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是故意的吗?”乔诺默默攥紧手掌,眼底情绪复杂。
顾琛垂着脑袋,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神,只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忏悔道:“这事我确实存了私心,一是不想让你噩梦重现,二是不想面对自己职业生涯最失败的过往,你也知道,你是我带过的最不省心的艺人,我当初不遗余力的帮忙,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扭转颓势,告诉所有人,我顾琛有一双点金胜手,不管什么人到了我手里,都会闪闪发光。”
“可是,假唱事件让我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你郁郁寡欢,我又何尝不是落寞无助,在你没法面对失败时,我也难以正式自己的狂妄带来的挫败,我没你看到的这么英勇无畏,我是个懦夫,懦夫,呜呜呜---”
顾琛跌坐在沙发上,自顾哭了起来,抽抽搭搭道:“阿诺,对不起,哥不是故意挡你路的,我只是自私的想要把你捆在身边,一起当缩头乌龟,如果你想,如果你真想重回舞台,哥也绝对不会拦着你,阿诺,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琛一贯给他的都是精明干练,遇事沉着的印象,如今却无助的哭成泪人,看得他莫名心酸。
乔诺的心一下子软成了泥。
但是,想到父亲两鬓长出的斑白,想着他说起茶园时眼底透着的落寞与无奈,想着他孤身一人对抗周围人的恶意时,他的心又不断的揪紧。
茶园是祖上传下的荫庇,是给他提供优渥生活,得以衣食无忧成长的源泉,是爸爸毕生的心血。
他怎么可以在享受完所有的好处后,无耻的把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抛诸脑后,只图自己逐梦,不顾家人死活呢。
乔一骂他的每一句话都对,他就是个不孝子。
但现在悔悟还来得及,所以,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最后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对自己和家人也算一个交代了。
“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您呢,只不过这些年我也的确太颓丧了些,我不想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现状,真的快把我的意志消磨光了,所以,趁着我还有点妄念,我想赌一把,就当为这五年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顾琛悬着的心像被谁一把攥住,死死的揪紧,窒息与危机同时袭来。
他该怎么开口让他签授权书,只要有了它,他还能回本。
没了,这些年的心思都白费了,白费了!
顾琛死死攥紧手掌,口腔内壁都咬破了。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哥一定会支持你,解约的事我会帮你逐一办妥,如果你真要参加比赛,接下来的时间会很紧迫,解约流程繁琐庞杂,涉及赔偿转账时,更需要当事人签字确认,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准备了授权书,你签了,后续的一切事宜我都能全权代理了。”
他说着从包里翻出文件,心中暗暗窃喜,再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时机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授权书的事,顾琛很早之前就提过,递给乔诺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怀疑,随便翻看了几页后,便去书桌那里拿笔。
笔帽打开那一刻,顾琛的心脏再一次被高高挑起,看向乔诺动作的目光恨不能化作一只手,帮着他迅速落笔。
笔尖触及纸面那一刻,大门忽然被推开,乔诺顺势停止动作,看向门口。
乔一笑盈盈的招呼道:“哟,我听阿姨说阿诺有客人到访,没想到是顾哥,是我怠慢了呢。”
乔诺搁笔起身的动作,让顾琛默默咬牙,就差一点了,艹!
他敛去眼底的一点意外,假装惶恐的说:“您见外了,我没想到您在家,要不然该先去见您,再来找阿诺的。”
负责盯梢的人报告乔一不在家,他才来的,谁知道她会半路杀回来,真该死!
“你怎么回来了?”乔诺也纳闷,之前她还说要去隔壁市签合约来着。
“落了份文件在家,好像放在你这里了。”
乔诺闻言愣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她一块儿去书桌翻找。
顾琛的心一下子被吊到了嗓子眼儿。
“在签新通告么?”乔一觑着那份文件好奇道。
乔诺如实道:“没呢,是顾哥给我的授权书。”
“授权书?”乔一轻轻咀嚼这三个字,把文件拿起来,不疾不徐的翻看,期间还向顾琛的方向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
果然沉不住气了呢。
在顾琛越来越脊背发麻的恐惧中,却听乔一笑道:“顾哥是不是搞错了,就算阿诺要授权,那也是授权给公司来着,怎么成个人对个人的授权书了呢?”
