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做糕点,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跟厨娘学了一天才学会的芙蓉糕,想着萧承稷此刻下朝回府,于是满心欢喜地想让他吃上一口。
然而她到翊王府,远远就看见早已下朝回府的萧承稷换了身便服在院中栽树。
男子拿着锄头埋头苦干,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柳姝妤好奇,拎着食盒朝萧承稷那边去。萧承稷见她到来,有些许诧异,放下铁锹,大抵是因为脸上染了尘土仪容不雅,又背过身去拿干净帕子擦干净面颊。
后来柳姝妤一问,才知道萧承稷在院子里种的是梅子树。
萧承稷已到了成家的年纪,搬出皇宫开府是三个月前的事。萧承稷在布置府邸时,没想过在院中种梅树,却在入住后亲自种树。
梅子树,是青梅呐。
此青梅非彼青梅,是青梅竹马的青梅。
梅子熟了,春深情深。
看着那还未栽入土里的梅子树,柳姝妤当时闷闷不悦,心想萧承稷定然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种何树不好,偏生种梅子树。
是哪家姑娘?
御史家的千金,还是尚书家的女儿?
柳姝妤又想起崔皇后前两日在宫中设宴,邀请了不少大臣家的千金,那日萧承稷见过的姑娘好似挺多。
定然是因为萧承稷在宴会上见了貌美的姑娘,动了心,这才回府上折腾,种梅子树。
柳姝妤耷拉着嘴角,说不出的心烦虑乱,没了送糕点的欢愉劲,将手上的食盒塞给萧承稷便离开了翊王府。
在马车上哭,回到府上也哭,柳姝妤说不上来的情绪,只觉闷闷的,委屈难受。
后来,她再也没去过翊王府,也很少见萧承稷了。
再后来,春日泛舟游湖,她落水被萧承泽所救,倒也不是喜欢萧承泽,只是那时候萧承泽事事关心她,照顾她,仿佛小时候萧承稷待她一样。
疼爱她的人,做夫君未尝不可。
上一世经历太多,柳姝妤险些忘了她和萧承稷关系渐渐淡了的原因。
嫁给萧承泽后,她慢慢释怀,萧承稷属意哪家大臣的千金都与她无关了。
柳姝妤送江氏回到别院,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蝉鸣和蟋蟀声交织在一起,在宁静的花园声声不歇。
路过假山,柳姝妤被眼前的梅子树吸引,停住步子。
避暑山庄沁凉,连梅子都晚熟一两月。
青梅熟透,缀满枝头,仔细一闻,仿佛能闻到梅子的清甜。
梅子树下,柳姝妤望着绿叶掩映下的颗颗梅子,低喃道:“后来,他娶了谁?”
上一世,到她纵身跳下城楼时,萧承稷也没有成婚。
萧承稷离开京城,游历邺朝各地,翊王府门可罗雀,不知他亲手种下的那棵梅子树,怎样了?可结了硕硕果实?
“梅子熟了。”
蓦地,耳畔响起萧承稷的声音,柳姝妤背脊僵直,双眸骤然一缩。
他怎来了?
柳姝妤尚未转身,萧承稷已行至她身边。
“上京城的梅子已然熟透,而避暑山庄的梅子才悠然转熟。”
萧承稷仰头,看着一树成熟的梅子,大抵是想起了府上的梅子树,怅然道:“青梅晚熟,幸是已熟。”
言罢,萧承稷目光微动,转而看向柳姝妤。
四目相对,两厢无言。
柳姝妤心头鹿撞,下意识避开视线。
想起萧承稷不知因为谁栽的梅子树,柳姝妤心情骤然变得不悦,道:“避暑山庄的梅子树,自是没有翊王府的好。避暑山庄不及上京城酷热,梅子晚熟亦是正常,翊王殿下何必如此苛责?”
