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离开家时有多信誓旦旦,而今归来就有多局促无措。
他渐渐明白爸爸为什么那么反对他出外闯荡,因为茶园自带的与世隔绝的安逸与温馨,是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具备的。
他的单纯善良到了外面就是无知和蠢钝,任何人想要欺骗或者利用,都易如反掌,楚薇柔是,顾琛也可能是。
虽然他距离真相还有点距离,但已经能窥见端倪了。
越清醒,他对父亲的愧意就越浓郁。
小团子在他怀里酣然入睡,他靠着车窗,眼神茫然的看向四周掠过的风景,就快到家了。
同一时间,乔母一大早就张罗起来。
天刚露出鱼肚白,祁雅就跟着阿姨忙前忙后,又是去菜场买菜,又是去后院摘新鲜瓜果,还不忘给最爱的小孙子准备小蛋糕,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忙碌又充实。
乔远山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在院外晃悠,拨弄下草叶,捯饬下根雕,一会儿又回屋煮茶,看着袅袅雾气发呆,眉头皱得死紧。
但更多的是遥望着远处绿油油的茶山,满目忧思。
上次同行闹事就给了他一个警示,茶园如果后继无人的话,怕是要面临分拆承包,如此既能保证茶叶品质,又能继续运作,不至于把祖业给荒废。
女儿这些年为茶园操碎了心,又要兼顾自己的事业,又要照管自己的家,实在分身乏术,他不想再让她这么辛苦。
他倒是没有祖业传男不传女的思想,只是深知女儿的志向不在这里,他不能因为自己没能力守护祖业,就让女儿接管。
既然他们两个都没有这份心,那不如把祖业交给专业人员打理,只要能保存现有的规模和品质,谁管不是管呢。
想到此,他无奈的唏嘘出声,尽力了,便也无憾了。
“老头子,快来搭把手。”
祁雅吃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乔远山回头,就见阿姨和她一人拎着网兜的一头,踉跄着朝后院的池塘走,兜里的大鲤鱼足有三米长,活蹦乱跳的。
乔远山满眼吃惊的上去帮忙。
“你怎么买了这么大条鱼,吃的完吗?”
“这是小虎送来的,听说阿诺要来,一早就去自家鱼塘捞了最大的鱼送来。”
小虎是乔诺儿时最好的玩伴,总把好吃好玩的给他,屁颠屁颠的跟着乔诺后面玩,可谓形影不离。
乔远山眼底闪过一丝恍惚,那些他深藏在心底的记忆一下子涌上脑海,冲得鼻子发酸。
鱼儿放到后院的水池里,衬得一池子的锦鲤都变成小不点。
祁雅拉着老头子继续往门外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说:“老李家摘了桃子,六婶家送了糯米丸子,七爷拎着一篮子刚出窝的鸡蛋,全都朝咱们家来,就为了看阿诺一眼,你赶紧去接他们去,中午咱们热热闹闹的吃顿饭,给姐弟俩,姑爷外孙接风洗尘。”
“这,他们怎么都知道了?”乔远山面露愧色。
两个孩子小时候相当于吃百家饭长大,姐弟俩又是小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从小受尽了大家的宠爱,哪家有好吃的都会想到他们俩。
在他们夫妻俩忙着打理茶园,无暇照顾孩子时,邻里间的帮助弥补了他们缺失的陪伴与关爱,他们一直感怀于心,也很内疚那样的身不由己。
“一一和阿诺参加的综艺爆火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要回家,茶园托了姐弟俩的福,名声大噪,所有人都等着盼着一睹风采,老头子,这回你想低调怕是不可能了。”
“不过这样也好,名气大了,销量也会水涨船高,带大家多攒点钱,也过上小康生活。”
乔远山整个呆住,这可不是他的初衷。
茶园名声大噪很可能引来投机分子,本来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就难找,万一都冲着名利来,茶园会被污染的。
哎!
没等老爷子再深想,村民们已经到院门口,夫妻俩张罗着大家进屋,接受着各方的询问,忙得脚不沾地。
节目组的车很快到了绥镇。
在乔家茶园没有曝光之前,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祥和的小镇,远离繁华都市,静静的依偎着翠绿远山,徜徉在潺潺溪流和袅袅炊烟之中。
绵延几百公里的地界都栽种着茶树,飞鸟悠闲的穿梭在林间,清脆鸟鸣声声入耳,为这片静谧的土地添了一丝热闹。
茶树间偶见几个村民戴着草帽,腰间挎着竹子编织的小篮子,专注的采摘茶叶。
肖梁让摄像拉近远处的茶园,将村民采茶的一幕收入镜头。
【这里好漂亮,隔屏幕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空气】
【我忽然想到一个词,人杰地灵】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姐姐和乔诺能这么优秀不是没道理的】
【在这里长大,童年应该很快乐吧】
【去掉应该,那是相当幸福了】
【呜呜呜,是我向往的田园生活】
采茶的村民听到车子的声音,纷纷回头,乔一见到熟悉的面庞,探出头挥手:“花花!”