“个人对个人?”乔诺一头雾水的抓过合同。
顾琛却如坠冰窟。
乔一看着蠢弟弟这副签合同看都不细看的样子,真想给他一个脑瓜崩。
她继续装作不经意的开口:“和乔诺签合约的是星艺,而顾哥也是星艺的职员,于情于理都该和公司签署,就算是代理人,除了甲方乙方,还要有代理人签章,可是乙方却写着您的名字,要么是搞错了,要么是顾哥还有别的想法。”
乔诺听到最后那句话,倏然抬眸看过来,却见顾琛一脸诧异的走来,拿起合约翻看,“哎呀,瞧我这睁眼瞎,拿错了,拿错了。”
他说完,着急忙慌的伸手进包里翻找着另一份:“喏,在这呢,多亏乔老师提醒,要不然真要闹笑话了。”
他说着就要把前面那份合约收回去,却被乔一攥住,“既然容易搞混,不如直接送碎纸机咯。”
顾琛用力攥着,两个人一人捏着文件的一只对角,暗自角力。
顾琛眼带窘迫,心中愤怒。
乔一眉眼含笑,心底冷嗤。
乔诺的视线在俩人面上扫过后,从中间扯过合同,“给我吧,我离碎纸机近。”
下一秒,合同被扔进了碎纸机里。
听着窸窣作响的机器,顾琛的愤怒宛如滔天巨浪,兜头朝他泼下来。
乔一转而看向乔诺,责备道:“你也是,签字之前都不会好好看看合同内容吗?”
“顾哥给的合同我从来都不看,他还能害我不成?”乔诺假装心大的解释,余光却一直瞄着顾琛,瞟到他死死握紧的手掌。
乔一笑看向顾琛,“顾哥当然不会害你,可难免有不小心出错的时候,就好比那份合约,真要签了,那你就等同于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给顾哥了,顾哥这么看重你,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像光一样出现在你身边,自然不会没良心的觊觎你的财产,可万一合约落到他人之手呢,他们绑架顾哥逼迫他转移财产,那你就是间接的害了顾哥,后患无穷呢。”
乔诺越听越觉得乔一话里有话,再看顾琛时,眼底的探究重新涌上。
他佯装轻松的说:“怎么可能,你怕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坏人又不会在脑门上刻字说明,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我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有冒犯之处,顾哥多担待咯。”
乔一似笑非笑的觑着顾琛,后者忙挤出一抹笑,应付道:“怎么会呢,如果不是您心细如发,我今天就犯大错了,阿诺和我没准还会因为这个乌龙事件心生芥蒂。”
顾琛说着,特意看了乔诺一眼,是他惯有的温和中透着歉意的样子。
这要是放在以前,乔诺会毫不犹豫的否定并安抚,可是今天,他做不到了。
顾琛给他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那颗怀疑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
乔诺刻意回避的视线,让顾琛的心一沉再沉。
乔诺开始怀疑他了。
乔一看了弟弟一眼,而后对顾琛说:“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合同没用,为什么要准备呢?真是乌龙吗顾哥?”
乔一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顾琛却暗戳戳的瞟乔诺,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
乔一笑着拍了拍顾琛的肩膀:“开个玩笑而已,您这么紧张,倒像真的别有用心呢。”
“哈,哈哈,怎么会呢,您真幽默。”顾琛笑着打哈哈。
乔一耸肩:“我确实幽默,不过是黑色幽默,轻易不会让人看到核心笑点来着。”
顾琛的腿已经软了,他甚至都不敢看乔诺。
乔一转头看向乔诺,抬了抬下巴示意:“合同不签吗?顾哥还等着呢。”
乔诺垂眸,沉吟道:“我先看看再签。”
他看向顾琛,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可以吗哥?”
