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大门重换过,江映初记忆里的朱红色没那么深,但她低头,发现了一样陈年印记。
以前江映初跑过来,有一回遇上修路,地面铺了小段水泥,挨着许清屹家门口,她不想让新买的漂亮小鞋子弄脏,犹豫着要回去了。
许清屹不知道从哪找到的两块薄薄的长木板,放在水泥面上,冷冷淡淡说:“可以了,过来。”
江映初伸手:“你站出来点,牵着我。”
“……”
江映初走得小心翼翼,最后两步快到门口,木板却裂开了,她脚陷下去,没松手,两个人一拉一拽,许清屹被迫往前踩,不过几秒钟时间,四个脚丫子印就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没想到都十几年了,还这么清楚。”江映初蹲着,拍了张照片留做纪念,“许清屹,我突然觉得,你从小就有好男人的潜质。”
“……”
“你给我洗鞋子。”江映初仰头看他。
许清屹垂眼,对上她的目光,勾起唇角:“不就是一双鞋子,倒也不用这么感动呢。”
江映初笑嘻嘻:“不是,你还给我补了钻。”
那双鞋子贴有假钻,其实就是打磨过的普通玻璃,但那时的江映初矫情又爱美,哭得惊天动地:“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
许清屹懒得搭理她,在水台认真刷着鞋。
江映初可怜兮兮抹眼泪,穿着他的拖鞋,自力更生又补了块木板,留个背影,回家了。
她哭过后就不会记事,那两天吃多了饼干有点咳嗽,就一直呆着家里看电视,没出去过。
有人敲门,何女士喊她:“映映,去开门!”
江映初踮脚拉开一条缝隙,看见许清屹站在外边,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双手捧着精致的鞋盒子,别别扭扭吐出三个字:“还你的。”
江映初好奇打开看,鞋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新,上面的玻璃钻像在发光,公主的水晶鞋又回来了。
……
江映初推开门:“房间收拾过了?”
“嗯。”许清屹把行李放下,打开窗户,“妈知道我们来,提前让人准备了。”
还是老样子,江映初拍了拍新被子,书桌那儿还放了一束风铃草,她余光睹见窗边角落的吉他,笑了下:“我高三也跟着别人学过,可惜没什么音乐细胞,勉勉强强才会一首歌。”
许清屹瞥她:“你能会一首就是奇迹了。”
“……”
江映初心情好懒得跟他扯,四处转转,院子里还垂着秋千,手工做的,有点矮了:“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我都没玩过。”
“你搬家后。”许清屹看着她,漫不经心,“答应过你的。”
江映初愣了愣,垂下脑袋,耳边似乎响起当时她吵吵闹闹的声音——
“小娇花,你送个礼物给我。”
“好好说话,别拉我裤子,会掉。”
“你先答应我。”
“……嗯。”
“公园那几个男生好讨厌,我不要跟他们抢秋千坐了,你给我弄个新的,我一个人的。”
“我又不是木匠,你老给我找事?”
“你好小气啊,一点都不可爱了。”
“……”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江映初根本没放在心上,搬走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她眨眼,弯着唇:
“还好,至少没在我老的时候才收到。”
“……”
下午,俩人去了韵河古镇,近两年才建的新旅游景点,亭台水榭,长廊挂着桃木牌,木屋茶馆点着灯,藤萝映掩,江南水乡的即视感。
逛了一圈下来,江映初啃糖葫芦,扭头问:“这里好多纪念品,你有没有喜欢的,我买给你。”
许清屹没什么兴致,护着她走里面:“没有。”
江映初也没在意,继续走着,想来他也不喜欢那些女孩子家家的小东西,所以想找找别的,关于他喜欢的。
经过一家复古陶艺馆,年轻情侣捧着成品腻歪歪走出来,店主跟着摆立体招牌在门口,闪瞎眼的绚彩大红灯管,就写了一句话:约定两杯子,约定一辈子。
这谁想的广告语,比她看的情话大典里的还要土,但许清屹好像不见了。
江映初回头,某人站在广告牌那不动,眼神很无辜,挑了挑眉:“就这个,送我。”
“……”
江映初虽然没捏过,但有老师教,她勉强弄了个看得出来的茶杯,还有点歪,再往旁边看,心里不平衡了:“许清屹,你开挂了吧?”
明明都是第一次,他怎么就捏得那么完整。
许清屹抬睫,笑了下:“天赋。”
“……”
很骄傲啊。
江映初沉默几秒,眼珠子转转,小恶魔飞出来,开始使坏,伸手把他的泥胚弄塌:
“天赋在家庭地位面前不值一提。”
“……”
许清屹怔了下,没想到她来这招,无奈失笑:“江映初,你耍赖?”
