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禹行拿在手里,转了转,怔怔地说:“原来你知道,如果没有许清屹,我们可不可以……”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尽管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此刻江映初依然心口酸涩,“人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在你无数个摇摆不定的瞬间里,我们早就已经走散了。”
在某个时间节点遗失的东西,我们本以为那天只是在岔路口分开,却不知再也找不回彼此。
江映初深呼吸:“陈禹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十六年,最好的十六年我都追在你后面,我傻傻地想着,我捧着真心,你总会回头的。”
“可谁不知道浪子回头是个笑话,我也不会是你的彼岸,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后悔的也只是没有了那个小跟班江映初,而不是发现你爱我。”
那时候的她很笨,总以为掉眼泪就会被爱,后来才发现掉眼泪都是不被爱的。
她知道陈禹行不会心疼,于是不再敞开心扉,接受平淡,接受放弃幻想的追逐,不再有起伏,不再有期待。
“哥,”江映初淡然一笑,放轻松,与他做最后的道别:“从此以后,山水迢迢,我们不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我可能会忘掉狼狈喜欢的样子,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夏天,肆意招摇的少年带我跑过榆金街的每个角落,我不再拥有那样裙摆飞扬的青春,也终于和曾经那个自己作别。
能并肩走一段路程,已经是很奇妙的缘分了。
人来人往,总是会有相遇,总是有告别,我们能做的是一天也不辜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惧别离、不怕未知。
朝朝暮暮,奔赴山海,穿过雾霾后,人间自由时,愿我们都有自己的柳暗花明。
机场人潮汹涌,来来回回的行人路过坐着的陈禹行,他低垂着头,用力攥紧那个音乐盒,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面,很快消失掉,泛白的指尖不小心按到开关键。
岁月匆匆忙忙,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陈禹行第一次在那个胡同巷里见到江映初,她哭哭啼啼,眼睛干净又明亮,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从那时开始,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讨厌到接受,也不过才短短十几天。
陈父脾气暴躁,陈禹行在棍棒教育下长大,小时候会害怕,但越打越叛逆,甚至开始反抗,真正对他好的人只有一个外婆。
外婆也让他照顾江映初,那他就带着了。
陈禹行逃掉数学课,晚上十点才回家,被鞭子甩得皮开肉绽,陈母跪下求情才被锁进房里。
房间的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进来,把一盒饼干扔到陈禹行怀里,江映初探脑袋,眼睛被月光照得亮堂:
“哥,你先吃,不够我再拿给你。”
陈禹行饿得厉害,忍着疼吞下去:“先拿瓶水,要噎死了。”
江映初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又小跑回去拿矿泉水扔给他:“哥,你慢点,明天想吃什么味的,我给你做。”
“你只会做饼干?”陈禹行看她。
“目前是。”江映初说,“因为这个简单。”
“……”
算了,总比饿死好。
陈禹行抹去嘴角的水渍:“樱桃味的吧。”
江映初认真点头,没有走,继续趴着窗口和他聊天,说今天学校发生的趣事,陈禹行发困,没怎么搭理,听着她的声音慢慢睡着了。
后来的很多次都是如此,江映初总会在他被锁着的时候出现,陈禹行慢慢知道,外婆是想让他学会服软,让他的孤独日子里有个伴。
小学到初中,陈父外出下海,忙得没时间回家,那是陈禹行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他除了去网吧,就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载江映初到处去疯玩,他曾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陈父在陈禹行高一那年回来,看他的眼神比从前更甚,陈母依然当起和事佬,他不为所动,一心扑在计算机上,他能替人写程序赚钱了。
江映初的生日,他用赚来的所有钱买了一条名牌手链,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笑了,习惯性动作敲她额头,耸肩:“小鬼。”
“好看吗?”江映初晃着手腕,“那你喜欢什么礼物啊,我以后也送你。”
陈禹行抽着烟,随便说了句:“音乐盒吧。”
他没什么想要的,倒是外婆很喜欢一个音乐盒,他不久前才知道是外公年轻时送的,被野猫摔烂了,修补不了。
江映初看过后,没说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
再一次从网吧回到家,陈禹行静静听着房内激烈的争吵声——
“你个贱人,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你还要我怎么对他?”