“可以啊,当然可以,事关重大,确实该好好看仔细,不着急,不着急。”
“那今天就麻烦您了,我送您。”
“不用不用,我的车就在门外,我自己走就行。”
“那好吧,那您慢走,等我签好了差人送去给您。”
“好,都行,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目送顾琛离开后,乔一看向乔诺。
他的视线落在被粉碎的合同上。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叮嘱道:“生意人最大的利益和危机都来自合同,那是买卖双方达成合作的重要凭证,我拜托你不要这么心大,看看仔细OK?”
乔诺置若罔闻,静静的看着碎纸机,喃喃道:“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嗯?”
“一个小时前,我亲自看着你出门,就算你忘拿文件,也可以叫助理送去,没必要亲自回来拿,而且,你做事一向严谨,绝对不会乱扔文件,更不可能在我屋里。”
乔诺转头看着她,用坚定的眼神质问道:“你是不是一直没走,就在等顾哥上门,他是不是真的对我别有用心?”
在此之前,乔一就曾暗示过,但他一点都不相信顾琛会对他做坏事。
那个在至暗时刻出现的,宛如救世主一样的男人,那个在他手握录音小样,踏破各个大小制作人门槛,惨遭拒绝,彷徨无助,唯独帮他开了一道窗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利?
他当初穷困潦倒,住地下室啃馒头,差点就要去拾荒了,试问那样的他有什么可图的?
可是今天,他动摇了。
那颗坚信不疑的心开始左右摇摆。
他不想,甚至抗拒把他往坏处想。
可他今天的反常,他的急切,他的暴躁,都在展示一个词--心虚。
他为什么心虚?
为什么提到《心声》会那么反感,真的只是担心他噩梦重现吗?
他不知道,他的脑袋像是被一团麻线塞住,什么头绪也没有,混乱又无序。
他试图找寻那根线头,把它捋一捋,可是潜意识告诉他,不要这么做,因为结果很可能不是你想看到的。
所以,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乔一,期望她来戳破他虚无的期盼。
“想知道一个人对你是不是别有用心,有许多办法,但绝不是依靠旁观者给你答案。”
乔一怜爱的摸着他的发顶,温声道:“阿诺,你和顾琛接触了五年,五年里总能寻到蛛丝马迹,以前你被蒙蔽了双眼,现在,我已经帮你扫去了眼前的雾霾,是时候去求证了,不管结果如何,姐姐都跟你一起面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所以,勇敢一点,好吗?”
乔诺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眼底有挣扎也有意动。
良久,在乔一鼓励的眼神里,乔诺点头:“好。”
*
顾琛匆忙驾车离去,行至一处荒僻国道时,猛地踩刹车靠边。
他抖着手点燃一根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闭上眼,全是乔诺探究的目光,以及乔一似笑非笑的挑衅。
她知道,那个女人全都知道。
他想做什么,即将做什么,她似乎都了若指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世上真有洞擦力如此惊人的人吗?
他不断回想着乔一出现后,乔诺的改变,网络上的风评,粉丝们的追捧,以及乔家逆天的家世背景,种种迹象都在说明,这个女人不一般。
她机敏过人,才华出众,家世好还肯努力,根本就是传言中百里挑一的奇才。
这样的人会看不穿他的小把戏?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不仅知道,还预判了他即将要做的事。
但她却一直不出手,静静的看着他表演,享受着老鼠在猫爪下挣扎的那种绝望的、濒死般的恐惧。
比起一刀致命,她更喜欢钝刀割肉,就像他磋磨乔诺,一点点打压他的自信和骄傲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琛近乎癫狂的笑着,笑得浑身发抖。
就算这样又如何,只要乔诺一天没当面质问,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对乔诺的打压可是从身到心,到眼睛,到自信意志都照拂到了,区区半月怎能与五年抗衡?
他不信,他一点都不信。
他猛然睁眼,拨通一个号码:“我账户上有多少流动资金,你马上把这些钱原路返回,一分钱都不要留,别问,去做,立刻马上!”
挂断电话,他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只要乔诺找不到他的动机就行,没了把柄,单靠猜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怀疑迟早不攻自破。
他有这份自信,乔诺对他的依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笃定这点,所以才肆无忌惮。
车子重新亮起灯,很快就消失在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