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江映初拿起那枚戒指,没有花纹,透过屋顶的白色灯光,看到戒指的内侧,刻了两个她很熟悉的字母。
下午,江映初坐上社里的采访车前往基地。
地址在偏远郊外,要经过盘山公路,王筝吐得厉害:“服了,我觉得我得把命搭在这鬼地方。”
江映初也不太舒服,心口很闷,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她希望是错觉。
手边的平板亮度调低,页面上是她刚刚浏览的许清屹个人资料,对这个采访对象进一步有了解。
籍贯夏安,高中转学至滨江就读,大学录取于夏安航空飞行学院,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深海救援队,在任期间对救援任务做出应有贡献,获奖无数。
还有一段视频,是他入职深海第一天的发言,台下座无虚席,许清屹穿白色飞行制服,站在逆着光的大屏幕前,话筒让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堂: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意气满云霄,手可摘星辰。
江映初盯着那张蓝底证件照,面容比现在稍显稚嫩,眉尾接近太阳穴有颗淡淡的痣,眼睛很漂亮。
她又有点想豆糖了,无聊得手痒,剪裁下来切换绘画模式,开始在许清屹头上画毛绒绒的狗耳朵。
“轰隆——”,巨大雷声从灰蒙蒙的天空劈下来。
李结一个急刹车,车里所有人身体往前扑,江映初毫无防备,额头重重磕到玻璃,“啪”,平板掉在脚面,她顾不上疼,先翻出镜子:“……完了。”
额角起了个小小的包。
岳骏也吓一跳,赶紧降下车窗探头出去看:“真完了,石头从山上滚下来堵住路了。”
王筝不以为然:“什么石头啊,挪一挪不就好了?”
她忍着胃里的呕吐感跟着看,才发现不是一两块普通石头,而是碎沙土带着泥沙滚石,浑浊泥体从沟壑流下山崖,挡了整条道路。
“这是……泥石流吗?”王筝感觉害怕。
“不是。”江映初拿单反拍了张照,“要是泥石流我们早没命了,强降雨导致的土壤松动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
其实清理掉就能继续前行,但花费时间不短,而且天色渐晚,也没有工具在手。
“可以打救援电话。”李结一边弯腰捡眼镜一边出主意,“让基地的人来接我们,他们肯定有办法。”
“对,映映你打,我给你念号码。”岳骏翻开随行资料,“40084……”
江映初点头,拨打过去,只不到三声,一个清冽低醇的男音随着电波传到她耳里:“你好,深海飞行救援队。”
江映初感觉像被电了一下,若有若无的酥麻感传到后脖颈,左手不自觉绕着那支电容笔,说重点:
“你好,我们是《十月周刊》记者,前往基地路上出了意外,车子在半山腰过不去,麻烦协助一下,谢谢。”
外面雷声轰鸣,听筒里静了两秒,许清屹没再说话,江映初才发现手机没电了,王筝把自己手机递过去:“要不要再打一个?”
江映初捏了捏耳垂,摇头:“不用,他听见了。”
……
十五分钟左右,黑色越野车打了两声喇叭,江映初抬眸看过去,雨雾朦胧,黑压压下来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全身都套着雨衣,有秩序的从后备箱拿铲子。
一个身形更高壮的人手里拿两把长柄雨伞,走过来敲车门,前额头发和脸被淋湿,雨帽还在往下滴水,眉毛很浓,皮肤黝黑,教科书般标准的洁白八齿笑:
“俺叫桑曲,路上辛苦了,老大说让各位换车先回基地,这里交给俺们兄弟搞定。”
普通话却不那么标准,听着不是南方口音。
江映初在车里等到最后一个,桑曲撑伞来接,看清楚她容貌的时候怔住了:“你是……”
“你认识我?”江映初侧头。
“不不。”桑曲憨笑说,“俺就是觉得你长得跟画上仙女一样。”
“……”
江映初也笑了笑,同时看到越野车里唯一空出来的位置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许清屹没穿雨衣,后背抵着靠椅,手机在指尖来回转着,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梢挑起:
“还不上来?”
“……”
桑曲为人很热情,喜欢聊天,来自大北边,特别爱安利家里母亲做的美食,岳骏他们也被打开了话闸子,江映初听着,偶尔说两句,也听得到旁边那人换坐姿时的轻微衣服摩擦声。
江映初余光收回来,弯腰去系鞋带,脑子里又想到早上在枕头下面摸到的那台mp3,纠结到底要不要问。
忽然,车子往左打方向,她身体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倾斜,好死不死就偏偏栽在许清屹的大腿上。
“……”
好他妈尴尬,江映初想直接装昏迷。
“不好意思路太滑,大家没事吧?”桑曲看了眼后视镜,收回,忍不住再看,不理解问,“仙女,老大……你们……这是……”
许清屹没动,垂着眼皮看腿上那颗脑袋几秒钟后僵硬抬起来,佯装淡定地整理长发,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抱歉,许……队长。”
江映初故作镇定欣赏大雨,丢出这么一句客套话,听见许清屹极短的轻笑一声,而后拖着尾音回她:
“没关系,江……记者。”
“……”
这人怎么学她说话?