“我不求你能对阿禹好,但别再打他了,他现在越来越不爱回家,至少,至少跟他说两句话。”
……
“你仗着老子不能生,瞒了这么久,要不是老子念在你当年救过我父母,早把你们娘俩赶出去了!”
“我嫁给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已经怀孕,他亲生父亲已经去世,别告诉阿禹这件事求求你。”
陈父最好的就是面子,同年龄段的几个好友都发达了,明里暗里瞧不起他,外出下海也是要给自己争口气,养了那么久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他死也不会往外说,何况自己是病弱体质,生育困难,他勉强忍着继续过日子。
争吵过后,家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陈禹行也是如此,他默不作声,那时的江映初活得像个小公主,他不会跟她去说这些龌龊事。
女孩子十几岁的年龄段总会引来注意力,陈禹行班级上有男生讨论想追的类型,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他身上:“阿禹,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禹行愣了,忽略掉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无所谓笑了笑:“腿长皮肤白的呗。”
众人哄笑,陈禹行拎起书包先走,江映初在校门口等他,买了奶茶,嘴角梨涡浮现,他脱口而出:“有没有男生跟你表白?”
江映初以为他开玩笑:“我看起来会早恋吗?”
是啊,那他在担心什么?
陈禹行把这种感觉归于哥哥的关心,直到那天周末,江映初发烧,他把作业给她带回来,家里没人,被子捂出满头汗,他拿纸巾擦,距离挨得近,能看到江映初微红脸颊上的绒毛。
说不清,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按照内心的想法往下,就在几乎快要吻到江映初的鼻尖,江父回来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喜欢江映初。
但陈禹行始终记得那段轻易就能让他后退的话:“我是个普通人,不求我的女儿有天大的本事,只求她平安健康,所配正直良人。”
谁是良人,反正不会是已经谈恋爱的陈禹行,他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假装从来没有过,假装是幻觉。
压抑的情绪要怎么发泄,他走在街头,遇见同校女生的表白:“我叫叶蕾,九班的,我很喜欢你,会一直陪着你。”
陈禹行默了片刻,盯着女生的那个梨涡,接过情书,那就试试看吧,有人陪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但久而久之渐渐地没意思,江映初开始疏远陈禹行,不敢走的小巷也一个人硬着头皮走了,他心里空落落的,于是故意去问:
“你喜不喜欢那个女生?”
你说啊,只要你说不喜欢,我就不和她谈。
江映初每次都不说话,他没得到过答案,算了,反正她还跟着自己,跑不到哪儿去。
再到后来,阚杉月的出现,她也说喜欢他。
陈禹行嗤笑,看到微信好友申请的Y昵称,最后接受了验证,阚杉月在他默许下,成为了暧昧朋友,也仅仅是因为手心那颗和江映初一样的小痣,他有时会看着发呆。
冬雪南山,面对江映初几乎快要说出口的喜欢,陈禹行既欣喜又害怕,记起那天没落下的吻,第一选择就是想要逃避。
高考结束,江映初约了他在天台见面,分手很久的叶蕾突然先找上他,在楼梯拐角,说要复合,他说想都别想,不可能。
陈禹行没注意到叶蕾看天台的方向,笑着问:
“你对江映初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心跳瞬间踩空,像被人洞察了深藏的内心,不愿意承认,所以无所谓地笑:“没意思,逗着玩的小跟班。”
叶蕾听完,安静看了他几秒,耸肩离开。
陈禹行靠着墙,沉默抽烟,真的没意思吗?这种谎话骗得了谁?他连自己都没骗过,别人又怎么会相信。
喜欢会自卑,怎么配得上,已经配不上了。
江父不会同意的,毕业后他去了夏安,想着用时间忘记就可以,却没想到思念会牵得人难以入眠,他又想起高二那个念头。
楚沉,是不是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能有底气,他原来没有家的,也不喜欢榆金街,但他习惯了江映初在身边。
那就先做兄妹,比情侣更长久,他喜欢她叫哥。
他没有用陈家一分钱,把所有心思投入创业,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新游戏推出在即,陈禹行路过珠宝店,一款情侣对戒,他买下来,在内环刻了他们的名字。
在某一天,和江映初求个婚,不会让她等了。
阙杉月回来纠缠,陈禹行早已是商人的思维想法,那就借势,各取所需,谁都没欠谁。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荒唐的决定,会把江映初彻底推开,推到许清屹的身边,再也不会回来。
收到订婚宴邀请函,陈禹行知道是谁寄来的,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伪装不了,还是去了。
他撞见亲密的牵手接吻,失控求她不要嫁给别人,却只能看着他们互许终生,听着别人尊敬叫江映初许太太。
像失去呼吸一般,行尸走肉数日,韩贺叫醒他,说还有楚沉要管,这么大人了该有点担当,不是他的到头来怎么都挽回不了。
所有人都这么跟他说。
可是没有了江映初,他要楚沉有什么意义?