萧承稷笑了笑,道:“是没我府上的品相好。”
凝眸看向柳姝妤,萧承稷唇瓣紧抿,过了好一阵才问道:“那日你为何离去?最后一次来翊王府时。”
柳姝妤愣怔,没想到萧承稷还记得那件事,须臾后淡然道:“忘了。”
“今日幸是皇后娘娘在,才有惊无险,往后白日里我们还是避开些好。妾身先行告退。
柳姝妤福身,转身离开萧承稷,她不想再被人看见再生出一场祸事。
院中阒寂,夏风拂过,叶底翻卷涟漪,青梅熟透,缀弯枝头。
捻一片梅树叶子,萧承稷温柔的目光随着柳姝妤的离开,骤然冷了下来,狭长的眸子眯起,嗤笑道:“好一个避开些好。”
他不该期待。
柳姝妤念着的是萧承泽,所有喜乐,皆与他无关。
他不该有所期待的。
梅叶被揉出汁水,萧承稷垂眸,看着弄脏的手指,眉头不展。
他扔了梅叶,缓步走上回廊台阶,往柳姝妤相反的方向去。
第16章
且说苏念慈别禁足在山庄别院,一肚子气撒不出来,又唯恐被景帝和崔皇后责罚后萧承泽迁怒于她,在屋中坐立难安。
苏念慈一面盼着萧承泽出现,一面又怕萧承泽对她失望,可正当萧承泽出现在屋子里后,她脑中一片空白,惴惴不安。
萧承泽坐在摇椅上,没有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问道:“甘泉殿中,你当真看到了两人拉拉扯扯?”
苏念慈点头,柔柔道:“当真看见了,就是因为无意间撞见,妾身又惊又怕。”
说着,苏念慈眼眶蓄满泪水,泪眼婆娑看着萧承泽,倒是一副我见犹怜惹人疼爱的模样。
从一旁拿过丝绢,她擦了擦眼角,欲泫欲泣,委屈道:“哪知反被翊王殿下倒打一耙,污蔑妾身胡说八道,就连皇后娘娘也被翊王殿下骗得团团转。”
担心萧承泽不相信,苏念慈发誓道:“苍天在上,倘若我有半点假话,便让我不得善终,与腹中的孩子有缘无分。”
萧承泽从摇椅上下来,在苏念慈身边坐下,拿过她手中的丝绢,轻轻拭去女子眼角的泪,哄道:“别哭了,本王信你。”
手掌抚摸苏念慈小腹,萧承泽道:“萧承稷在父皇母后眼中一向是正人君子,加之母后对你素来有偏见。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莫生气了,对孩子不好。”
苏念慈倚靠在萧承泽怀中,止了哭泣。萧承泽话虽如此,但苏念慈心里清楚,哄她的话仅仅是哄她而已。萧承泽虽口口声声说着信她,可他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景象,和她口中所说是截然相反。
这次没有捉个现行,苏念慈发誓等下次,她定要揭露柳姝妤不守德行的丑陋面目。
萧承泽哄着爱妾,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情。
他琢磨着如何趁着萧承稷和柳姝妤同在避暑山庄,给萧承稷再添一把火。
萧承泽眸色复杂,道不清情绪,既然娶了柳姝妤后依旧不能改变现在的处境,得不到柳家相助,那便趁早毁了柳家。
夏蝉鸣叫,白玉兰阵阵飘香,沁人心脾。
相拥的两人情意绵绵,却暗藏心思,说相同然而又不同。
*
翌日。
柳姝妤给崔皇后请安时,被崔皇后多留了些时候。
以为崔皇后会问她和萧承稷之间的事情,柳姝妤面上平静,然而心里却捏了一把汗,一根弦紧绷绷。
崔皇后缓缓转动茶盏,未曾留意到柳姝妤的不对劲,淡声道:“苏念慈心术不正,争风吃醋的手段数不胜数,哭哭啼啼下便将老五骗得团团转,往后这苏氏在昌王府对你不敬,亦或是使了些手段害你,你只管跟本宫说。本宫眼睛雪亮,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的性子本宫还不清楚?本宫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崔皇后本就对苏念慈不满,经历昨日那一茬,对她的不满更深了。