雨势渐渐变小,桑曲拐个弯说到了,江映初看见大门左侧竖刻着几个金色字体——深海飞行救援基地。
许清屹降下车窗,守卫敬礼放行。
基地背靠青山,大多建筑呈灰色或白色,严肃而庄重,车子继续向内行驶,往远处可以看到飞机跑道和地面的指示标,江映初打开单反,要的就是镜头里的雨滴和雾蒙蒙的色调。
车刚停稳,一道轻快的声音立马扬了过来。
“老大,副队有事找你!”
许清屹“嗯”了声,把防风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打开车门下去,也没拿伞,步伐迈得很大,背影挺拔宽阔,就那么独自走在雨幕里,鬼使神差,江映初转过单反,让他进入自己的镜头,拍了一张。
画面又被另外一张陌生的脸覆盖,江映初歪头看,是个小男生,脸蛋白净清秀,年龄应该不大,头发带点自然卷,笑起来脸颊有酒窝,是来送伞的:
“你们好,我叫花花,太阳花的花,欢迎来到深海。”
王筝被可爱到:“卡哇伊呀,弟弟你满十八岁了没?”
桑曲介绍说:“他是俺们队里年龄最小的,十九岁。”
花花更正:“是十九岁零七个月了。”
“……”
今天没办法拍摄,桑曲带着众人先回宿舍,途中路过一栋主楼,里面传出阵阵铿锵有力的口号,原来即使天气再恶劣,他们也没有停止训练。
岳骏不免感慨:“救援任务一定很辛苦。”
“不辛苦。”桑曲走在最前面,很骄傲,“飞上蓝天,救援成功,是选择进入这里所有人的抱负,俺们老大说过,纵然曲折迷惘,抬头就见星光。”
宿舍条件还算不错,王筝打量着四周:“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热水也有,被子也干净,主要帅哥是真养眼。”
“……”
江映初持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只觉得累得慌,把随身物品拿出来,去洗了热水澡,躲进被子里:
“我先睡一觉,天塌了再叫我。”
王筝也打哈欠:“等我啊,一起睡会儿。”
还没等到天塌,肚子先抗议,江映初被饿醒,眯眼看时间,晚上七点,李结的电话刚好打过来说可以去食堂吃饭了。
江映初收拾好,弄了一点头发下来遮住额头的包,看着没那么突兀,微信有消息,她随意点开,是许清屹,最后一次聊天内容还停留在那个她没回的问号。
清晰的,手绘的,新鲜的地图。
他们可活动的基地范围,从大门到宿舍到操场到食堂都标得清清楚楚,怕她看不懂,用的是上下左右方向语,还有箭头,很直白也很简单。
江映初还没来得及保存,图片下一秒就不见了。
【救援队许清屹撤回了一条消息】
“……”
江映初耐心等几分钟,还是没有新消息,她主动编辑过去:【许队长,你那个地图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像守株待兔,那边秒回。
救援队许清屹:【你想要?】
YY:【嗯嗯,要的。】
救援队许清屹发来一张图片。
【改个称呼。】
第7章 粉发圈
“今晚伙食不错啊,肉有好几样。”桑曲来来回回给端菜,打饭时候掀开锅盖一看,“花花!你又放了多少米?!”
花花抬手挠后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错了大曲哥,我尽量吃完嘛,吃不完明天做蛋炒饭,绝不会浪费任何一颗大米饭。”
桑曲哼了声:“你小子又不怕俺,等武子晓得了,你耳朵保不准得拉长两厘米。”
“不打紧,花花长身体,能吃两大盆。”排在前面的队员回头问,“老大和武子怎么没来吃饭?”
“挨训。”桑曲小声说,“本来总教说开会,下午接到电话,俺都说了俺能解决,老大非要跟着去,溜了,武子同伙连坐,估计还得两个小时才放人。”
……
王筝看着满桌的晚餐,双手合十:“我承认,之前是我说话太大声,你们这里厨师是米其林请过来的吧。”
江映初尝了一口黑椒排骨,浓郁鲜香,确实很不错。
桑曲乐呵呵笑,大拇指往后:“米什么林的没有,垃圾桶捡的倒是有一位,烧菜手艺绝翻了,没什么是他不会的花样。”
“花花?他……是孤儿?”李结问。
“不是,但也差不多。”桑曲解释说,“花花是老大去年冬天带回来的,那小子瘦得像猴,就穿件薄外套蹲在垃圾桶边,也不嫌臭,只会发抖,老大花了好半天才让他开口说话。”
江映初抬眼:“他家人不管?”