最后他把决策权给了韩贺,想要再去看看江映初,老天像是故意报复他,窗台的两个人亲昵相拥,江映初红着脸主动落吻,拉上窗帘,他们会干什么?
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陈禹行早就和江映初没有关系了。
兴许是那一声哥来得太容易,所以他总以为还能回得去,殊不知一生冗长,心意已决,再难相见。
那些因错位得以借来的时光,从没有真正属于他,如今还能止步于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回忆的音乐盒还在旋转着,要怎么停呢?
……
江映初转身,一眼便看见那个人,只有他停留在那里,眉眼安静地弯起,偏着头,发丝随着晨风微拂前额,周围的一切都变温柔了。
许清屹站在那儿向她伸出手,就好像在无声告诉:这个世界那么多人,我始终只在等你。
他的爱,永远看得见,永远有行动。
茫茫人海中,不停地去寻找,脚步或快或慢,迷茫与否,也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来到身边,坚定地牵起她的手,然后给予不朽偏爱。
生命分为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夏天,陈禹行就像是天上闪烁的星星,江映初用了一整个学生时代去追逐,然而她却忘了,星星多数会流入海里,只有孤独的月亮永悬,默默照耀。
这是一个擅长离别的时代,同频的人才配得上彼此的余生,江映初遇见的两个人对她而言意义都很重要——
陈禹行教会她成长,许清屹让她懂得被爱。
第59章 哄小孩
江映初挠他手心:“你怎么偷跑出来了?”
许清屹瞥了她一眼, 淡淡道:“我躺在医院,感觉头顶发绿。”
“……”
“许清屹,我昨晚梦见爸了。”江映初笑,“他说很喜欢你, 还有谢谢。”
谢谢你找到我, 坚定不移把我当成唯一选择。
许清屹挑起眉梢, 意有所指:“怎么谢, 要不今天做饼干,长这么大没吃过呢。”
“……”
你副业是醋厂老板吧。
他俩逛超市买了食材, 去何女士那里接红包,再一起开车回家,江映初在厨房认真捣鼓。
做饭虽然不行, 但做这个她是在行的。
江映初认真到完全没听见靠近的脚步声,直至闻到熟悉的薄荷柑橘味, 腰间被一双手臂揽住,许清屹呼吸压了下来,她耳朵发痒:“……干嘛啊?”
许清屹虎口捏着江映初的下巴, 偏过头,轻咬住她的唇:“让我亲一会儿。”
江映初被迫转过来, 仰着脑袋退了两步,下意识张嘴,眼眸漆黑,只想顺着他。
许清屹往后撤, 俯身咬她的锁骨,不轻不重的力道:“你知不知道我失联的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
“我如果死了, 连骨灰都没有,你又那么爱哭, 没人哄怎么行,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江映初睁开眼,睫毛颤动着,瞳孔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指尖在他心口轻轻划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