柳姝妤倒是松了一口气,面带歉意,起身鞠躬道:“让皇后娘娘担心了,儿媳以后小心谨慎,昨日的误会绝无可能发生第二次。”
崔皇后蹙眉,不悦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本宫和你阿娘情谊深厚,就算你不嫁给老五,本宫也想着给你觅一门好亲事。在本宫心里,早已把你当成了干女儿,当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别站着了,快快坐下。”
柳姝妤心里一暖,应声坐下。上一世,景帝在萧承泽被封为太子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药石无医,病故在养心殿。而崔皇后忧思过度,在景帝病故后没过几日也跟着驾鹤西去。
想起崔皇后上一世的悲惨,柳姝妤痛惜叹惋。
景帝龙体安康,身体硬朗,不像是会患病的模样,纵使两年以后,也不见得被病魔折磨得孱弱,无药可医,除非……
除非有大逆不道,下毒谋害景帝。
而今看来,萧承泽最有可能是这个大逆不道之人。
景帝驾崩,萧承泽作为太子,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就柳姝妤所知,萧承泽等着坐上金鸾宝殿已经等了许久。萧承泽登基以后,第一件事便是除掉柳家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将她爹手中的兵权尽数收回。
如此冷血狠毒的阴险小人,柳姝妤很想在众人面前揭穿萧承泽那虚伪的面目。
少倾,景帝身边的高内侍出现在殿中,传了景帝的口谕来,“皇后娘娘,陛下在练武场检查翊王殿下和昌王殿下的骑.射.术,陛下问皇后娘娘可要去看看?”
崔皇后对萧承稷的喜爱远胜于萧承泽,自是要去看看,回了高内侍道:“本宫许久没看两个孩子骑马射箭了。高内侍,回去告诉陛下,本宫收拾收拾就来。”
“喏。”
高内侍端着拂尘,低首出了宫殿。
崔皇后看向柳姝妤,“廿廿,你也许久没看见他们兄弟两人比试了,随本宫一道去看看。”
掌事嬷嬷将手背递过去,扶崔皇后起身。
柳姝妤应声,起身过去扶崔皇后。
上一世的记忆中,没有避暑山庄这一段,更没有萧承稷萧承泽两兄弟比试骑.射。
恰恰是因为上一世没有发生过,柳姝妤忽而惴惴不安,唯恐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内。
譬如,萧承稷再做出有违德行的局举止……
*
避暑山庄,练武场。
避暑山庄不似在皇宫,景帝没有繁重的朝政处理,每日只需处理几本较为重要紧急的折子,故而有时间抽查皇子的功课。
崔皇后难有身孕,若非朝臣催得紧,景帝并不打算纳妃。
妃嫔们为景帝诞下五个儿子,子嗣太多,容生祸端,于是景帝对已有的五个儿子甚为满意。
景帝最厌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待皇子半岁,就将这些妃嫔们都被送去了宫外的尼姑庵。
然而五个皇子,夭折三个,其中便有皇太子,这成年的皇子便只有萧承稷和萧承泽两人。
幸是,两人都是景帝教出来的,还算满意,至于储君之位,景帝尚未想好人选,但他心里已有偏向之人。
君心,民心,德行,军行,四者缺一不可,都是景帝需要考量的。
练武场一阵肃穆,只听得马儿嘶叫和密密的蹄声。
栅栏里两个骑马的身影跃然眼前,矫健敏捷。
景帝看见崔皇后,手里的茶也不喝了,目光从马场挪到崔皇后身上,另叫人将冰鉴里冰好的荔枝拿出来。崔皇后喜欢吃荔枝,这在冰鉴里放过冰荔枝沁甜,尤为可口。