“花花母亲羊水栓塞去了,就剩个不是人的酒鬼老爹,天天只知道赌钱,手脚还不干净,不让花花上大学,高中读到一半想逼他去做……”
桑曲停下,叹了口气:“后来老大休假再去看他,没想到他差点被打死,没机会再上学,就来了基地,一直在厨房帮忙,做得挺好。”
王筝气得头脑发晕:“那种畜生早点去死好吗!根本不配活在这个大世界,下地狱也不解恨!”
岳骏点头:“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将来会遭天谴。”
江映初看过去,食堂窗口内,少年胸前系一条棕色围裙,酒窝始终挂在脸上,持大勺子忙里忙外,跟每个人都能聊上两句,不手抖,打的菜满满当当。
如果没有那场冬日邂逅,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吃完晚饭,江映初没先回去,绕到厨房后面小仓库,花花帮忙收拾明天要用的蔬菜,啃着根胡萝卜正算得认真,一颗用便签纸折成的爱心吸引了他注意。
“送给你。”江映初眨眼。
他腼腆笑笑,双手接过:“谢谢江姐姐。”
“第一次来没带什么礼物,有机会下次给你带别的。”
花花瞳孔被灯光照得发亮,把爱心收进裤子口袋:“那我等江姐姐下次来的时候,多准备几样新菜品。”
江映初对弱小可爱的生物没有抵御力,好奇想伸手揪揪他的自然卷,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花花摸着脑袋,嘴里犯嘀咕:“不行,老大会揍我的。”
“……”
江映初没听清,出食堂拐两个弯又犯迷糊,翻出许清屹牌的手绘地图,找清自己现在站的位置,刚想抬脚继续往前,花花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上来:
“江姐姐,我差点忘了,这是老大特意叮嘱我给你的。”
江映初在月光下回头,长发被风随意扬起,遮了半边脸,又错开,垂眼看他手心,是一颗圆滚滚的熟鸡蛋。
-
翌日,天刚破晓,广播铃声唤醒整个基地。
王筝拉开窗帘伸懒腰:“映映你快过来看,操场下面好多帅男人啊,大清早就给福利,真不错。”
江映初歪着脖子从浴室出来:“没心情,我人都快没了,这枕头跟我有仇。”
“啊。”王筝手足无措,“头上的包才刚消现在又落枕了?我看是你跟这基地太有缘分。”
“……”
好一个有缘分。
江映初自己尝试了一会儿,还是弄不回来,让王筝先去拍素材,她去队医那里看看。
为了避免这幅样子下去太丢人,她穿了件黑卫衣,帽子盖上,浑身散发出“我不想说话,别理我”的意思。
经过操场,江映初顺着落枕的方向望去,许清屹身穿白色运动服,跑最前面,黑发柔顺贴在额头,汗珠顺着额角缓缓往下滴,咬着哨子吹了声,脚步越来越快。
所有人同一目标,跟着他向终点冲刺。
“青春献给云端,荣誉献给使命!”
整齐口号伴着口哨声一并呐喊,枝头的鸟儿展翅高飞,云朵缝隙泛金色,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许清屹没有选择第一个越过终点线,而是继续返回关注落在后面的队员,掐着秒表厉声道:
“最后那几个,两分钟内跑不完的一百个俯卧撑!”
江映初恍然,盯着那道被阳光青睐的白色身影,好像和记忆里的重叠,隐隐觉得熟悉,尘封的过往被唤醒一角。
那次是四中的校运会。
江映初正逢重感冒,什么项目也没参加,陈禹行报了男子长跑三千米,她本来请假了,又想亲自跟他说加油,于是爬起来一路小跑赶到学校。
最后还是没赶上,陈禹行已经跑完了第二圈,高温天气,闷得要死,空气都是黏腻的,江映初被晒得发晕,脑袋像灌了水泥一样重,硬撑着精神关注陈禹行的第一次比赛。
他没落后,紧咬着前面那个人的步伐跑,几次都没超过,江映初跟着紧张了,站起来,一定要赢啊。
旁边两个女生的加油呐喊声震得耳朵疼,她没仔细去听在喊谁,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赛道,很快,还有最后一圈。
这边很挤,有人不小心推了江映初胳膊,幸好她靠着树干才没摔倒,眼前黑了一瞬,女生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觉得脑袋更重了,女生又继续摇旗呐喊,这回江映初终于听清楚了,转头问:“……许清屹是谁?”
女生很惊讶:“你不知道三班的许清屹?”
“……”
她应该知道吗?
“跑第一个的就是许清屹。”女生热情给她解答,“他可是被体校教练挖过的好苗子,而且之前在夏安……诶?诶?同学!同学!你怎么了?”