穿着绿色防晒衣的少女看到乔一,好看的眼眸倏然一亮,用少女特有的清润嗓音笑着招呼:“一一姐姐。”
司机靠边停车,少女往前走了两步,垫着脚尖张望,瞥见她旁边的高大身影,不由得问道:“一一姐姐,你把诺哥哥带回来了吗?”
乔一往后座一靠,指了指拘谨的乔诺,“喏,他在这呢。”
少女忙看向一旁,乔诺转头,和花花视线相撞,记忆里忽然涌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不确定的问道:“这是,宋小花?”
“对啊,已经长成大人了,你走那年她才十一岁。”
乔诺笑着冲她挥手:“花花,好久不见。”
“诺哥哥好久不见,我哥哥给你送去了一大条鱼儿,一会儿我要来乔伯伯家蹭饭,你们先去,我待会儿来。”
“好,那回头见了。”
“嗯!”
车子重新启动,乔诺惆怅道:“不过五年没见,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忆里那个花花还是个小屁孩来着。”
“时间会让小孩子长大,让爸妈变老,所以才说尽孝要趁早。”
说起这个,乔诺嗫喏着问道:“爸妈这几年还好吗?”
乔一觑着他,“一会儿见了你自己去问,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跟爸爸谈谈,宋导的初衷本就是想借机弥补你们的父子关系,这个情分你欠大了。”
乔诺不屑的撇嘴,又恨上宋浩了,不带这样赶鸭子上架的。
乔一读出了他的心思,揶揄道:“宋导做得对,你这性子就得逼一逼,人生处处充满了意外,不可能等你都准备好,就算宋导不逼,我早晚也要把你抓回来的,你该庆幸有我儿子陪着,待会儿学着点,看兜兜怎么哄人。”
忽然被CUE,小团子忙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舅舅好好打样。”
一句话把车里的人都逗乐了,直播间也是一片哈哈哈和可爱刷屏。
车子在一片竹林前停下,大家步行穿过林间小道,裴之翊蹦蹦跳跳的牵着爸爸妈妈的手。
竹林尽头,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古典宅邸,青瓦白墙,褐色大门,庄重又雅致。
屋里隐约传来热闹的交谈声,间或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乔一看了眼裴砚书,疑惑道:“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裴砚书猜测:“你们姐弟俩常驻热搜,怕是早就红遍了十里八村,阿诺这么些年没回来,邻里乡亲都挂念着,早早来等着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刚落,一道急切又兴奋的声音自内门传来--“阿诺!”
乔诺闻声抬眸,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朝他飞快跑来。
没等他辨认熟悉的声音是谁,就被抱了个满怀,对方激动的拍着他的背,“阿诺,你总算回来了,五年了!”
乔诺试探着喊他:“胖邱?”
宋邱松开怀抱,笑着露出虎牙:“胖邱是以前,没看见我瘦了吗?”
乔诺握拳抵了下他的胸膛,笑道:“好久不见。”
胖邱乐呵呵的笑着,看到身后的姐姐和工作人员,逐一跟他们问候,又说:“快进屋,大家都等着呢,兜兜,要不要邱叔叔抱?”
“要的,邱叔叔好像又变帅了呢。”
“哈哈哈,小嘴巴还是这么会说。”
说笑着进了主屋,等候多时的村民们看到乔诺,纷纷站起身迎接。
乔诺离开时十八岁,青涩稚嫩的脸庞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坚毅又硬朗,那张从小就好看的脸,现下看起来更出彩了。
“啊呀呀,咱们的阿诺又帅了不少,越来越有明星样了。”
“我记得走的时候刚好十八,五年过去,都二十三了,日子真快啊。”
“回来好啊,回来好,在外边辛苦了吧。”李伯伯拉着他的手轻轻拍着,慈爱的目光满是心疼。
乔诺眼眶直泛酸,一个劲摇头,害怕哽咽的声音出卖他此刻的脆弱和愧疚。
【呜呜呜,这也太好哭了,村民好热情好暖】
【诺哥一看就是团宠级别的,十里八乡都来了】
【忽然想回家了,哇~】
“阿诺。”祁雅哽咽的声音穿过人群,轻轻落在他的耳畔。
乔诺抬眸,与母亲视线相交。
俩人一秒红了眼眶,一直压抑的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滚下来。
“妈!”他冲过去,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祁雅轻轻拍着他的背,心疼道:“你瘦了,也长高了。”
祁雅松开怀抱,慈爱的眼神细细描摹着儿子的样子,声音温柔如水:“让妈好好看看你。”
乔诺有些不自在,耳朵红红的。
祁雅看了他几秒,忽然沉了脸,佯怒道:“五年了,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爸爸妈妈就这么不被你待见吗?你好狠的心啊!”