柳姝妤远远坐在看台。马场里安置了不少高低不一的木栅栏,萧承稷萧承泽两兄弟各自骑了一匹马儿在马场上驰骋,缰绳一勒,马儿便一跃而起,轻轻松松便越过了木栏障碍。
明显看来是萧承稷更胜一筹。
萧承泽落后不止一星半点。
而在马背上骑.射,萧承稷百发百中,羽箭直中靶心。景帝亦连连称赞,甚是欣慰。
在萧承稷面前,萧承泽本就略逊一筹,风头尽被萧承稷抢了,加之景帝眼里的笑意逐渐深了,仿佛对萧承稷很满意。
萧承泽眼看策马已经追不上萧承稷了,便放慢速度,仰头瞧了眼天边。
恰有麻雀飞过,萧承泽弯腰取来马鞍旁的弓箭,拉满整张弓,屏气凝神望着天边飞过的几只麻雀。
倏地,“咻”一声,羽箭离开弯弓,眨眼间被射中的两只麻雀落入马场。
内侍速将马场落下的麻雀连箭羽一起放入托盘中,呈了上去。
景帝旁边的一名内侍看见盘中之物,夸道:“昌王殿下一箭双雕,射中两只麻雀。这活物可比固定的箭靶难射多了。”
景帝凌厉的眸子扫向那内侍,内侍惶恐,抡起手掌就往嘴边打,“陛下恕罪,是奴婢失言。”
景帝淡淡看一眼盘中射下来的麻雀,未置一词,转眸仍注视马场的一举一动。
且说马场这边,萧承泽一箭双雕射下麻雀,远远便听见内侍在景帝面前的夸声,释然一笑,转眸看向领先于他的萧承稷,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
似在挑衅。
萧承稷不以为意,甚至根本没将萧承泽的挑衅放入眼中。
这场骑射本已接近尾声,但因为萧承泽挽弓射中两只麻雀后,似乎将景帝的兴致提了起来,久久未叫停。
萧承泽策马悠悠,来到萧承稷面前,似闲庭信步,悠闲道:“这几日未曾打靶射箭,难免手生,还是天上飞的活物做靶子顺手。”
萧承稷仰头,湛蓝的苍穹掠过只只鸟雀。
射中鸟雀的大小,方显箭术高超。
恰有大雁掠过,萧承稷挽弓向上,屏气凝神。一张弓拉满,须臾间箭矢飞出,展翅而飞的两只大雁被利箭击落,恰好落到柳姝妤桌前的空地。
两只大雁翅膀被箭所伤,在地上扑棱,怎也飞起来。
突然落下的一双大雁将柳姝妤吓了一跳,女子团扇轻扇以掩那骇人一幕。
秀眉轻拧,柳姝妤面带愠色,看向萧承稷。男子敛了弓箭收到背后,倒没明目张胆望向这边,而在跟马场外候着的内侍说话,不知在吩咐什么。
不消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内侍将地上受伤的大雁拾起,躬身送到柳姝妤跟前,“万物皆有灵,仅仅因为此刻从林间飞出,亦或是无意掠过便失了性命,实乃无妄之灾。昌王妃心细如发,翊王殿下将这一双掉落的大雁赠予昌王妃,烦请昌王妃照料这,待大雁伤好,重返苍穹。”
内侍声音大,马场众人都能听见。
萧承泽虽隔得远,但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他气得面色铁青,弓箭被紧紧攥在手中。
作为当事人的柳姝妤避之不及,心道萧承稷是疯了吧,竟当着萧承泽和景帝的面,将这一双大雁送她,为此竟还扯出这样的借口。
三书六礼,鸿雁为聘,萧承稷不是不知道,这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这个道理,倘若昨日刚平息的事情再次被挑起,如何是好?
第17章
马场内外随着这话骤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夏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华盖之下,崔皇后听后却点头,赞同道:“万物皆有灵性,两只大雁出入成双,想必是一对。翊王尚未娶妻,这次同行的女眷中,昌王妃确实是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