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故而心疾二字渐渐被美人疾所取代。
三皇子的确是位绝色美男,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他的剑修资质当今世上乃属顶尖,故而他得这种病症可谓合情合理。
因为有美人心疾这个美称,故而天宫也并未隐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种病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例行发作时的痛苦,那只需要吞服护心兰便可安抚,虽然这灵药十分珍贵难以培育,但是对天宫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这种病最可怕之处,它折寿,是真的能折寿。每一次发作,三五年甚至激烈些十年二十年寿命就没了。
每年这种病总要发作一两次,而修士吞服长寿丹只能每十年吞服一次才增寿,一次也最多增寿一百年,因为增寿更多的长寿丹目前无人可以炼制。
也就是三皇子这病每十年吞服的长寿丹基本只够抵消他丢失的寿命。而且随着病症日重,尤其在大量使用灵力进行激烈搏杀时,发病时便越激烈,到时动辄五十年寿命没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些得了美人疾的天才们就没有能活过六百岁的,他们与美人疾的斗争简直堪称一部血泪史,然则徒劳无功,纵使修为再高也没人能幸免于难。
因此,三皇子这么悠然物外仙气出尘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只要情绪激烈,丢的就是命。换谁得了这个病,都会忍不住变成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
顾南星能治愈这病自然也不是信口胡诌。
她达到三阶炼药术时,进书房得到的第一个药方就是美人心疾。当时心底还有些遗憾,她觉得这个药方没什么大用,毕竟得这种病的十万年也只能出两三人。
那没有病人,她徒有一身医术有什么用。
她当时又哪里知道竟能用在今时今日。
只能说祖师爷或许是个神算子,或者及时雨,总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如此贴心地出现。
她当时记起来这情咒之事,第一时间就想想书中有什么关于男主的’把柄‘,立即记起来书中关于美人心疾这事,当时心中一阵感动,晚上便立即摆香案拜祖师爷们,真心感激老祖宗们的厚爱。
求人的时候,最好当然是有什么好处能与对方做交易。
但眼前这位明显不好谈判,他似乎真的悠然物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他自己的性命也可置之度外。
公冶晋容悠长的哦了一声吼,浅淡垂眸笑了笑,抬起眼帘望向她问道:“三公主,我有一事未明。解除情咒过程中,是否对我有所妨碍?”
这就问到点上了。三皇子不愧是墨家女子后裔,对咒术还是十分了解的。
这就是她为何要带着交易来谈判这件事的原因。
她也不隐瞒,因为解咒时这是对方自然有所感知的事情。
“解除情咒会损失三皇子一百年寿命。”
“三公主亦会如此?”
“这…我倒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就是解除情咒有些操蛋的地方,至少对有一方很不公平,而且几乎盯着人一个人往死里薅。
但是一来三皇子太乙金仙的修为,有四百岁寿命,他才一百多岁,区区一百年寿命完全耗得起。二来,相比起他那美人心疾给他每年丢失的寿命,哪怕吞服长寿丹能补回来一些,但众所周知,长寿丹吞服得多了,就不会再增寿了。
所以,她的药治愈美人心疾后,不过丢失这一百年寿命,吞服长寿丹立即可以补回来。并且从此以后不会再被心疾束缚,可以来去自由,想打谁不用憋着,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做个神仙。这么一算,怎么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顾南星实在想不出三皇子会拒绝的理由。
眼前这位神仙公子却仍旧很神仙,他淡笑着又问。
“三公主,我还有一事未明。若不解除情咒,你我会如何?”
顾南星看着对面笑眯眯的,浑身散发着如明月般光辉的美男。
她一阵无言,她其实一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对面要是不问,她就不打算说。
而眼前这位还是个懂咒术的,她要是随口胡诌的话,极有可能被拆穿。
“一旦情咒爆发,那么你我即便对彼此毫无情意,也一定会爱上对方十年。”
“十年后…”
“十年后,你将会忘了这十年的往事,恍如一场梦一样忘记。”
施咒和解咒就是如此。施咒者承担的是施展时的厄运,而解咒,却要被施咒者承担反悔的后果。
“那么,三公主会如何?”公冶晋容笑着问,那眼神悠悠的,看似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