“不管。”江映初不讲道理,“你得等我一起。”
“……”
最后完成了一对马克杯,店员问要不要在上面写字,江映初怕手抖给破坏掉,说不用了。
许清屹依她,去前台做完登记,刚准备离开,一个穿着龙猫连体服的小男孩不够高,费力趴着台面,也没见周围有家长在。
“你要什么?”
许清屹把人拎起来,长腿勾了张高脚凳让小男孩坐着:“哥哥,我妈妈在上厕所,但我刚才好像写错字母了,你能给我看看吗?”
“哪页?”
许清吃懒散靠着,把登记本往回翻,小男孩伸长脖子:“对,就是这里,最下面那行,哥哥你能帮我改改吗?”
“行。”许清屹单手摁开笔帽,“改成什么?”
“LHC的改成LHX,谢谢哥哥。”
江映初从展示墙那边回来,在许清屹身后探脑袋,垂眸,视线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移到本子那儿,下一刻,清楚地看见他笔尖写下那个X,习惯性的连笔,在最后落了个黑点。
和她在音乐室看到的那把吉他标记一模一样。
第61章 说不清
晚上气温降低, 吹过来的风有些凉,高过院子的香樟树,蝉鸣声愈发喧嚣,静静听, 能把人拉回曾经那个夏天。
江映初抬起脚, 轻晃着秋千, 从这个角度, 可以看到在里面的许清屹,看得久了, 渐渐的,和音乐室那个身影重叠起来。
四中的校园流行音乐节,江映初脑子一热报了名, 没别的,就是听说为喜欢的人站在舞台, 在高朋满座中诉说爱意,是暗恋者会做的事。
江映初唱歌音准不行,容易跑调, 刚好家里有以前她生日吵着要何女士买的木吉他,选了四天, 最后决定弹一首纯音乐的《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音乐室在东楼三层,大的教室墙皮脱落,只有旁边那个小的,江映初每次下课过去都有几个同学在练, 压根没位置了。
她干脆把时间挪到晚自习后,反正东楼这边有好几个班级都放得很晚, 音乐室也没人了。
对于没有系统学过的曲子要练起来很难,而且江映初只是个吉他半吊子, 谱子摆在眼前,视频看了五遍,很好,拉倒,没学会。
连着这样抱着吉他懵逼两三天,江映初快魔怔了,心想她有病吧,没事找事干,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两道题对自己来得实际点,说不定期末考还能冲进前二十。
越想越不得劲,江映初决定放弃走人,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吉他声,曲子很熟悉,她耳朵动了动,循声走到后门,隔壁是一间已经弃用的音乐室。
男生侧着身,戴棒球帽,垂着脖颈,看不清五官,校服袖子挽到手肘处,腿屈起,搭着吉他,随意坐在椅子上。
那吉他和江映初不一样,看着就很昂贵,还有自己的标记,她眯眼,瞧见是字母X,写得挺特别,跟签名似的。
想不明白,一样的旋律从他指尖流传出来,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难道是因为手好看?
不过他好像也是新手,弹了一会儿停下来,看两分钟练习视频,又从头开始慢慢练。
江映初鬼主意来了,一个人寂寞学不会,两个人还学不会吗?她虚心跟同学请教总行了吧。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江映初拖椅子到后门,仗着视力不错,像模像样开始跟着男生学起来,他手指按哪根弦她就按哪根弦,他弹几个音她就弹几个音,他用指套她就用指套。
说来也奇怪,光是那男生下颚线就挺帅的,但是像个聋子,也没说过话,更没抬头看过江映初一眼,或者根本就是懒得理她。
江映初倒乐得自在,随机获得免费真人教程,这不是命里有神明相助是什么?
那段时间每天都保持这个画面,晚自习下课,男生总是比江映初先到,戴着帽子,跟神秘人物一样,在里面自顾自学着,她在后面勤勤恳恳,光明正大偷师。
但时间长了也不好意思,江映初决定回馈点小心意,走之前会在窗沿放一罐冰镇清柠汽水。
她只喜欢喝这个,余半杏也说过还不错,所以自动归为大众口味,第二天再来,汽水不见了,男生还照常在,看来是收下了。
至此,音乐节开始前,他们俩练得越来越默契,从断断续续到可以一起弹完整的旋律后,那男生也没有再来,一个小时也消失了。
江映初做这件事情是为了别人,那他呢?