“对不起,我--”
乔诺无言以对,那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和任性,在踏进熟悉的地界时,早就化作了无尽的自责与愧疚,把他淹没了。
他没资格用轻飘飘的对不起掩盖自己不孝的事实。
李老伯笑着解围:“儿子回来就好啦,不要太苛刻了,阿诺这些年也不容易,多给他点时间吧。”
祁雅点头:“是,这些年阿诺辛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她说完,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乔远山,暗戳戳拽他衣角:“老头子,儿子回来了,你就这么没话说吗?”
乔远山别别扭扭的扫了乔诺一眼,乔诺干巴巴的叫了声“爸”,拘谨又忐忑的补了一句:“我回来了。”
乔远山默默收紧手掌,冷冷的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嗯”,把视线转向他身后的小团子。
小团子十分上道的朝他跑过去,抱着大腿甜甜的叫外公。
老爷子乐呵呵的把孙子抱起来,“兜兜饿了吧,外婆做了小蛋糕,我们去端出来给大家吃,好不好啊?”
“好!”
公孙俩借机溜到后院的厨房去了。
乔诺抿唇,心底淌过一丝失落,母亲见状安抚道:“别搭理他,倔老头一个,走走走,先带着大家入席,吃完饭慢慢聊。”
“好。”
【感觉乔爸爸还在生气呢】
【怎么可能不气呢,儿子离家出走五年不联系,换谁都会生气,虽然追梦没错,可也不能任性的五年不联系啊】
【正因为矛盾有点深,所以节目组才准备了这期和解之旅,我觉得挺人性化的】
【也很真实,父母和子女是最亲近的人,同时也是新老观念碰撞最剧烈的人,沟通真的很有必要】
【我相信哥哥会处理好的,加油】
【别忘了,哥哥还有崽崽呢,崽崽那么宠舅舅,一定会做好神助攻的】
【总之,这一期的主题好暖】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乔诺离家这些年的经历,大家通过网络都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他遭受非议的不易。
不过大家在席间都默契的没有问,着重回忆着姐弟俩小时候的事,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在说起父子俩的关系时,气氛稍微凝重了些。
“你爸一个人支撑着这么大的家业,确实很辛苦,这些年多亏了一一和砚书帮衬着,你也知道,在坐的人都是靠着乔家的茶山起家的,我们跟你爸爸看似互帮互助,实则一直是他在负重前行,是我们仰仗着他。”
“阿诺啊,你现在也成熟了,你爸爸当初极力反对,并不是怕后继无人,他是怕你应付不了外面复杂的世道,咱们这里与世隔绝,你又是我们雇主的儿子,没人会对你心存恶念,可是这样的呵护其实并不好,会让你误以为外面也跟这里一样,只是比这里花哨些,诱惑多些,其实不是那样的。”
“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怪爸爸了,我也没资格怪他,是我不对在先。”
“这事吧,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观念的一种碰撞,你们姐弟俩四五岁时,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镇上那么多人等着吃饭,一刻也怠慢不得,乔大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茶园,疏于对你们的陪伴和照顾,导致父子间沟通少。”
“从你出身那刻起,你爸就把你当继承人看,寄予厚望,这才导致你要离家追梦时,他会那么吃惊和反感。”
“你爸差不多花了三年时间才接受了你很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事实,因为不管你在外面多艰难,你都不曾打过一通电话回家,你爸总会跟我们念叨,是他逼你太紧,才让你这么厌恶这个家,就算恨他也不该恨你妈妈,不打电话给他,总要打给你妈妈吧。”
乔诺收紧手指,指尖掐的掌心生疼。
他错了,错的太离谱了。
他怀揣着梦想,自负的以为靠自己的才华,一年之内就能在歌坛立足,三年成为业内顶尖,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高调的在爸妈面前炫耀,爸妈,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