明明是他们,是他们一起弹了无数次的。
青柠汽水忽然贴在额头,冰冰凉凉的,江映初回过神,抬眸,眼里润了一层水雾,不说话。
许清屹蹲在她面前,掌心捂着她的膝盖,黑发柔顺搭在额前,瞳孔漆黑:“怎么最近老哭,我哪里做得不好?”
江映初摇头,勾勾他的手指:“许清屹,除了你,没有人会对我这么好了。”
“你现在才知道?”许清屹挑起嘴角,“也对我好点呗,要不然谁惯你。”
“这个送你。”江映初从兜里摸出一对小东西。
月光足够亮,看得清楚,是衬衫袖扣,银色的,飞机形状,很优质精细化的工艺。
“收下了,谢谢老婆。”许清屹带着笑。
江映初没说话,视线悄无声息挪到他嘴唇,盯了一会儿,咽完嗓子,忽然俯身落了个吻,用力环住他脖子,攻城略地。
我也会对你好的,在以后的余生里把所有补偿都还给你,连同我自己,你想要的。
许清屹愣了一下,让她亲,眸色越发暗沉,手挽着她的长发,开始勾着舌尖慢慢回吻。
江映初脖子累,唇瓣被吮得发麻,要往后撤,许清屹没松开,身体忽然腾空,他抱起她往房间里走。
秋千还在院里乱晃,房里的两个人没开灯,夏夜残留在皮肤上的汗,潮湿的空气,在沉重呼吸间交汇热流,旖旎的氛围在逐渐发酵蔓延。
一切感官都在放大,江映初指尖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忍着喉间的呜咽,颤着声:
“许清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什么时候,你开始心动,开始成为一座孤岛,纵然海啸还是台风,依然独自等在那儿。
即使我对你从来只有模糊的轮廓。
许清屹神色稍顿,抬起薄薄的眼皮,他长相不笑时总是带着莫名的锋利,现在做着坏事,又变成了小狗模样的乖巧感,像在讨好摇尾巴。
“说不清。”他滚动喉咙,指腹带着少许凉意,所到之处肆意妄为,贴着江映初耳畔,低声:
“可能是一片翻飞的衣角,回头一眼的深刻。”
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彻底认输,再开口嗓音止不住的委屈,却很认真:“江映初,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不知道。”
我们都是暗恋的胆小鬼,却又在彼此的爱里释怀,偷偷盖起的城堡,只有你和我可以进入。
泪珠从眼角滑落,又被许清屹吻去,江映初什么都记不清了,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的气息里。
最后,恍惚之际,她听见什么东西撕开的声音,迷糊去看,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图谋不轨。”
居然提前准备了。
许清屹哼笑,耐心等她适应,声音渐轻,拖着长长的腔调:“你不是也很想?”
“……”
江映初彻底发不出声音,半睁着眼,看见被风吹得不停扬起的白色窗帘,心也跟着疯狂跳动整晚,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眼前的这个人。
眸海温涟,是浮生万物中最温柔的谜底,是她不可磨灭的念想,愿把整个灵魂全部交付。
……
最后一次,江映初累得完全不想动,跟跑了八百米一样,腰酸到几乎丢了半条命。
这种事哪有什么和谐不和谐的,她又累又困,单方面的抵抗根本没用,许清屹失控得可怕。
某人心满意足,掌心轻柔抚着她的后脑勺,嗓音温柔得不像样:“先去洗澡?”
仿佛刚才人面兽心的不是他。
江映初无力趴着,脸颊枕着许清屹手臂,指腹摸到他腰间,一道很浅的疤,不注意其实看不出来,但她看清了。
“你当时去哪儿了?”
许清屹额前的发还是湿的,沉默了会儿,伸手把她捞起来,果然,这姑娘又委屈了。
“怎么比刚才哭得还要可怜?”他直勾勾看她,挑眉,“意思是我不够卖力?”
“……”
江映初别开脑袋,掐了他一下:“正经点。”
许清屹敛了点笑意,捏她手指玩,慢悠悠回答:“你嘴里叫着别人,我能去哪儿?”
音乐节前一天学校放假,当天就下了很大的雨,路上堵车,江映初紧赶慢赶到学校,节目被好心学姐帮忙往后排了,吉他提前放在后台器材室,她换好衣服就过去拿。
风特别大,江映初留了个心眼,拿椅子抵着门,没想到才刚转身的功夫,“嘭”的一声,关上了,从里面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